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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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1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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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传统医药创造出来的奇蹟,老洛克斐勒的尊眼,就是一例。而吾友冀蕙生女士所遇到的奇蹟,更能使西医抹脖子。冀女士今年七十五矣,国立河南大学堂医学院的高材生,在三○年代,不要说女医生,纵是男医生,都是凤毛麟角,国之瑰宝。她是妇产科,来台湾后,在台中水湳开设诊所,医术兼医德,使她成为中部一带家庭和妇女界的福星。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九五五与一九五六年间,忽然得了一种「肌肉萎缩症」,先从右手开始,肌肉渐枯,功能渐失,走遍了台湾,看遍了各式各样名医,结果跟柏杨先生的尊眼一样,百药罔效。而萎缩却日趋严重,不但不能再为病人注射,连筷子都不能拿。名医宣布说,这样发展下去,右臂将全部瘫痪,即令耶稣先生伸手,治癒的可能性也只有百分之十。
   然而,好人终有好报。这话就要回溯到当时的七八年之前的往事。在冀蕙生女士诊所的隔壁,一家理发店在焉,一个从大陆来台只不过十六岁的小伙子史兆海先生,在那里当理发师的助手,打打洗脸水扫扫地,既穷又病,眼看要上望乡台。冀蕙生女士把他视如子弟,关顾备至,这样到了一九五二年,史兆海先生忽然失踪,失踪也者,即「不见啦」之意。一去四载,没有音信,可是,正当冀蕙生女士陷于绝望之际,他阁下却翩然而归。身体结实,满面红光,已不复当年骨瘦如柴矣。柏杨先生猜想,一定是上帝教他回来报恩的。他看了冀女士症状,保证他可以治疗,这一保证使冀蕙生女士吓了一跳,史兆海先生乃说出他的遭遇,原来他被一位道士收为门徒,带他到深山修炼。这话听起来像一本玄而又玄的武侠小说,可是事实硬是如此。
   史兆海先生当下跑到台东,进入大山,去采了只有天晓得的各种草药。熬药内服,又泡药酒,冀蕙生女士那些孝顺的儿女全部出动,轮流为妈妈用捣出的药汁按摩。而最莫名其妙的是,规定病人每天晚上要吃一大堆花生──就是普通从店里买来的花生,仅只稍稍焙干。
   大多数病人都没头没脑的听医生摆布,医生叫吃啥就吃啥,叫喝啥就喝啥,至于吃的是啥,喝的是啥,不但不敢问,也不想问,盖问啦也是白问。但冀蕙生女士自己是一位大夫,教一位西医服中药,又是服的乱七八糟的中药,当然一百个不相信再加一千个不相信,她把所有的草药拿去化验,化验的结果是,每一种草药都平淡无奇,但有一点是明显的,也绝对无害,多少还有点营养。在万般无奈中,只好姑妄服之。
   事情就如此这般急转直下,三个月后,萎缩停止,恢复了弹性,手指手臂已感觉出来力量。半年之后,已能够给病人打针矣。不到一年,全部正常,不但筷子运用自如,连开肠破肚,都胜过往昔。然而史兆海先生仍有遗憾,那就是冀蕙生女士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肌肉(就是我们称为「虎口」的地方),肌肉仍有点下凹,除此之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史兆海先生身怀如此绝技,可是他既没有上过学堂,又不识字,当然弄不到医师执照。听说他阁下现在南投县集集镇峦大山林区管理处当工友,这又是一个「资格」埋没的奇才。不过读者老爷可千万别找他,一看病他就成了「密医」,好了你的病,可能要了他的命,我想你还是驾崩为宜。
   西医束手无策的绝症,痊癒于中医──而且是中医里的密医之手。其中道理,似乎应该研究研究,前曾言之,中国同胞当然不肯下这种功夫。那么,好心肠的朋友,不妨介绍给洋大人一听,以便他们搞出点名堂,中国同胞再安享成果。
   中医看病,主要的工夫是「望」「闻」「问」「切」,先是看看病人的气色,再是听听病人的倾诉,然后跟病人讨论讨论病情,最后才按按脉搏。西医在学堂里学的是不是这一套,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却知道有些西医,虽然没有史兆海先生的本领,却是有史兆海先生所没有的嘴脸。《笑林广记》上有则故事,某一小官晋见大官,提出辞职,大官讶曰:「你干得正在有劲,为啥半途而废?」小官禀曰:「大人有所不知,只因有『三大难看』,实在受不住。」大官问他三大难看是啥,小官曰:「公堂之上,责打犯人大板,那屁股实在难看。荒郊野外,检验奸杀女尸,那下体实在难看。」说到这里,蓦然停嘴,大官促之,小官结结巴巴曰:「晋见上司,你阁下那副嘴脸,实在难看。」
