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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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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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们作对的人,列出个名单来。请你们协助检察官做好这件事。他对某些人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看了看他那张刮得光光的女人似的白净脸;提名单的时候,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到了彼得罗·麦列霍夫,但是检察官摇了摇头说:“这是我们的人,福明已经打过招呼,叫不要动他。他是同情布尔什维克的。我们一起在第二十八团服过役。”
  科舍沃伊用从学生练习簿子上撕下来一张带格的纸,写了一张名单,放在桌子上。
  过了几个钟头,在莫霍夫家的宽敞的院子里,在橡树圆木上,在民警的监视下,已经坐了许多被捕的哥萨克。他们在等候家人送干粮来和运行李的车辆。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就像准备去死一样,浑身上下,穿的都是新的:熟皮的皮袄、毡靴子和套在裤管外面的于干净净的白袜子,他坐在尽头上,跟博加特廖夫老头子和马特维·卡舒林坐在一块儿。“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匆匆地在院子里来回踱着,忽而毫无目的地朝水井里看看,忽而又抬起块木片,然后用袖子擦着汗淋淋的、像苹果似的红脸,又在台阶和木栅门之间踱起来。
  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他们低着头,用拐杖划着地上的雪。妇女们,个个都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把包裹、袋子塞给被捕的亲人,喳喳地说着话。哭哭啼啼的卢吉妮奇娜给老头子扣上短皮袄上的扣于,用一条女人用的白色头巾给他扎上袄领,盯着他那像蒙了一层炭灰的无神的眼睛,央告说:“格里戈里奇,你别难过!也许会太平无事地过去。你干吗这样垂头丧气呀?上——帝——呀!……”她的嘴咧得很宽,哭哭啼啼,脸拉得扁平,但是她又竭力把嘴唇收拢起来,耳语说:“我会去看望你……我带着格丽普卡去,你是最喜欢她的……”
  民警在大门口喊:“车来啦!把箱子放上去,走啦!婆娘们,到一边去,别在这儿流泪啦!”
  卢吉妮奇娜这是生平第一次亲了一下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长满红汗毛的手腐他而去。
  几辆牛拉的爬犁慢慢地穿过广场向顿河爬去。
  七个被捕的人和两个民警都跟在爬犁后面走。阿夫杰伊奇停下来,他系了系靴子带,然后又像小伙子似的追了上去。马特维·卡舒林和儿子并肩走着,迈丹尼科夫和科罗廖夫一面走,一面在抽烟。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手扶爬犁座边走着。博加特廖夫老头子仪表堂堂地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最后。迎面吹来的风把他的家长式的大白胡子尖吹起来,飘到肩后,吹得肩膀上的围巾穗头像道别似的呼扇着。
  也就是在这个阴沉的二月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最近一个时期,常有些公务人员从区上到村子里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所以有一辆双套马的爬犁,拉着一位冻得缩成一团、跟车夫并肩坐着的乘客来到广场上,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爬犁在莫霍夫的家宅前停下来。乘客下了爬犁,原来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动作缓慢的人。他整理了一下系在长骑兵军大衣上的步兵皮带,撩起红色哥萨克皮帽子的护耳,扶着毛瑟手枪的木壳子,不慌不忙地走上了台阶。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两名民警正在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办公室里。来人没敲门就走进来了,在门口捋了捋已经有了银丝的短胡子,用低音说:“我找主席。”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睁圆了像鸟眼似的小眼睛看了看来客,想跳起来,但是怎么也站不起来。只是像鱼似的大张着嘴,手指头直抓圈椅的油漆已经磨光了的扶手。施托克曼显得衰老了,戴着一顶很难看的、哥萨克红顶三耳皮帽,看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俩只眼珠紧凑在一起的眼睛疑惑地盯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后来,突然哆嗦了一下,眼睛一眨,闪出了光芒,从眼角直到灰白的鬓角上都堆起了皱纹。他走到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面前,很有把握地拥抱了他,把湿漉漉的胡子贴在他的脸上亲吻着,说:“我早就料到!我想,如果你还活着,一定就是鞑靼村的主席!”
  “奥西普·达维多维奇,你打吧!……打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吧!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哭着大声说。
  在这以前,他那刚毅黝黑的脸上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以至那个民警都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到一边去。
  “你就相信你的眼睛吧!”施托克曼笑着,轻轻把手从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手里抽出来,用低音说。“怎么,你这儿连第二把椅子都没有吗?”
  “你就坐在这把圈椅上吧!……你是从哪儿来的呀?说吧!”
  “我是随着军政治部来的……我看得出,你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到来是真的。真是个怪人!”
  施托克曼含笑拍打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膝盖,急忙说:“老兄,一切都简单得很。从这儿把我逮走以后,就审判,就流放,在流放期间,发生了革命。我和同志们组织了一支赤卫军,打过杜托夫和高尔察克。哦,老兄,在那儿可遇到很多令人高兴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把高尔察克赶出乌拉尔啦,——知道吗?这不,我又到你们这条战线上来啦。第八军政治部派我到你们区里来工作,因为我在这儿呆过,熟悉本地情况。我赶到维申斯克,在革命军事委员会跟人们谈了谈,于是我决定首先到鞑靼村来。我想,先在你们这儿住些日子,做点儿工作,帮你们把工作组织好,然后再走。你看,我没有忘记老朋友吧?好啦,这些说来话长,咱们以后还有时间谈,现在咱们来谈谈你自己的事儿,谈谈情况,让我先了解一下这里的人,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村里有党小组吗?哪些人在帮着你工作?活下来的熟人还有谁?好,这样吧,同志们……让我和主席单独谈一会儿。哼,真见鬼!我一进村子,就闻到了一股旧日的气味……是啊,从前是那样子,可现在是什么时代呀……喂,谈谈吧!”
