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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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为女人-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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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父亲打量着女儿。
  妙子左眼是双眼皮,可右眼却时双时单。现在,她的右眼现出了浅浅的双眼皮。父亲知道,这只有在女儿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出现。
  “妙子,今天谈谈你妈妈怎么样?”
  “我妈妈……”
  “要是你妈还活着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弄得这么惨。”
  “……”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
  “不,才不像呢!”妙子未加思索地否认道。她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十分吃惊。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
  “记得很清楚!”
  “既然记得很清楚,怎么能说不像呢!”
  “……”
  母亲去世时,妙子才六岁。
  “你很像你妈妈。一看到你,就仿佛见到了你妈妈。可你还说不像。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吗?”父亲从铁网的对面向妙子诘问道。
  妙子点了点头。她似乎被父亲的神态镇住了。
  “那是因为你忘记了母亲的容貌了。”父亲的语气和缓下来,“你没有妈妈的照片吧?”
  “一张也没有!”
  “在战争中都给烧光了。当时的生活条件我也没能力让她照相。也许你母亲从前的朋友那儿有她的照片吧。不过,也用不着照片,我只觉得你长得漂亮这一点很像你母亲。我被关在这里,根本看不见女人。每天能见到的就是你和你母亲,所以,自然觉得你们越来越像了。”
  “我如果真是那么像妈妈的话……”妙子说道。
  她明白父亲是在安慰自己。他现在是带罪之身,不愿女儿为自己而烦恼。他想通过纯洁的母亲来证明女儿的纯洁。然而,妙子仍未完全理解父亲的用意。
  自从妙子和父亲之间设置了铁网之后,两人的内心仿佛也受到了阻碍,有时甚至无法沟通。当然,旁边有看守及避免谈论父亲的案件也并非其主要原因。其实,在极端特殊的场合,有时或许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由于是父女一起生活,语言以外的表达方式或许就渐渐地消失了吧。
  “你的声音简直跟你妈妈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她的声音吗?”
  父亲仍然执意认为妙子像母亲。
  “这个……我可记不得了。”
  “你妈妈生你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她是在家里生下你的。那是一个夜晚,正赶上下大雪,接生婆是冒雪赶来的。一听说生了个女孩儿,我就想到了‘雪子’这个名字,可是你妈妈不喜欢,于是,就从‘白妙之雪’中取了个‘妙’字,叫你‘妙子’。”
  “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我还记得,当时你妈妈盖的被子是牡丹花被面,虽然很便宜,但非常漂亮。那是为生你特意买的。”
  “因为是生孩子,所以,头发也不像佐山夫人给你梳的那样整齐、利索。你妈妈只是把头发拢在脑后,头发显得很松散,你妈妈还让我为她梳头来着呢!那天夜里,外面下着大雪,可你妈妈却是满头大汗,连耳朵都变白了。”说到这里,父亲瞧了瞧妙子的耳朵,“跟你的耳朵一样。接生婆把你放在你妈妈的枕边,然后就走了。你是顺产。你妈妈一直盯着我的脸,她对我说,你别光看着孩子,摸摸她的脸蛋吧。我想也是,于是就伸手摸了摸你。现在,隔着这道铁网,我连你的手都碰不到。恐怕今生今世都无法再摸到了吧。”
  “嗯。”
  “你姨有信来吗?”
  “没有。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地址。”
  “自从你妈妈去世后,我们就断了来往。我还带你去过五金店的废墟呢!当时,还是被空袭炸毁的样子。我被捕以后,你没再去看过吗?”
  “没有,我怎么会……”
  妙子意外似的摇了摇头。
  “是吗?我过去曾想,那帮薄情寡义的家伙是不是又在那里开了五金店。”
  “我偷偷去一趟怎么样?”
  “偷偷去……”父亲满脸苦涩的神情。
  “你妈妈临死前曾对我说,下次再找一个身体好的。你不知道吧?”
  “……”
  “如今看来,要是再娶一个的话,你也许会好过一点儿。如果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女人在身边的话,我大概也不会出那种事。若是随便找一个,那么,女人就会变成魔鬼。”
  “我不愿您再婚,是我不好,对不起。”妙子耸了耸肩膀。
  “不是的。你对我向来百依百顺。主要是你妈妈不该死得那么早。将来你结婚后,千万要死在丈夫前面啊!”
