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七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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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七辑)-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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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坏了冷气的办公大楼简直是炼狱,她摇着手绢取一点风,漫漫的说,这样的天
气能有一碗冰吃多好。只是闲闲的一句话罢了,他走了十几条街去买了冰来,回到
办公室只剩冰水了,他歉然的笑了,像个孩子似的。

    他搓揉着她的肩她的并不丰盈的乳房她细细的腰,像做体检似的验过全身,然
后才放心的,激烈的进入她的身体。她想起她的二十五岁生日,早上来上班的时候,
桌上有一张卡片,满满写着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 ,她诧异的猜测这一连串
的i 是什么意思,翻过卡片的背面,他张狂的字迹潦草的写着:这是生日蜡烛,祝
你生日快乐。

    她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就是爱。她热烈的反应他,在这个故入禁地的夜晚。

    他沉沉睡去的时候,她反而清醒得通体透明,她起身巡视这另一个女人的家,
窗台上的夜来香张开身体散放着野蛮而浓郁的香,她裸着身体在客厅、卧房、餐厅、
厨房一一走过,梳妆台上打开忘了关上的乳液罐子,散在床头柜上的耳环,绣着北
极星图案的可爱床罩,整齐乾净的杯盘碗筷,那个女人刚走,因为她的离开,所以
她的存在变得特别真切。她假装自己是她,优雅的在她的家具用品之间走过,优雅
的,好像自己真的是她。她俯身看着自己的男人,睡得好沉好沉,她读着他紧闭的
唇和眼,轻悄的细心的,用自己的唇再读一遍。

    晨光从半掩的窗帘里照进来。她睁了一夜的眼睛看来并无倦意。

    「醒得这么早,」他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抹抹下巴一夜窜生的青青鬚田,顺便
潦草的吻她。「快起来梳洗,我上班要迟到了。」

    她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淋浴,上妆,换衣服,把所有的抑郁和伤感裹在细緻
的包装里。她拿起那个女人的香水细看,和他送的同一个牌子。或者,他还是喜欢
固定的香味。她漠漠的走出来穿鞋,弯下腰拉鞋跟,然后回头看他。

    她回头看他,他衣履整齐的蹲在地上,正细心的搜索她掉落的头发,那长度和
她的妻子明显不同的头发,他的背影那么迟缓,她从外面的光里看他,他彷彿匋匍
在地的一只爬虫类,她看着他拣她的头发,细心的湮灭証据,乏力的感觉让她几乎
站不住脚,太卑微了,她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悄悄拉开门,刮人的冷风吹来,她
浑身一颤。

    因此,她知道不能再继续了。

    ◆

    深夜,他轻微起伏的鼾声像温柔的背景音乐,阳台的窗帘掀动着,是风,她悄
悄的起身,光裸的足踝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用脚尖小心的试探着地面,走出阳台,
美好的星空在她的怀抱里,她爬上阳台的栏干,侧着身体揣想飞行的姿态。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她需要更恰当的高度,她优雅的挥动她的手臂,一次,两次,三次,速度愈来
愈快。

    ◆

    「嗳,你每天提着这么个大包包,不累吗?装什么东西啊,得这么每天进进出
出的背着。」她拍拍她那个沉甸甸的米白色大包包,笑笑问她。

    生意愈来愈冷清,除了几个固定的熟客演化成朋友还来捧捧场,店前的捷运工
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能完工,那些围篱好像生了根,似乎三年两载还不想走。

    她可有可无的撑着,过了十点经常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似乎没有必要僱人增加
开销,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了。

    「那是我的行李啊,随身带着,所以那里都可以是我的家,落脚的地方。」

    她俏皮的说。

    「说真的,你到底住那儿?认识你几个月了,连你住那儿是什么身分什么职业
都不知道,好像有点奇怪。」

    她问。

    「可是,你不知道这些,我们不也过得好好的,那些多余的背景资料只是提供
你确认一个人的社会存在。

    而我,只是在这儿为你工作,和你谈天,做你的朋友,这样简单的存在不也很
好。」她回答。

    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熟悉,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彷彿未经
世故,深邃而空洞。她很想知道她多一点事情,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故事的。

    「你让我想起我做的梦,有一阵子老是梦见电梯,梦见自己站在电梯上无法控
制的被推送向前,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只有面目模糊的人在两边晃来晃去,可是
有一张女人的脸很清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我看得很清楚,就像你这样的女
人,脸上没有故事,像雪一样洁白的眼睛。」她着迷的描述着。

    「是吗?」她淡淡的笑笑,「或许你才是那个女人。」

    ◆

    她的眼睛变成一口泉,日日夜夜涌着泪水。

    她被覆在白色的被子里,她知道自己一天一天的萎缩退化,房间里一直有人来
来去去,俯下身子柔声的说着些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阳台被锁起来,厚厚的窗
帘不分白天晚上的垂盖着,以致她失去了时间感。

    「给我一点风,一点点就好。」她低声的说,可是显然没有人理会她,他们只
是有秩序的来,俯身,低低的笑着,说着什么,然后离开。

    他则一直坐在远远的椅子上,忧愁的瞪视着她,厉声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覆:
「算你命大,只是三楼,算你命大,没摔死你。」

    ◆

    唯一的一次,她们去远方旅行。

    她把「休息三天」的红纸贴在店门口,快乐的招呼她进她的小白祥瑞,她穿着
红衬衫和牛仔裤,腰际绑着毛线外套,仍是米白色大包包。而她除了一大包行李之
外,还採买了许多食物放在后车座。

