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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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2期-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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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准备坐下来,无意中一扭头,发现朱一鸣就坐在不远的地方,再一看,坐在朱一鸣对面的正是曲靖。在他们中间,林立着一大片啤酒瓶,像一盘下得正酣的国际象棋。 
  正准备悄悄换一个地方,朱一鸣看见我了。他盯着我,很不友好的样子。但我不生气,我刚刚在大街上撒着欢地跑了一气,心里舒畅多了。 
  我走过去,曲靖也看着我。大约他们正谈到什么沉重的话题,两个人都很严肃。我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是不欢迎外人参加进去的,要在平时,我肯定远远地点个头,就悄悄地走了,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感觉好极了,我想,我也是他们的同学,我和朱一鸣毕竟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我们仍然是一家人,我不光是可以加入进去,还可以拿出主人的姿态来,热情地招待一下多年不见的同学和客人。所以,没等他们邀请,我主动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有点怪,像一瓢凉水倒进了沸腾的锅里。朱一鸣板着脸望着菜盘,曲靖望着远处什么地方。没关系,我不生气,我心情很好,我想把我的好心情也分一点给他们。我冲他们笑了一下,说夜晚的空气真舒服,你们吃完宵夜应该出去走一走。 
  没有一个人回应我,就像我根本没有说话一样,我只得收起了笑脸。 
  曲靖站起身来说,朱一鸣,回去吧,太太都找来了,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朱一鸣没有站起来送他,只扶着酒瓶说,走前记得给我打电话。 
  曲靖一走,朱一鸣就拿起酒瓶在桌上重重地顿了一下。这么晚了,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给他震得有点矒了,过了一阵,才想起自己深夜出门要办的事。我说我在找你,我还跑到职高去了。 
  是吗?这么晚了,你还在找我?你还到职高去了?你能确定你是在找我吗? 
  我发现朱一鸣有点喝多了,神情都开始不正常起来,但我懒得和他计较,我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我说,蔓蔓的成绩一下子垮了好远,成了全班倒数第十名,你也不管管吗? 
  孩子不是你在管吗? 
  可她在作文里说她想跟你在一起,她说你要辞职了,是真的吗?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 
  我想叫他一起走,可又觉得说不出口,分居久了,我们真的有些生分了,只好一个人先回去。 
  也搞不清是几点了,朱一鸣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厌恶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起来吧,我们谈谈。我说明天谈不行吗?天都快亮了。 
  可以,但你别后悔,天一亮我就走了,我可能再也不回来。他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更不像是开玩笑。 
  我们像谈判似的在桌边坐下来,他开始抽烟。 
  李默,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做了两个决定,第一,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第二,我要离婚。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我赶紧将它藏到衣袋里。太突然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桌上有半杯水,我很想拿过来一口喝下去,但我忍住了。我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个决定,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什么,至于第二个决定,你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我的想法是,孩子跟你,因为我一旦出去,肯定一时半会稳定不下来,但我会每个月寄生活费回来。 
  你要去哪里? 
  这个你不用问,我自己都还不太清楚。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虽然比不了曲靖,总是能活下去吧。 
  为什么突然做了这个决定?我有些难受,我以为分居一段后就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这里好多夫妻都这样,分居只是很寻常的一种吵架方式。 
  李默,你说实话,你今天晚上根本不是去找我的,你知道曲靖回来了,所以你就睡不着觉了,你就满大街去找他了,对不对? 
  荒唐!我找他干什么?他是我什么人我要去找他? 
  别装了,你以前拼命追求人家,现在还暗恋人家,对不对? 
  我霍地一下站起来。 
  朱一鸣,你要离婚便离婚,何必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 
  我侮辱你?你自己做的事真的忘了吗?你死皮赖脸地跑到人家家里去,赶都赶不走,你厚着脸皮给人家写情书,我一提到曲靖的名字你就两眼发光。我真为你感到悲哀啊,你这么痴情,可人家到现在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想想今天晚上,你一出现,人家就走了,你害得人家酒都喝得不尽兴。 
  是曲靖告诉你的?这些都是曲靖告诉你的?你们真卑鄙。 
  既然这么爱他,今天晚上见了人家为什么不上去表白呢?为什么要猥猥琐琐地缩在一边呢?不要太压抑自己,过分压抑会得病的。 
  盯着他越说越带劲的脸,我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扬起来,啪地一声,他踉跄了一下,捂着脸,不相信似的瞪着我。我转身回房,推上了插销。 
  他在外面踢着房门,还砸起了东西,他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一头野兽。 
  我平躺下来,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像擂鼓一样,这让我想起高中那年,那时,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举着那封信,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我坐在下面,却像坐在波涛之上,一阵一阵地摇晃,我的心跳也像今天这样,咚,咚咚,像越来越近的鼓声。我感觉到脸上有痒痒的东西,我知道那是冷汗,高中那年也是这样,老师说:……你耽误了自己不要紧,耽误了一个优秀的同学,就是对社会的犯罪……我在下面突然一阵发凉,像有人在脊椎上轻轻扎了一下某个穴位,浑身上下顿时一阵潮湿。 
  仅有的一点意识也在越来越淡:我压着了自己的衣服,这是我明天要穿的衣服,我会把它压皱的,我想把它扯出来,我伸出手,却抓不住衣服,我的手绵软无力,犹如刚刚降生的婴儿。好不容易抓住了,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把它扯出来,只好任由它去。 
  我在迷迷糊糊中有了一个想法,这个家呆不得了,这个地方呆不得了,可我能到哪里去呢?哪里才是我容身的地方呢? 
