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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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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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叔是个性急之人,就像有十万大军包围了华州,火速布置去了。

  李商隐没有去议事堂,回到记室厅,看见自己掌书记的办公室,各样东西纹丝未动,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春天的空气,心里很是敞亮,坐进椅子里,早有侍从把一杯浓酽的茶水送到几案上,磨墨书童已把墨汁磨浓。

  每当坐进椅子里,面对几案上的笔墨,他就感到有一股快慰的暖流,在心头涌动,头脑略略思索,灵感便开始蹿向舌尖,不由自主地两唇蠕动,文句似水般奔流而出。他呷了口浓茶,心里想着自己要写一篇《代安平公华州贺圣躬痊复表》,于是握笔在手,当书童把绢帛展开铺好,一挥而就。

  他把笔交给书童,重又吟咏一遍,方觉忠君祷祝之情尽诉,仰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心想文宗皇上如果能像德宗皇上赏识令狐恩师表状那样,赏识自己的奏章,自己就不会困顿记室了……李商隐每每这时都要陷进一种企盼的无际无涯的深渊而不能自拔。



  贺表送走第三天,朝廷传诏使忽然驾到,华州刺史府大小役吏与幕僚,齐集议事堂。

  崔戎不卑不亢,一脸正气,跪在地上接旨。

  传诏使王仕岌是中使太监,扯着怪腔,咬文嚼字地宣布:

  调崔戎为兖、海、沂、密四州观察使。

  众人震惊!

  崔刺史在华州廉洁以公,爱民如子,治理华州尚不足一年,就远调山东齐鲁之荒僻之地?众人都为他不平。

  一夜之间,刺史大人调离的消息传遍华州。华州百姓一大清早,就蜂拥而至,围在刺史府门前。

  残春,南风从少华山徐徐吹来,天空白云迅速聚积,越积越厚重。高耸巍峨的少华山,被罩在云雾中。平旦寅时刚过,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起初,雨点轻轻地落在百姓们的头上,像母亲慈爱地拍着孩子的头,仿佛在安慰人们。但是,人们似乎未能省悟出慈母之真心诚意,依旧围着刺史府门,不肯离去。

  雨点渐渐大起来,且越下越大,仿佛母亲生气,恼火了,发怒了,人们被浇成落汤鸡模样,有的披上衣服举起伞,有的不服气倔犟地立在原地,任凭大雨抽打,仍然不肯离去。

  辰时,刺史府门突然洞开。护送刺史大人的役吏和士卒,随着鼓声,列队开出府门。

  百姓见冲出来的,是些役吏和士卒,自动闪开一条路,让他们过去。当他们通过后,人们又自动把路堵死。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大雨笼罩着少华山,笼罩了华州大地。

  从府门里传来马车的隆隆声,由远而近,在府门外被百姓拦住,终于停了下来。

  崔戎钻出轿车,站在雨里,不一会儿,他的衣服被雨打湿。两个役吏一左一右给他举起伞盖。他看看百姓在雨中,心里很过意不去,大声道:

  “父老乡亲们,回去吧!我崔某谢大家相送,谢大家相送!”

  他抱拳鞠躬,施礼。

  众人见刺史大人施礼,“忽啦啦”跪倒一片;全都跪倒在泥水中,给刺史大人叩头。

  “刺史大人,请您不要走!华州百姓需要刺史大人!”

