《迷失的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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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兵城-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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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诧异,他们应该高兴啊,这至少是他们挖出来的证据,也是全连这几天来最先挖出来的实物。刚才他正在古堡内察勘各班的挖掘现场。正在思虑时,没想到冯冉派人来报信,说他们已挖出东西了。他被一种说不清的预感给压逼着,快步跑到现场,兵们自动站起,让开一条路,用目光引导着他,仿佛给他一种暗示。
  单一海走至坑沿,坑已被挖出三米余深。坑四周被窄窄地挖下去,掏空,中间矗着一堆足与坑沿相齐的土堆。那土堆被用小锹和扫把扫出一片淡淡的轮廓。落日的余晖此时将艳红的光线斜射进来,砂土上蒙着一层绒绒的亮色,显出深深的质感。单一海终于认出来了,那是两具早已腐烂的尸骨,他们仿佛被镶嵌在砂土中,只露出淡淡的刻痕般的形状,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人用淡色描涂上去的简单的线形画。那些骨骼闪着奇怪的白色光泽,靠右边的一只头骨奇怪地被一道黑色的痕迹给压斜着,另一只,该是手臂吧,在土层中扭曲着。那只头骨在挣扎似的,深深地扭过来,只有两只黑洞似的眼睛,传达出某种深深的恐惧,伸进另一只尸骨的腹中。那儿也有一道锈色的长直的尖戈似的东西,深入泥土。单一海被这种奇怪的姿势给打动了,内心涌出许多的念头。他使劲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看周围的兵们,兵们仍然不动,仍在看着那两具古尸,同时也在看他。
  单一海跳下坑,凑近那两具尸骨,渐渐地,他看清了。那两具尸骨互相扭连在一起,他们似乎在很亲密地对话或者是在商量着什么,那种表情在瞬间凝住,可那两只头骨呈现出的愤怒和痛苦却一次次地打动着单一海。他轻轻抚摸那道嵌在右边头骨上,该是额上吧?一片淡淡的锈迹轻轻地滑落。天,居然是一块锈铁。
  “刚挖出来时,这块铁还铿亮如银,类似于一把铁戈吧!没想到,仅用半个时辰,它就奇迹般地蒙上了这层奇怪的黑色!”冯冉凑近单一海。
  单一海用手触动那块铁状的黑块,果然是一把铁戈状的东西,不,它就是戈,可它该是什么戈呢?单一海回忆在子老家见到的那些戈,却没一把与这把戈相像。它呈现着某种蛇似的细尖和扭曲。戈面上不仅有刃,还有深深的齿痕。那齿痕此时正卡在那具尸骨的脖颈上,喉骨已经蚀烂。它似乎已经太累了,单一海一碰它,它就落在了锁骨部位,轻轻地摇晃,被触过的地方,闪出几丝淡光。
  “这块铁戈在地下时间太久了,它已经不习惯在空气中生存了。”单一海若有所思,“它居然还一直呈现着战斗的姿势,它在这人的喉咙上,一直长了这么多年!”