         
川端康成》生为女人》再现昔日
 再现昔日
  村松光一住的桑原照相馆位于自由丘与都立大学之间。
  这里的设备十分破旧,没什么新的东西。照相馆内到处积满了灰尘,里面摆着各种各样过时的背景,还有画的假草坪、破椅子、石膏像、旧窗帘及多年不用的十六毫米摄影机等,简直就像一间仓库。
  光一喜欢拍摄山间的景色,因此,他皮包里的摄影器材竟在这里也派上了用场。
  “光一,请来一下。”偶有客人光顾,光一往往被从二楼叫下来。在大阪上高中时,他常协助父亲工作,于此道决非生手。
  门外的陈列窗里,发黄的墙壁上挂着新郎新娘的结婚照和祝贺孩子七五三①的呆板的照片。这些照片从未换过。
  
  ①当男孩到了三岁、五岁,女孩到了三岁、七岁时,于当年的十一月十五日举行的庆祝仪式。
  升学考试时,还有学生来照考试用的照片,除此以外,这里几乎没什么生意。
  光一称山井邦子为伯母,她在暗室里洗出来的照片,仅是业余水平,而且还比自由丘其他照相馆收费高,因此,生意自然清淡。
  已戴上老花镜的邦子,工作时间一长就腰疼,她常为收入少而抱怨不休。
  桑原是光一父亲的故交,他在战争中撇下妻子离去了。为了使桑原照相馆能够维持下去,村松把自己的助手山井邦子介绍给了桑原的未亡人藤子。
  两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凑在一起,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自然。邦子在这十年的生活中已把自己的命运同这里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藤子与邦子俨如一对亲姐妹,对于藤子的女儿町子两人也同样爱如掌上明珠。
  “町子长大以后,绝不能再让她受穷。”两个中年妇女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町子现在上中学二年级。
  光一的房费竟成了她们一家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
  二楼只住着光一一个人,显得十分空旷,房里的榻榻米尚十分完好。墙壁虽已多处破损,但骨架还很结实。
  在光一看来,楼下的那些女人仿佛过着乞讨般的生活。老姑娘邦子来到这里以后,把自己的心血都倾注到了町子身上,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关心她。
  光一受托帮助町子学习,但町子根本就坐不下来,连作业都要光一代写。
  带她去自由丘散步时,她总是要买这买那,去咖啡店也总是点最贵的东西。
  光一在这个家里对一件事感到不快,那就是藤子和邦子常常随便翻看自己的东西。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事往往光一还未说,她们就知道了。光一对此十分不满。
  在这里干活的邦子俨然成了这一家的主人似的。她动不动就说,想把这个破照相馆卖掉,然后在自由丘或涩谷一带开一爿小店。对于这个空想的小店,她作过种种设想,一会儿说要开一家酒馆,一会儿又说要开一家饭馆。
  光一曾忍不住问她:“伯母想干服务业?”
  “别小看我,我能干!这一行最适合女人了!”
  这个既未恋爱,又未结婚,且已眼花的女人,令年轻的光一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常向光一请教改行的事,每当这时,光一都回答说:“我不知道。”
  似乎只要光一赞成,即使没有计划和预算,邦子和藤子也会立刻改行。然而,单单两个女人是很难下此决心的。她们不厌其烦地询问,不过是想使人相信,她们尚未山穷水尽。
  光一大学毕业后,她们对他似乎越来越依赖了。光一烦得恨不得搬到别处去,可是,有时又不忍抛下她们不管。
  他父亲也曾嘱咐说:“结婚以前,你就一直住那儿吧。”
  无论光一回来有多晚,她们俩总是有一人会一直等着他。
  今晚是邦子在等他。光一刚进门,她就操着大阪话迫不及待地说:“光一,尝尝新茶。”接着,把茶端到了光一的面前。
  “好香啊!”
  “敢情,比别的贵五十块呢!”说着,邦子自己也尝了一口,“我那紫藤开的花一年不如一年,实在是让人担心。听说往根上浇点儿酒就可以了,是真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
  邦子仿佛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对了,对了,有你一封快信,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寄来的,我也认识那个人。”她卖了个关子,然后拿来了那封信。
  光一急切地接过信一看,白信封下面的落款是佐山市子。他感到一阵心跳。
  “她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儿?”
  “佐山夫人不是你父亲的老朋友的太太吗?她人漂亮,手也巧。我住大阪时,在一次展览会上见过她。”
  “……”
  光一见邦子在一旁看着不肯走,只好把信拆开了。
  “里面是什么?”
  “是一张电影票。”光一取出电影票给邦子看了看。里面还有一封仅写了五六行的短信。
  “什么时候的?”
  “明天。”
  “她为什么请你看电影?”
  “信是几点收到的?”光一反问道。
  邦子终于觉察到了光一的不快,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光一急匆匆地进了帝国剧场,看样子开演的铃声刚刚响过,走廊里不见一个人影。
  黑暗中,他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向邻座的佐山道歉说。坐在佐山另一边的市子伸过头来说: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对不起。”光一话音刚落,银幕上便映出了连绵的雪山,这组镜头好像是飞机飞越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时拍下的。
  弧形巨大银幕上的画面是由三架放映机放映出来的。除了正前方以外,在观众席的两侧和后面还装有扬声器,因此,景色与声音交融在一起,产生了极强的立体效果,使人宛如身临其境。
  光一是初次欣赏全景电影,那沿着冰道急速下滑的冰橇、滑冰表演和雪原滑雪等场面在美国黑人音乐的烘托下,给人以极强的震撼力。
  中场休息时,场内的灯亮起来。光一起身再次向佐山夫妇致谢道:“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了。”然后,目光瞟向了市子身边的阿荣。
  “咦?”
  “你没想到吧?”市子与阿荣会心一笑。
  “啊,我的确没想到……”
  “阿荣归我了。”
  “……”
  “你的住址,我是听阿荣说的。”
  “是吗?”
  “讨厌,干嘛一个劲儿地盯着人家!”阿荣拉起市子的手说,“伯母,咱们出去吧。”
  阿荣紧挽着市子出去了。光一迷惑不解地跟在两人的后面来到了走廊上。
  “伯母,我想起了来东京时火车翻越雪山的情景,心里好激动啊!”阿荣兴奋得眼睛发亮。
  “电影里有飞机飞越雪山和火车翻过雪山的场面吧。伯母您就在雪山的前面。”
  “那不是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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