  有一白发老人上前致词。

  “噢!你不是那次送匾的老爷子吗?”崔戎一眼认出老爷子就是送匾之人,高兴地劝道,“老人家,快回去吧。我是受圣上之命,调往兖海,是不能留下的。请老人家保重身子!请父老乡亲保重身体,别让大雨浇坏身子。”

  众人听见刺史大人不想留下,“忽啦啦”一下子全都站起来,围住轿车,围住崔戎。有的人一边乞求大人留下,一边动手把轿车前面的四匹高头大马解开绳套,连推带拉,赶走了。又有人把轿车的棚盖拽了下来,把车轮卸了下来,把车子给支解了。

  围住刺史大人的百姓,见轿车被拆,马被赶走,表示坚决留住大人。他们也动起手来,把刺史大人抬起来,一边往刺史府里送,一边把他的靴子脱下来,一边劝说大人留下。

  崔戎被众人抬在空中,两把大伞盖一直遮在头上身上,已经不受雨淋,但是靴子被脱去,实在令他恼火,生气,又好笑。

  他挣扎着,想挣脱那么多手,从空中回到地上,但挣扎半天,白费力气;他大声呼喊解释,想说服这些善良、好心而又愚昧的百姓,呼叫解释半天,口干舌燥,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他真是哭笑不得,任凭摆布了。

  刺史衙署里的大小官吏和幕僚们,都来到府门外,有的怒喊着,有的劝说着,还有的哀求着,企图驱散百姓,让他们放走刺史大人。

  那位白发老者见崔大人仍然不肯留下,便带领一些人,来到府门口,把站在门楼下的传诏使王仕岌围住。

  白发老者在他面前跪倒泥水中,叩了三个头,凄凄地哀求道:

  “中使大人,您就帮帮华州百姓吧!请您回朝上奏皇上,撤回诏命,把崔大人留在华州吧!”

  其他人也都跪倒泥水中,和白发老者一起哭求着。中使大人不答应,他们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中使王仕岌到各地传诏无数次,从来没遇到过百姓这样热爱挽留他们的父母官,顶了不起夹道欢送,或举杯饯行。他深受感动,答应帮忙。

  白发老者和众人一齐向中使叩头,一齐欢呼起来:

  “崔大人可以留下了!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举崔大人的百姓,听见欢呼声,喊着对皇上的祝愿,以为当真可以把崔大人留下,给他穿上靴子,把他放回地上,也跟着欢呼起来。

  崔戎听说中使答应帮忙,走到中使面前,斥责道:

  “你怎么能答应呢?这些百姓违抗皇上圣旨,皇上会怪罪的!”

  中使无言以对,尴尬地站在雨中。

  初春季节,华州很少下雨。今天是怎么了?是老天同情华州百姓啊!要把刺史大人留住。

  白发老者在一旁昂奋地插话道:“大人,挽留您,我们知道触犯了皇上。皇上发怒也不过杀我们几个带头的无用老人罢了,但是,您能留在华州,百姓就能安定地过好日子,我们即使被杀,也心甘情愿!”

  崔戎看着老人一片真诚,听着老人无畏无悔的话语,眼睛涌出了热泪。我崔某在华州不到一年,只不过没有做丧尽天良、坑害百姓的事情而已。你们何必对我这等热忱!他心里感慨万千!

  李商隐亲眼目睹了这场百姓冒雨,挽留一位他们热爱的刺史,心惊魄动,感叹不已:人生一世,为官一场,就应当像表叔这样上对得住天,下对得住地,更要对得起平民百姓。

  那么,他则生得其所,活得快乐,官做得问心无愧!

  天渐渐暗下来,雨渐渐小了,但是,仍然没能停住。少华山黑蒙蒙,高耸云天的暗影,已经慢慢消失。

  刺史府前的百姓也渐渐稀少。

  淋了一天雨,那白发老人却依然站在雨中,不想离去,因为刺史大人没有亲口答应留下,他不放心。

  崔戎回到府里,换了衣服,喝点酒,身子暖和多了。

  陪在一旁的李商隐劝表叔进屋休息,还想劝表叔顺应民意,答应华州百姓的要求,他自己愿意出府把表叔答应的话,传给那白发老人,让他也放心地回去休息。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表叔拍拍侄儿的肩,无可奈何地道:

  “我不能违抗圣旨,得罪皇上啊!说直一点,朝中有人不希望我离京太近,巴望我离朝廷越远越好。我留下不走,是触犯这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表叔得罪过他们吗?”

