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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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_2-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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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
  答:如果他们胆敢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亚洲、欧洲非洲、拉丁美洲很可能全部解放。但美国可能不会垮,因为美国人民吃得好,穿得好,不会起来革命。
  问:既然你认为我们国家有“神化与特权”,有“官僚主义集团”,你打算对他们采取什么态度?
  答:我打算发出呐喊,和这种不合理的现象进行说理斗争。
  问:那你就不怕受到打击么?
  答:为了革命事业的顺利发展,我准备受打击,也不怕坐牢。
  问:你曾向你的爱人说,要成立“中国共产党革命委员会”,你有没有向别人表示过要成立什么新的党派?
  听到这里,我不禁怒火中烧!我想:这哪儿是什么“分析批判”,“帮助”我“回到党的正确路线上来”?而明明是把我往断头台上推嘛!我十分恼怒地回答:我是想成立新的党派!
  问:这党派是什么名称?
  答:第三党!
  …………
  《结论》中的一些引语和词汇,除了“万言书”外,就是这么来的。对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已成定局!如果让我看这份《结论》的负责同志有能耐变动《结论》的分毫,他就不会先让我看看这《结论》,并望我做好泅渡苦海的准备了。
  我由衷地谢了谢他,和他拉了拉手,就回城外皇亭子的那座“寒窑”了。
  四
  1958年3月18日上午,我接到电话通知,要我当天下午两点钟,准时赶到城内机关大院“工”字楼二楼会议室开会。我预感:“罪状”早拟好,“宣判”的时刻到了!
  我提前一刻钟,就赶到了城内机关大院,独自一人走进了那个会议室。
  不一会,新华社国内新闻编辑部的几十名党员同志陆续来到。他们沿着四边的墙裙,随意找张软椅坐下,没有言笑,一片冷漠,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其中被挂上“右派”称号的,共有十余人,约占国内部总人数的20%,包括被叫做以我为“主帅”、李耐因为“军师”的“反党右派小集团”的成员。此刻我们都像素昧平生,目不对视,往日同志间坦率友爱的热流“顿失滔滔”。
  会议室中间,有一张乒乓球台似的铺着白台布的长方桌。桌上搁着一只嘀嗒嘀嗒响的双铃小闹钟。时钟指到两点整,会议准时开始。会议主持人用地道的北京话宣布:“这是处理国内部右派分子的党内会议。受‘二类处分'的人如果不服从决定,将被开除公职,自谋生路!”
  接着,就由每一个“右派分子”所在的党小组派出“忠于党”的人,轮流向大家宣读这些不幸的人的《政治结论》和处分决定。每读完一份,都要到会者举手“表决”通过,惟独不让被称做“右派”的人在被开除出党前行使一次党章规定应有的表决权。
  在宣读我的《政治结论》时,我注意到:“极右分子”已被改成了“右派分子”,但是其他字句原封未动。让我签字时,我本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那张小纸条,抄上这样的几行字:“我有过严重的错误。但我不是‘仇视党'、‘仇视革命'的‘右派分子',也不同意根据本结论所推演出来的论断。”但是一想到刚才主持会议人所宣布的那个规定——“二类”者如拒绝接受这个决定将被“开除公职”,我极为冷静地估量了它的全部意义。我想:如果我不暂且忍受一下“俯首折腰”的痛苦,我与革命之间的最后一根线也被切断了。而我还是要革命的。在这不露声色地作了短暂的犹豫之后,我不得不勉为己难地签上了“同意”二字和自己的名字。
  散了会,有人向我作了进一步的说明:从下个月(即1958年4月)起,155。75元的工资就再也没有了,每月只能拿28元生活费。
  随后,我只身孤影地徒步出了城,顺着当年还分上下行车道的复兴门外林荫大道,向皇亭子踽踽独去。只听得干冷的春风,吹得路中间与路边密匝匝的白杨树,发出阵阵呜呜声。似乎苍天也在为我们这些落难的人悲咽不平。
  五
  的确,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这些人竟也会遇到一个“三?一八”!
  1926年的3月18日,鲁迅先生的得意门生刘和珍等人,因向反动政权争民主、要自由,倒在段棋瑞执政政府门前的血泊中,光荣殒命。事隔32年,我们这些共产党员在自己党所领导的政权下碰到了“三?一八”,它应该算做什么日子呢?!
  我们只不过根据我们的党章与国法,又是在党的一再召唤下,向自己人发出了正当的忠告与呐喊,竟也被当做死敌一脚踢出“山门”!虽然这与段棋瑞们屠杀刘和珍等人不可同日而语,但一想到今天我们同是革命者而如此作践“同志”这一珍贵字眼的人,是几十万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时候,我就禁不住要从内心深处发出尤利乌斯?伏契克临赴刑场时那样的呐喊:“警惕啊,人们,我爱你们!”①
  ①伏契克在其遗著《绞刑架下的报告》最后一行的原话是:“人们呵,我爱你们。你们得警惕啊!”