   
  窗外亮了,太阳照进来了,窗外又黑了,月亮升起来了。整整一天过去了,我没有打开过那扇门,也没有起床,不是没有试过,我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还保持着昨晚躺下的姿势。我想我大概是瘫痪了。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一个小女孩,一向喜欢她的父亲有一天突然骂了她,而且还打了她,她非常伤心,躺在床上哭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起不了床了,她浑身上下绵软无力,连一根丝线都拿不起,她从此再也没有起过床,她成了有名的床上公主,而她的父亲,那个罪人,他在一夜之间成了最绝望最可怜的老头。我也会像她一样,一辈子躺在床上吗?朱一鸣也会在一夜之间成为老头吗? 
  朱一鸣又从昨天晚上那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但我认为那语气里藏着一个阴谋。他在门外一次又一次地喊我,要我开门,他甚至激将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是想见曲靖对吧?要不要我去把他给你叫来?我想,你叫来也白叫,我不起床,不开门,谁也别想见到我。我突然觉得这间屋子非常安全,瘫痪在床上非常安全。 
  我听见门下有纸条推进来的簌簌声,那里已经有好几张纸条了,我拿不到它们,我也不想看它们,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我就这样浑身瘫软地躺在这里挺舒服的。 
  朱一鸣在外面喊:李默,你开门,我们好好谈谈,我可以不离婚,但你得出来跟我谈一谈。 
  他以为我是因为不想离婚而向他示威呢,他以为我是因为不想离婚而耍赖呢。我懒得向他解释,我什么都不想解释,我就觉得躺在这里挺好。 
  单位里的人也找上门来了,朱一鸣接待了他们,他们大声问,李默为什么不去上班?我听见朱一鸣说,不好意思,她昨天摔了一跤,我这里忙着跑来跑去,还没来得及去给她请假。 
  单位的人留下一些关心的话走了。我知道他们的关心都是言不由衷的,都是虚假的,他们就是这样,上次有个人病了,躺在医院里,他们在工会的带领下去看他,回来就说,什么病,无非是没有当上副行长,都喜欢这样,搞输了就装病。他们惯于这样,当着你这样说,背着你又那样说,这是他们的习惯,他们以为这样做,反而是一种坦诚,因为他们总算在某个地方说出自己想说的。我早把他们看透了。 
  朱一鸣到底不是个笨人,他没有透露我们吵架的事,这很好,我可以放心地躺在这里,不用上班了。如果我可以不依赖工资生活,我真的不想上班,我不喜欢那些人,我看得出来,他们也不喜欢我,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喜欢我。有时我想,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我该属于哪个群体,在家里,在单位,无论在哪里,我永远都是那最不合拍的一个。 
  朱一鸣在外面说,李默,你不开门也不要紧,你就听着好了,我要走了,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但我有我的理由,你知道吗?有段时间,学校里有意提拔我,不瞒你说,我被诱惑了,读研与提拔,对一个男人来说,两条路都一样,所以我不能在别人想要提拔我的时候,还自己打自己的如意算盘,那很没良心。没想到,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当然,这也怨不得别人,是我自己的命。 
  这次我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我可能去北京,曲靖帮我联系了一个单位;也可能是深圳,那儿有个私立中学,我已经寄过了求职书。 
  家里就拜托你了,对蔓蔓要好一点,这孩子很聪明,如果你觉得你的童年有什么不足,现在就照单补给她吧,不要让她将来像你一样,一边回想从前,一边流泪。 
  离婚的事,先缓一缓吧,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我会给蔓蔓寄生活费回来的,这样你就有了我的地址,哪天你想好了,再跟我联系。 
  李默,别以为我不懂得你,别看你表面上与世无争,其实你心比天高,骨子深处是个特别好强的人。但我天生不是一个能成大器的人,当初你说让我去考研,其实我并不是怕考不上,我相信考试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再拖延不去报考吗?我害怕变动,我患得患失,不敢冒险,研究生毕业了一样要找工作,现在情况不像前几年了,我担心读了三年书以后反而连现有的这份工作都找不到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环境不太好,那种苦日子我从小就过怕了,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样的生活,我生怕再失去它,哪敢伸手去毁了它呢? 
  以前我就听曲靖说起过,有好多同学都是工作一两年以后,不太满意工作环境,又跑去读书,我非常羡慕他们,却又没有他们的胆量,我总是害怕丢了芝麻,西瓜也没捡着,一边犹豫一边观望,结果眼睁睁看着人家不但捡着了西瓜,甚至还捡着了比西瓜更大的东西,可我呢,我连芝麻都快保不住了。你知道吗?职高也快办不下去了,去年的生源就很糟糕,今年估计更不如去年,这样一来,肯定又要大裁员,说不定就会裁到我头上,因为我毕竟是刚刚调过去的,没什么资历。曲靖说得好,干吗等人家来赶我走,我自己不会很有尊严很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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