  “没有。我不介入他们任何一方,这就把他们双方都得罪了。朋党相争,不偏不依保持中立,左右前后都要得罪!这种日子没法过。唉!”

  表叔神色黯然,白天被雨淋,受了点凉,旧病复发,咳嗽不止。

  夜半子时,刺史府前依然有人影在晃动。雨依旧下个不停。

  白发老人依旧站立雨中,像一株倔犟的老树,任凭风吹雨淋,毫不动摇。

  日出卯时,雨终于停了。屹立在华州东南的少华山,巍峨苍翠,终于露出它的本色。

  刺史府门前,不知谁给白发老人拿来一张椅子,他坐下,迎着初升的朝阳,捋着银须,双目微眯,现出严峻的神情,满腹心事。

  人们重新聚集,越来越多,好像心里有了底,刺史大人不会离去!个个精神抖擞,面露喜气,不知争论着什么。

  突然,府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瘦瘦的老头儿。人们认得他,他是刺史府衙里的录事魏老活佛。

  众人先是高声欢呼,争先恐后地询问刺史大人答应没答应留下。

  魏老活佛绷着脸,皱着眉,厚厚的嘴唇紧闭,一反平时笑眯眯的怪模样。顿时众人停住了欢呼,刺史府前陷入一片沉寂。

  “刺史大人半夜单身匹马,悄悄地走了,谁也不知道。”

  魏老活佛话里带着哭腔,无力地摇着头。

  白发老人没有站起,只是把一双眼睛紧紧地闭起来,从眼角流出两滴混浊的泪珠儿。

  不知谁喊了一声:“去追!”

  一些年轻人匆匆跑回家,骑上自家的马,向大路奔去。马蹄声“哒哒哒!”一整天也没有间断。



  兖、海、沂、密观察使的治所在兖州,距离圣人孔老夫子家乡曲阜很近。崔戎到任后,率领幕僚们先到孔庙祭拜一香,领略了曲阜“人杰地灵”的山光水色。

  游览圣地,当然缺少不了“杜康”助兴。孔府家酿别有风味,幕僚们赞不绝口,贪杯而醉者大有人在,连观察使崔大人也未能幸免。

  原来要当天祭拜游览,当天而归,现在只好在孔府借住一宿了。

  孔府客房有两处。一处在府外,往东走百米,有一宽敞院落,屋舍共有五十几间,专供外地朝拜者居住。另一处在府内西跨院,有屋舍十几间,供亲属和高官贵客居住。孔府以客人的身份地位来安排住处,规矩异常严格。

  兖、海、沂、密观察使,集军权、政权、财政和监察权于一身,是四州的最高长官,可是在孔府人眼中,仅仅一般官僚而已。因为崔戎官居从三品,和一品大吏相比,差得远哩,自然要在府外安排。

  事有凑巧,孔家有个远亲,名叫孔繁礼,是兖州别驾,仅次于刺史的五品官。他自报奋勇亲自找孔府管家求情。管家看在孔繁礼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仅崔戎一人进府内客房,只能住一宿,第二天鸡鸣丑时就得搬走。因为丑时是皇上早朝时间,孔府也有在丑时祭奠圣人孔老夫子的规矩。

  崔戎开始对安排在府外居住,并没在意,反正只一宿,夜里宴饮晚点结束,在这里也睡不了几个时辰,满口答应。

  不一会儿,别驾孔繁礼悄悄地低声通知崔大人自己可以进府睡觉,并把管家带有明显轻视观察使的话,复述一遍,崔戎冒火了!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途中又饥又渴,所到之处,善良人可怜他,给他吃喝和住处,并没有歧视他轻视他。他的后代竟然轻视歧视本官,可恶可恨!

  “走!我们走!一刻也不停留!”

  崔戎大声吩咐后,不管僚属能否跟得上,自己披衣上马,往兖州奔驰而去。

  约摸快近半夜子时,马跑出一身汗,崔戎的气渐渐消了,看见前方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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