    「你真夸张,又不是搬家,那么大包小包的。」她惊歎的看着她的累赘行李。

    「嗳,多带一点嘛,如果找到合意的地方,索性就不回来了,反正我如果消失
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在乎。」她轻松的耸耸肩。

    她沿着地图的标示南行,尽量往山里去,天气虽然冷,但是很乾燥,冬天的萧
索景致,回旋的山路上只见云和乾枯的枝桠切割着天空和山峦,她希望一直走着,
就像桃花源的故事,遂不知所踪。可是她离不开台北,她知道。

    连这一点小小的想望也是虚无的。

    「我们在这个小山泉边停一停,好吗?这里景色很漂亮,而且很接近天空。」

    身边一直无话的她转过头来热切的建议。

    没有名字的地方,泉水很冷很清,她把车停在一个山洼里,高高的树和天空,
没有云,风一阵一阵的吹来,冷而具体。

    她站在山路边上,风吹乱她细细的短发,她的大衬衫被风鼓满,瘦瘦的她立在
空洞的衣服里。

    她忽然回头对着她笑,感激的,温柔的,她优雅的挥动着她的手臂,一次,两
次,三次,速度愈来愈快。

    她大骇,尖叫着奔向她。

    她惊骇的捉住她的手臂。整个天空在她的张惶中像梦一样旋转。

    ◆

    她游走在二十几坪的空间里,仔细的,不曾遗落任何角落的细细搜寻,一定在
的,她把头深深探进黑洞洞的橱柜深处,她爬进孩子们的床底下,她知道他不可能
还给她的,她悲哀的想,她只能自己找着它。

    她在闇夜里四处漂泊,星空在召唤她,她一直听到那美妙的渺远的声音,风呼
呼的吹在她的心底,她的心因为空旷而有着深邃的回声。

    ◆

    她决定要彻底的离开。

    她不能再忍受他深夜连续的哀求的电话,她不能再忍受他爬上她三楼的阳台进
入她的房间,她不能再忍受他故作痴情的姿态,对於这一切,她非常非常的厌倦。
包括她贫乏的生活。

    「真希望像气泡一样消失,」她收拾着店里的杂物,即将告别这个经营两年的
咖啡厅,仍让她有一种和朋友分离的伤感,「到一个遥远的国家,到一个全新的地
方,我真想用另一个名字,另一种身分,开始另一种生活。」

    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望着隐在暗处的她。

    「其实,不管到那里去,你仍然必须是你,你得先知道你要什么,然后,你会
发现,用什么名字或什么身分都不重要。真的。」暗处的声音,有着一种异时空的
魅惑之感。

    ◆

    荒莽,冷清,只有无限绵延的星空和无法分辨颜色的地面,遥远的地方彷彿有
声音,她不确定,只知道风在她的耳际回旋,巨大而乾净。她喜欢这样的孤单,和
高度。

    她一口一口大力的吸着稀薄而乾净的空气,觉得自己的肺叶饱满而透明的鼓动
着,身体很轻,她优雅的挥动她的翅膀。

    「我要重新出生了。」她安静的说。

    ◆

    她看着她的红格子裙摆微微的摇曳着,她站在空旷荒凉的出境大厅,有一种恍
惚的感觉。刚才电梯上的迟滞风景仍沉沉的压着她的心情。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她卸下肩上米白色的大包包。「给你。」她的眼睛单
纯而沉静。

    「怎么可以,这是你的全部行李,不是吗?」她惊诧的望着她。

    「我不需要了。再见了,再见。」她高兴的挥舞着手臂,直到她看见她被电梯
送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大厅里好像还回荡着她的声音,她盯着手上的米白色包包,好像想穿过布面看
到里头所藏的祕密。

    她拉开拉链,大大的张开袋口,她惊呼。一只洁白美丽的翅膀扑扑的飞出,白
色的羽毛像雪一样发着幽静的光,它优雅的挥动着,飞向没有云的晴朗的天空,她
彷彿可以看见她愉快的飞行着,在她出发的前一刻。

    作家档案

    刘叔慧出生年月日:1969/07/14学历:辅大中文系、淡江中研所毕业

    出版目录:夜间飞行(短篇小说),联文,1996病情书(散文),元尊,1998
单向的爱(散文),麦田,1998幸福密码(编着)(散文),麦田,1999微妙的肉
身(短篇小说),麦田,1999


              牙科医生的下午

    海飞

    妻子走了,带走的不是一种伤害,而是一种生活。

    一

    个体牙科医生马一民在每个夏天的下午都要打一个盹,他就躺在一把半新旧的
折叠椅上,一只老花猫躺在他的脚边。马一民和老花猫一起打盹的时候,他们上方
的一只吊扇总是有气无力地扭动肥胖的身子,那是因为小城的电压老是不足,许多
时候日光灯都跳不起来,为此,马一民有许多时候都很恼火,因为他租住的这间街
面房由于采光的原因,白天也很暗。白天躺在黑暗中,再怎么说也是一件不很舒服
的事,好在马一民轻易不发脾气,他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人,他总是很小心地为病人
治牙病,软声软气地与病人说话,由于长期呆在日光灯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
白。许多来看病的人都劝马一民去医院查查,马一民总是温驯地笑笑。作为医生马
一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马一民已经三十多岁了,许多人都说看不出来。马一民二十六岁的女人林灵在
牙科诊所门口摆水果摊,许多离开枝头没有生命的水果整齐地排列着。林灵喜欢嗑
瓜子,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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