  “这个人被砍死时的痛苦表情一直被保持着!”单一海回过头,找到那块伸进另外一具尸骨肚腹中的黑痕,轻轻地一触,那块铁居然发出低沉的呻吟。单一海轻轻地将它擦净,竟然是一柄直刀,他被震惊得不由后退,靠在坑壁沿上,再次凝视那两具尸骨。
  尸骨在他的凝视中渐渐地浑为一体,那两具尸骨原本竟缠结在一起的,似乎是两个正在拼死交战的人,一下子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固定在了原地。那具尸骨手中的戈砍击在了对方的头颅,而那个被戈击中的人,也一下把致命的刀插进了对方的肚腹,两个决斗的人把对方的生命给牢牢地攫住了。他们的皮肉消蚀了,但暴怒的骨头仍呈现着当时的力量和表情,他们在一瞬间把死亡同时赋予了对方。
  ……单一海被那两具尸骨呈现的战斗姿势给震惊了,他的目光久久地罩住他们,目光凶狠而又坚决,内心中传出短暂的低鸣。他以前一见尸骨或者尸体,都会有种深深的恶心和某种恐惧。而现在,这两具尸骨却传达出某种令人难以言传的感觉。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如此近地欣赏两个拼死交战的图像。简直就是一种生命力最后迸发时的凝结。他以前只在梦中体验过那种提刀相见的虚幻战场,现在,这一切如此真实地出现了,他的内心竟出现一种深深的悲壮和难以言传的伤感。他在心里向这两具最后战死在一起,并且永远呈现着一种战斗姿势的战士深深地致礼,眼中同时涌满泪水。
  他被某种深深的神秘感攫紧了。
  他轻轻地拿过一把扫帚,一点点地拂动那上面的浮土,两具尸骨的形象越发清晰了,此时呈现的那种最后的形象一下子让周围安静了下来。兵们也许早就看出这两具尸骨的表情了,他们只是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对它的感情。
  单一海不由低呼:“两个肉搏的人,不,两个同时把刀伸进对方生命的战士!感觉像两个巨大的奇迹!”
  单一海回头注视着冯冉,意犹未尽。
  “似乎是两个疯狂的人,同时取走了对方的命。我都有些受不了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令人震惊的交战方式。我有时都不知道生活在现代的战士该庆幸还是不幸。从古代战争到现代战争,似乎只是改变了距离,一个是时间距离,再一个就是从这种贴身肉搏到远距离甚至不用见到对方,在几千公里外瞄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敌人。你杀死了他,可你甚至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咳,我都有些羡慕他了。”单一海的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喘息着注视那两具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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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后的葬仪(2)



  冯冉动容地说:“我羡慕他们,现代战争越来越像纯技术的较量了。只有这才是真正的生命与生命的对抗,力与力的搏杀。”他略微沉吟,“你以为第二个奇迹也许该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保持着这样一种临死的姿势吧!你发现没有,战士只有在最后的时刻才是美的,尽管这种方式真残酷,甚至令人惊骇,可它呈现给人的却是美。”
  “最残酷的东西最美丽。多么残酷的辩证!”单一海点点头,“这本身就是一个谜!感觉像是他们在把刀砍向对方的同时,突然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卷到了地下,是这次变故让我们看到了他们。”
  “可又会是什么呢?”
  “让我来揭开这个谜吧!”身后传来子老的声音,他从兵们的身后走出,来到坑前,刚才他一直站在战士们身后,那两具尸骨呈现出的某种神秘的冲击力让他有种深深的心惊,同时被某种预感攫紧。他对此都有些不太相信,因为对于某种东西的过分期望反而会使这些突然出现的事实,令人产生一种怀疑。
  单一海扶住子老,子老却把手唰地抽回,仿佛受了屈辱般地瞪了单一海一眼,同时稳住情绪,努力使自己平静着。他用了好半天才站到那两具尸骨的面前。他的小个子立即罩在那片暗影中,只有满头白发在风中簌簌。他下到坑底时,身体佝楼着,令单一海生出莫名的哀怜;但当他站定在那两具尸骨前时,胸膛却倏然挺直,身子在风中如一柱晃动的塔身,隐约有种老军人之气质。
  子老用力掬起一捧沙土,放到鼻边嗅嗅,又抓起坑沿上方的砂土来回对比着。他辨识砂土的方式怪异又让人心动,不像只是在嗅一种土,倒像是在咀嚼着某种感觉。他的眉头一会儿舒开,一会儿又皱紧,几个站在坑上方的战士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忍不住哧哧笑他。单一海虽被老人这种奇怪的方式所打动,但也忍不住为他的神情产生某种担忧。他回过头,扫视了一下那个战士,笑声戛然而止。子老似乎对此浑不为意,固执地一次次辨识着那些砂土,良久,他才叹息着:“真的是那场大地震哪!”