  过了三个钟头,米什卡·科舍沃伊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领着施托克曼来到旧日的住处,斜眼卢克什卡家。他们在棕色的路面上走着。米什卡不断地去揪施托克曼的军大衣袖子,生怕施托克曼会突然溜掉,隐藏起来,或者像鬼魂一样散去似的。
  卢克什卡请老房客喝白菜汤,还从箱子里的秘密角落里拿出来一块由于放得太久,尽是小孔的砂糖。
  喝完樱桃叶焙的茶以后,施托克曼就躺在小床上,听他们两人杂乱无章地讲起来,有时候插嘴提些问题。他叼着烟嘴,快天亮的时候,竞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香烟掉到肮脏的法兰绒衬衫上。可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还继续讲了十来分钟,直到施托克曼只用呼嗜声来回答他的问题时,才恍然大悟,于是踞着脚尖走了出来,因为怕冲到嗓子眼里的咳嗽冒出来,憋得脸都紫了,流出了眼泪。
  “你放心了吧?”米什卡像被搔得痒痒似的笑着,走下台阶,悄悄问。
  押解犯人去维申斯克的奥利沙诺夫,乘同去的爬犁半夜回到村里。在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家的窗上敲了半天,才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叫醒。
  “你怎么啦!”睡眼惺忪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走出来问。“怎么回来啦?带文书来啦,还是怎么的?”
  奥利沙诺夫甩了一下鞭子,说:“他们把哥萨克们给枪毙啦。”
  “你胡说,混蛋!”
  “我们把犯人解到了——他们立刻就进行审讯,天还没有黑,就押到松树林子里去啦……我亲眼看见的!”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急得两脚怎么也穿不进毡靴子里去,穿好衣服,就跑到施托克曼那里去了。
  “咱们今天送去的那些人——在维申斯克都给枪毙啦!我原以为,是把他们关进监狱,这样于法算是怎么回事……这样胡来,我们在村里什么事也于不成!我们会完全失去群众,奥西普·达维多维奇!……这有点儿不对头。为什么要枪毙人呢?现在怎么办啊?”
  他以为施托克曼准会跟他一样,对发生的事情大为恼火,担心事件的严重后果,但是这位慢条斯理地套上衬衣,脑袋钻出来以后,请求他说:“你别嚷啦。你要把女主人吵醒啦……”
  施托克曼穿好衣服,点上烟,请求他把逮捕这七个犯人的原因又讲了一遍,然后冷冷地开口说:“你应该习惯这种事情,好好习惯起来!前线离我们只有一百五十俄里。哥萨克的基本群众都敌视我们。这是因为你们这儿的富农,哥萨克富农,也就是那些村镇长们和其他上层分于,这些人在劳动哥萨克群众中享有很大的威望,很有影响,是的。为什么这样?好,这也应该明白。哥萨克是一个特殊的阶层,是世世代代的兵痞。沙皇制度培养了他们热爱上级,热爱‘长官大人’的心理……军歌里是这么唱的吧:‘长官大人怎么命令——我们就往哪里冲,砍哪,刺哪,打呀。’对吧?你明白了吧!而这些长官大人却命令哥萨克去镇压工人罢工……哥萨克已经被愚弄了三百年之久。时间够长啦!就是这样!而顿河一带的哥萨克富农比起其他地方的富农,就说梁赞省的富农吧,是大不相同的!梁赞的富农被打垮了,他们只能对苏维埃政权嘘几声,软弱无力,只敢躲在角落里使点儿坏。而顿河的富农呢?则是武装的富农,是非常危险的毒蛇!他们很强大。他们不仅嘘几声,不只是散布诬蔑我们的谣言,像你说的科尔舒诺夫和其他一些人干的那样,他们还要明目张胆地起来反对我们。当然是这样!他们会拿起枪来打我们!会打你!而且还要竭力拉上其余的哥萨克跟着他们走,就是说要蒙骗那些中产阶级的哥萨克,甚至哥萨克贫农也会跟着他们走。富农想用他们的手来打我们!所以,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己经证明他们有反对我们的行动,是吧?这就足够啦!不用费话——枪毙!这用不着怜悯,说什么他们是好人……”
  “我并不是怜悯他们,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挥起双手,争辩说。“我是担心,其他群众会离弃我们。”
  在这以前,施托克曼还一直是泰然地用手巴掌摸着长满灰白胸毛的、扁平的胸膛,这会儿突然发怒了,使劲抓住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军便服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已经不成声了,竭力压着咳嗽,沙哑地哼哼说:“如果能让他们懂得我们的阶级真理,他们是不会离弃我们的!劳动哥萨克只会跟我们一起走,而不会跟富农走!唉,你呀,你呀!……富农们是靠剥削他们的劳动!——靠他们的劳动过日子的啊!发财致富的啊!唉,你这个胡涂虫!你松劲儿啦!你的情绪不对头……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一个工人阶级的小伙子,却像个知识分子一样流泪抹鼻涕……简直变得像个讨厌的社会革命党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吧,伊万!”
  他松开了军便服的领子,微微笑了一下,摇了摇脑袋,点上一支烟,吞一口烟,已经心平气和地结束说:“如果不把区里活动最猖极的敌人捉起来,就会发生暴动。如果现在能及时地消灭他们,暴动就不会发生。当然,这并不一定把所有的人都枪毙。要消灭那些沽恶不俊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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