  10 家庭
  一
  伟大的托尔斯泰在其巨著《安娜?卡列尼娜》的一开头这样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对正常国度正常岁月的家庭来说,这论断也许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但是古今中外的历史都证明,一旦许多家庭的不幸,不过是同时代政治狂澜中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漩涡,那么它们则不会迥然有异,而是风雨同舟的了。就说发生在辽阔的俄罗斯大地上的“十二月党人”事件和斯大林式的悲剧,以及发生在同样辽阔的中华大地上的许多类似的悲剧,给多少人和多少个家庭带来的不幸,就没有太大的不同了。
  二
  1958年3月20日,即本人被开除出党第三天上午,我的妻子从城内新华社机关给我来了电话,要我当天下午两点,在西单区政府门前会合,办理离婚手续,小女儿归她,大女儿归我。她特别叮嘱:“不要向外婆说,免得她老人家难过。”
  “外婆”,就是她的母亲,我们都以孩子的口气这样尊称她老人家。
  老人家小脚,瘦弱,守寡已多年,正随着我们过。一听说我被开除出党,她老人家就哭红了眼睛。
  听了妻子的叮嘱,我说了一声“好的”,没说过第二句话。虽然我们已结识多年,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抗美援朝后我又去了越南,从越南回国后又闹过一些小别扭。这一次,在全国波谲云诡的政治风潮中,她若不是在重重压力下,不得不贴出那张令人震惊的说我要成立“中国共产党革命委员会”的大字报,说不定她也会被这场汹涌的政治波涛所淹没。她比我年轻3岁,才27岁,决心和我划清界限一刀两断,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我本人从小受到的孔孟遗训较深,总觉得一旦结为伉俪,如果没有什么实在过不去的芥蒂,就该白头偕老,同舟共济。特别是想到我们的两个女儿的未来,我就忍不住要流泪!
  这两个不幸的孩子!大的叫戴青青,才3岁半,生于1954年10月27日,当时我还在越南,此刻她正在新华社幼儿园;小的叫戴贝贝,生于1957年5月17日,此刻刚满十个月,只会发出惟一的单音——“爸”,由外婆和一位老保姆带着。她们同父同母所生,难道就忍心看着她们这样不会留下任何弥可珍贵的儿时记忆,各奔东西了吗?
  可是转而一想,我自认为自己是个豪爽的男子汉,宁可独吞苦果,决不牵累任何人。
  三
  下午两点,我套了一件还是1954年冬天在河内做的海军呢大衣,穿着平时一直穿着的已打了几块皮补丁的黑灯芯绒旧棉鞋,准时到了二龙路师大女附中对面的西单区政府门前。不一会儿,妻子也到了。我们一同走进区政府小院,来到楼下的婚姻登记处。
  一位精瘦的约莫40岁左右的女同志接待了我们。从她那饱经风霜的脸色和太行山区的口音可以判断,她也是从老解放区磨炼出来的,说不定过去就做过妇救会这类的事。她得知我们的来意,似乎并不那么乐意地递给我们每人一张《离婚登记表》。她叮嘱我们好好地填写,尤其关于子女的归属要填写好。
  不一会,她拿起我们填好的表,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长叹了一口大气,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说得好轻松!‘两个孩子,一人一个'!一个好端端的家庭,难道就这么拆散了不成?!‘政治上有分歧'!什么分歧?不就是提了几条意见,说了几句错话吗?过去为党为人民拼死拼活地干了那么多年,就因为说错了几句话就一笔勾销了吗?!”
  她的目光离开了手上的登记表,直愣愣地看着我们说:
  “你们先回去吧,把表放在这里。这件事,不能一下做定论。我们还要慎重研究,还得征求新华社党委的意见。你们要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十来岁就参加了党的啊!我们希望你们自己再冷静地考虑考虑。往后如果接不到我们的通知,你们就不要再来了!”
  说完,她站起来,向我们伸出了握别的手,又一直把我们送出了大门口。
  四
  我俩双双步行,向复兴门走去,边走边谈,谈谈今后各自的打算,重点是外婆和孩子们的问题。
  关于对孩子的抚养和对外婆的赡养,今后显然是困难重重的了!我个人今后每月只有28元钱生活费,今后将去何处“监督劳动”,也还是个未知数。不论怎么克俭苦省,每月至多只能省下十几二十元。妻子当时每月78元,除去她个人的必要的开销,只够大孩子在幼儿园的费用。老保姆可以辞退,请她包涵;可是小女儿和外婆怎么办?至于我苏北老家的老母和生肺病的姐姐,以及同样需要我不时接济的几个正读中学的侄儿,只得愧让他们听天由命了!
  磋商的结果,惟一可行的办法,只能请外婆带着小贝贝到大连去。孩子的大姨母和大姨夫,都在大连——大姨母是一家中型工厂的党总支书记,大姨夫是一座重型工厂的党委书记,两位都是新四军时代的老同志,工资都较高,但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如能帮助我们度过艰难的岁月,那最好不过;如果我们的前景永远不会好转,而他们又愿意把贝贝当作他们自己的孩子,那也未尝不可。
  好,就这么办,等一回到家,就给他们去信。
  五
  我们出了复兴门,过了三里河木桥,到了钓鱼台南侧。
  那时候的钓鱼台,还是满目荒凉的黄土地,水边一角的一座孤零零的小破庙,也快坍塌了,但周围的麦地已开始返青。妻子提议歇一会儿。
  我们下了大路,走到麦地中一条荒草萋萋的小土埝上坐了下来。环顾早春景色,我们发现,返青的麦苗丛中散布着一星半点的小荠菜,它们有的在嫩绿的小叶下,已绽出芝麻粒大的小白花,很招人喜爱。妻子说:“咱俩挑点荠菜回去吧?就是炸不了春卷,熬点荠菜粥也是好的。”
  “好的。”我也装着乐以忘忧的样子随声响应,“在我们苏北老家,这也是逢春必享的美食。”
  待我们各自挑满了自己的帽子,她用自己的小手绢一起包包好,夕阳已下西山,暮色苍茫了。我们这才继续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妻子再次叮嘱我:“关于登记的事,你什么也不要说。不然,外婆又会难过得吃不下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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