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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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2期-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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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拉扯的过程中,我的头上也挨了周亚振两下子,这倒不算什么,可当我终于把两人拉开,并把他们分隔到一个安全距离之后,周亚振却突然对我咆哮起来:“他妈的,你算什么东西,狗日的,给老子滚。”接着,他抓起放在沙发上的一个装满文件的公文包,朝我扔了过来,正好砸在我的头上。他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甚至都忘掉了头上的疼痛,我愣住了,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我就辞职不干了,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说实话,这事如果放到现在,我是不会这么干的,我是不会辞职的。而那时因为年轻气盛,对生活还缺乏正确的认识。 
   
  如今,我早已不生周亚振的气了,不仅不生他的气,还对他抱有几分同情和几分好感呢,毕竟我在他的手下度过了那么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啊。而且总体说来,他这人也还是很不错的,有点滑稽也有点可爱,有点愚蠢也有点仗义。要是把他和我所见过的其他的老板相比,他无疑是最有人情味儿的一个了,如果我可以选择,如果我又有这个权力的话,我宁愿天下的老板都像他,那样我们大家就都有一份轻松愉快的工作啦。 
  后来,当我从报纸上看到亚龙公司完蛋了,总经理周亚振因为经济问题被抓起来关进监狱之后,我还一直琢磨着去看看他呢,甚至连见到他后该说点什么都想好了。“周总,你还记得我吧,你过得好吗?希望你能愉快,我这里带了两瓶酒给你。”当然了,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一直没捞到机会去看他。他所在的监狱实在是太远了,在一个郊县的山区。我这人就是比较懒惰,没有办法。 
   
   
  我在亚龙公司的时候 
   
  我在亚龙公司的时候,跟一个叫姜占国的同事关系最好。 
  姜占国三十多岁,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长得方脸大头,一颗门牙镶着金,说起话来有点公鸭嗓。这人整天笑眯眯的,爱说下流话,为人很随和,但公司里的人似乎对他都有点心存畏惧,除了老板周亚振,别人对他都挺客气。姜占国是基建科的人,但他只要一上班,就爱端着个茶杯到每个办公室乱转,找人闲聊天,时不时说上一两句下流话。一次公司里给每个员工发了几斤毛线,这在公司是很少见的事,因为公司经济效益不好,连发工资都是靠银行贷款,福利待遇极差,基本上除了按月发给每人两包卫生纸之外(妇女来例假的日子,可以额外多领一包卫生纸),是什么也不发的。当时大家领到毛线后都挺兴奋,特别是一些妇女,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毛线是什么质地的。这毛线粗软蓬松,暗蓝色,没有什么光泽,摸上去手感不错。有人就说是兔毛的,有人说是混纺的,还有人说是羊毛的,互相争论不下。这时恰好姜占国端着个茶杯晃晃悠悠地走来了,就有人问他:“喂,姜占国,你说这毛线是不是羊毛的?” 
  姜占国煞有介事地摸了摸毛线,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接着就叫了起来:“什么,谁说这是羊毛的?这他妈是鸡巴毛的。” 
  结果人人都知道公司发的毛线是什么毛的了。 
  还有,基建科本来没有科长,后来从公司下属的模具厂调来了一个人当科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这科长对姜占国不熟悉,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一天他对姜占国说:“昨天上班你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一天没看见你。” 
  姜占国说:“我出去了。” 
  科长摆出领导的派头,说:“下次你上班时出去,要跟我说一声。” 
  姜占国一听这话,没有吭声,只是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把大号的老虎钳子,他走到科长面前,不紧不慢地端起科长桌上细长的玻璃茶杯,用老虎钳子啪的一下就把茶杯的下半部分给敲掉了,茶水顿时流了一地。接着他瞪着科长,说:“老子回家和老婆××去了,也要跟你说吗?” 
  往后只要有人找不到姜占国,别人就会说,他回家去××啦…… 
   
  我刚到公司的时候,是在劳资科里上班的。劳资科里除了我还有五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孔,是科长,一个姓孙的中年妇女,一个叫潘丽的年轻姑娘,一个叫何冰的三十多岁的老姑娘,还有一个叫张辉的小伙子。 
  孔科长整天坐在办公桌前画表格,也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表格要画的,除了画表格,他时常会提着公文包,站起来面对办公室里的所有人说一句:“我去劳动局了。”接下来的一天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此外,我并没有见过孔科长管过办公室里的谁,好像随便别人干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管自己画表格和去劳动局。以后,我还见过孔科长干过一件事情,一天上班,他忽然停止了画表格,对办公室里的所有人说:“我想造个计划,这个月给公司本部的所有人发二十块钱奖金,你们看怎么样?”大家都说好,说孔科长为大家做了一件好事,说别的一些单位月月都发奖金,就咱们公司一次奖金都没发过,太不像话了,早就该给大家发点奖金了。孔科长笑眯眯的,大家的夸奖让他深受鼓舞,大概觉得自己终于发挥了一次主观能动性,做了一件建设性的事情,因而心情很爽,他说:“好,我马上造计划。”孔科长造好计划,兴冲冲地去找老板周亚振批,一会儿工夫,他就愁眉苦脸地回来了。他在周亚振那里挨了骂,周总是这么说的:“你他妈的闲得没事干了是不是,怎么想起来发奖金的?给每个人发二十块钱顶个屁用,还不如用这笔钱请大家喝顿酒呢。”这下孔科长老实了,踏实了,每天上班又开始画他那永远画不完的表格和永远去不完的劳动局了。人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总会觉得自己能得不行。 
  姓孙的中年妇女体态臃肿,脸色红润,人很勤快,老是在办公室里东瞅瞅西看看,一发现有什么事情可干,立刻就像饿虎似的扑了上去。办公室里抹个桌子扫个地,打个开水,不用说,都是她包了。尤其是出去给公司里买个东西,她更是积极(我也和她买过一次东西,并在她的诱惑下,贪污了一个电饭煲)。只可惜能让她干的事情太少了,不得已,她就经常跑到食堂里去帮忙,然后跑回办公室向大家报告今天中午吃什么菜。 
  张辉的下巴上总是贴着块纱布,不知怎么回事,他那里总是生着个脓疮,而且总是不好。大约是营养过剩的缘故吧。他的话特别多,内容大多是部队里的事(他父亲是解放军工程兵学院的副院长),说这些事的目的也不外是炫耀他属于高干子弟。“你们知道吗?最近部队要缩编了,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文件已经传达到了军一级干部,我是从我爸爸那里看到的……”“广西闹洪灾了,死了不少人,我家警卫员就是广西人,他家也死了人,我父亲特批让他回家去看看……”“昨天晚上我到省军区刘副司令家去玩……” 
  老姑娘何冰的个子矮矮的,有点罗圈腿,长着圆脸,歪鼻梁,鼻头是红的。我后来才知道她以前是塌鼻子,到医院做了隆鼻手术,结果不太成功,把鼻梁垫歪了,鼻头也始终像害了冻疮一样红。她跟人说起话来不喜欢以正面示人,总是侧过脸去,还时不时地伸手摸摸自己的红鼻头,以期稍微遮挡一下别人对这只红鼻头的视线。 
  潘丽皮肤苍白、眉毛漆黑,长着一副狐狸面孔,她不太爱说话,上班时喜欢抱着本时尚杂志看。 
   