  “大地震!你是指这儿发生过一次大地震?”单一海被老人的发现给吸引。
  “是的,简直无法想象。这两个战士居然是在他们将刀与戈相互砍进对方的身体的同时被埋进地下的。我查看了砂样和土质层,他们是在最残酷的一刻遇到了自然中更残酷的灾难——地震时,被掩埋掉的。这种事真的太偶然了!”
  “就像几千年后又被我们从地下将他们翻出来一样,世界总在偶然中让人惊异啊!”单一海沉吟着,“可为什么他们埋到了地下,而那座城却还存在?我猜测,那场地震肯定不亚于七级,否则无法将他们陷入这么深。”
  “我也对此充满疑问。有资料记载,这儿正处于地球36度纬线附近,而36度纬线简直像条神秘的链条。”子老用手在空中描了一下,“凡经过这条纬线的地区,几乎时常发生许多奇异的事件,比如地震,比如海啸,甚至各种超自然的神奇之迹。”
  单一海被好奇和欲望压逼:“你是说这个古城也属于某种奇异事件?”
  “我猜测该是!”子老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两具尸骨,“你没觉得,在这样高的海拔上建一座这样怪异的城堡,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事吗!这儿几乎每隔百年,便会有一场毁灭性的大地震。可居然无法撼倒它!”
  “听上去简直像传说,那这两具尸骨又该如何解释呢?”冯冉打破老人的感慨。
  “是呵,是呵,我总是被这些无由的东西打动。我有种直觉,也许他们的出现,就是给我们解开这道谜的一把钥匙。”子老的双目中闪射出某种沉重的颜色。
  单一海喃喃地:“我都等不及了。”
  “我也是!”子老忽然凑近单一海,“我只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呢!”
  单一海惊异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突然伤感。
  子老屏住呼吸,仔细地扫视那具尸骨。当他的手轻轻地取下那嵌在尸骨喉间的长柄铁戈时,竟惊骇般地呆住了。他的手微微抖动,那片铁戈上残碎的铁锈顺着他的指缝淡淡地滑落。这柄戈的存活时间太长了,铁质已发生变异。单一海看到他轻轻一动,那戈刃竟开始扭曲。子老有些激动地把那戈放在鼻孔上嗅,他吸得很深,像品某种饮品般,轻轻地半天不动,接着又吸……偶尔把那柄戈放到耳旁弹弹,戈发出呜咽般的沉声,又钝又老,如同一个老人的咳嗽。单一海被老人怪异的举动吸引,默默退到他身后,像退出老人的精神一样。单一海在很多时候,都习惯于从背后去读一个人。人的面孔可以伪装,但后背却永远是一种样子,坦然地呈现着那种轻易就会露出的真相,并且从不掩饰。
  子老把那柄戈在手中捧读许久,又郑重地将它包在一块绢布上。之后,老人退后,向那两具尸骨深鞠一躬,右手又缓缓地伸向了那柄插进尸骨肚腹深处的直刀。单一海莫名地揪着心,不知为什么,他在老人的手伸向那柄直刀时,竟有种无由的惊慌。
  “子老,这刀还是让……它留在原来的地方好吗?”
  “哦?”子老缓缓抬起头。
  “它该一直在那个地方,只有那才是它的家呀。那具尸骨没了它,才会是种真正的残缺。”单一海激动地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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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后的葬仪(3)



  子老在单一海的逼视中转过身来:“我是个考古者,我的职责只是将它们取出来,而不是让它们一直呆在原地。”
  “可它们是这两个战士身上的一部分!你看清没有,这是两个战士搏杀时的最后瞬间,这个瞬间简直有种令人震惊的美。我觉得,做为一个战士,保留他们最后的姿势,才是对他们的尊重。”
  “该让他们休息了,这两块铁取走了他们的命,可却还卡在他们的身上,你不觉得他们其实很疼吗?”子老平静的脸上闪烁着模糊的表情。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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