  那时我和谁都不熟悉,加之无事可干,上班时颇感无聊,因此便急于找个人建立友好的关系。很快,我就对常来我们办公室玩的姜占国产生了兴趣,不知为什么,这个吊儿郎当的大个子让我很有亲切感。 
  中午,姜占国特别爱到我们办公室来吃饭。他端着从公司厨房打来的饭菜,在一张空着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一瓶泗洪特酿白酒,自斟自饮,通常喝个二三两就不喝了。那瓶泗洪特酿白酒总放在一张办公桌上,而且好像总也喝不完,似乎是一眼永不干涸的水井,任何时候姜占国都能倒出酒来。时间稍长我才发现其中的秘密,原来每当一瓶酒喝完了,我们办公室里那个叫潘丽的姑娘就会再买一瓶放在桌上,等姜占国来喝。潘丽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只要姜占国中午来吃饭,她就会坐到他的对面,陪他一起吃(各吃各的饭菜),话也多了起来。我猜出了他俩的关系,公司里的人好像也都知道他俩是一对隐蔽的情人,但从没有人说起,更没有人敢拿他俩的关系开玩笑了。 
  有时姜占国除了从公司厨房里打来的饭菜,还会另外从街上买点卤菜来吃,也就是一包猪耳朵或是一包盐水鸭,这种时候他就会多喝一点酒,酒一多,话也就多了,说着说着,潘丽就不耐烦了(她大概考虑到这毕竟是办公室),冲他:“好了吧你,别喝了。” 
  姜占国露出镶金的门牙笑嘻嘻的:“你也喝一口。” 
  “谁喝你的臭酒。”潘丽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 
  姜占国继续吃喝,跟人说话,别人对他的饶舌也不感兴趣,敷衍他几句,或是趴在桌上午睡了,或是借故走出办公室。这种时候,只有我既不午睡也不走,心甘情愿地听他说话。这让姜占国很高兴,以后每次他一喝多就拉着我喋喋不休。渐渐地我俩的关系越来越近,他对我几乎无话不说了,我对公司很多情况的了解,基本上都是从他那里来的。他尤其喜欢跟我说老板周亚振的轶事趣闻,我听起来津津有味,而且每当他提起周亚振的时候,总爱用“鬼屌”这个词来特指他。以前我从没听过这么骂人的,这好像是姜占国自己发明的一个骂人的词,并且他也只用在周亚振一个人身上,仿佛在他看来,也只有周亚振才配得上这个词。鬼屌,鬼的生殖器,那是个什么玩艺儿。 
  “鬼屌去上海出差的时候,住在锦江饭店,有一天他喝醉了,在房间里拿大顶,雪白的墙上被他踩了两个大黑脚印……” 
  下午上班的时间到了,姜占国的酒也喝到位了,他把玻璃小酒杯往酒瓶口上一扣完事。每次他喝过酒都是这样,从不洗杯子,就这么扣在酒瓶口上,下次拿起来接着喝,那只玻璃小酒杯上全是淡淡的油印子。我问过他:“你怎么从不洗杯子,也不嫌脏?” 
  他说:“酒是消毒的,脏什么。” 
  我注意到,凡是姜占国喝多酒的时候,下午一上班,他就会找机会朝潘丽使个眼色,而潘丽则假装没看到,接着姜占国就走了,过上一会儿,潘丽肯定也要走了。然后这一下午就再不会看到他俩的影子。估计他们是上街玩去了,或是找地方睡觉去了。吃饱喝足了去风流快活,这班上得真没有话说。 
  姜占国的老婆来公司找过他,那是个又矮又胖的姑娘,岁数比姜占国小得多,像是只有二十三四岁,而个子大约只有一米五多点(跟何冰差不多高),两人站在一起非常不般配。她来找姜占国是要钱的,姜占国把钱给了她,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以后我听姜占国说,他老婆是下岗工人,没有再找工作,整天什么事也不干,就是打麻将。姜占国只要每月按时给她钱,她从不管姜占国干什么,家里也很少看到她的影子,她白天黑夜地泡在邻居那里打麻将。有时她输多了,就会缠着姜占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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