   呜呼,天下难看的不仅此也,可以和屁股下体媲美的,还有若干西医的嘴脸,而位居台北忠孝东路的啥心诊所,似乎专产这种嘴脸。前些时柏杨先生陪一位高血压的朋友前往投奔心脏科,就栽到一位李不吭先生之手,李公以「不吭一声」闻名于世──不过根据考查,他只是对穷苦小民不吭,如果「此马来头大」,也会和颜悦色,话如泉涌。他阁下最可敬的特征,是任凭病人千言万语,哀恳悲求,他不但不吭,而且不哼,敝友在三天前便挂了号(这说明该李不吭医术大概没问题),好容易等到传唤,进去之后,千篇一律的先量血压,然后开药,然后挥其御手,赶出大门。病人任何婉转陈诉,都如春风吹驴耳。敝友不知厉害,提议曰:「大夫呀,要不要做一个心电图?」李不吭先生大怒曰:「我认为要做时自然会做,用不着你开口。」在旁帮凶的护士小姐,更勇不可当,把我们二老,连推带赶。走到街头,敝友对于自己到底害的是啥病?血压几度?心脏是否正常?仍然一概不知。一位病人曾鼓起吃奶的勇气问曰:「打狗脱,我吃的药,是不是有副作用?怎么全身发痒,两手都出了红斑?」李不吭先生既以「不吭」名震宇寰,岂肯理会这种无理取闹,病人又曰:「可是我停了一停药,身上就不痒,红斑也消失啦。」李不吭先生忽然吼曰:「我开的药,从来没有副作用,哼。」一哼好像信号,帮凶护士在旁又要动手,这次该病人倒是自己夺门而逃的,一面逃一面呼冤,声闻候诊室,无不落泪。
   呜呼,此所以有些病老爷,宁愿去找中医望闻问切,以期万一遇到史兆海先生同样救星,也不肯花银子去看李不吭先生之类的阴阳怪气也。
   
   
   两大奇医
   ──隆重推荐洪点痣先生和杜开刀女士。
   生而逢辰,就在今年(一九七九),只一个月工夫,就遇到两大奇医。实在憋不住,公告读者老爷之前。第一大奇医是洪点痣先生。
   柏杨先生有一女学生,年轻貌美,闭月羞花,偏偏上帝捣乱,在她阁下面颊上,生了一痣,天天为它烦恼。我见多识广,列举历史名媛,差不多都是有痣的,有些玉貌光滑如猪油──「凝脂」是也,还特别请学者专家,硬那么弄上一颗,以示销魂,劝她不宜轻举妄动。可是她阁下却不听老人之言,前去啥心诊所,一头撞进整形美容外科,又一头撞进打狗脱洪点痣先生之手。
   该女生是三月五日那一天,早早驾临啥心诊所的,挂了个第三号。该所招牌上写得明明白白,诊断时间是九时半到十一时半,可是等到十时,还不见人踪,女生少不更事,问一位护士女人怎么啦。护士女人瞪眼曰:「本来就是这样嘛,十时以后才来。」该女生埋怨说,既然「本来」如此,招牌上为啥写九时半,而不写十时半,护士女人立刻吼曰:「九点半就是十点,哼。」此哼与李不吭先生之哼不同,乃哼病人不开眼也。在这里,啥心诊所除了发明三等医生治三等病人的伟大学说外,又发明了九点半就是十点的伟大理论,使中华民国在国际上,又放异彩(顺便向诺贝尔先生推荐,无论如何,总不能不颁给一个啥奖吧)。该女生到此仍不死心,又问说,怎么内科医生却准时来啦,护士女人怒目而视;女生又问,到底来不来呀,护士女人脸上立刻透出杀机,狠狠曰:「当然来。」
   是不是因为这种原因,种下被报复的种子,我们不敢确定,反正是洪点痣先生终于亮相。可是护士女人在叫到二号之后,却跳到四号。该女生又去质询,护士女人曰:「你的病历表没来,怎么能叫你?」女生曰:「病历表为啥没来?」护士女人曰:「我怎么知道它为啥没来。」女生曰:「那该怎么办?」护士女人曰:「怎么办,你去挂号处问。」女生这时火冒三丈,提起嗓门号曰:「这是诊所的内部作业,你不去问,倒叫病人去问。」我想她幸亏不是男生,如果是男生,恐怕三字经出笼。护士女人一瞧病人不像善良之辈,可能闹出花样,只好忍气吞声。呜呼,该女生虽然是我的学生,却显然不曾饱读诗书,俗不云乎:「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何况阎王更凶乎哉。
   后来,该女生勉强被传唤进去,大概刚吵了一架,有点心虚,一坐下就陪笑曰:「翁华明大夫介绍俺来看您的。」翁大夫者,啥心诊所皮肤科医生也,盖女生之意,希望拉出同事之情,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可增加一点亲切之感,谁晓得人参果塞到狗肚子里,洪点痣先生眼中根本没有病人,只有仇人,当下喝曰:「你别把翁华明的话当作圣经,你来干啥?」女生挨了闷棍,胆怯起来,结结巴巴曰:「俺点痣,点痣来的。」洪点痣先生曰:「你点痣我就给你点痣,你能一个星期不洗脸?不晒太阳?」女生在学堂当教习,当然不能,于是洪点痣先生曰:「既然不能,还不快走。」女生曰:「等我有时间时再来,可乎?」洪点痣先生曰:「你有时间,我可没时间。」该女生只好抱头鼠窜,容没美成,气倒一肚。
   另一位奇医杜开刀女士,更精彩绝伦。不提起此马,倒还罢了,提起此马,来头可大啦,不但是某一个公立医院的妇产科主任,而且是某两个私立医院的妇产科医师,大概仍嫌银子太少,就又在台北市衡阳街一家名叫啥康药局里,当坐山虎。吾友刘太太,就在该药局,当堂被宰。其实刘太太根本没有被宰的可能,偏是她阁下耳朵奇软,左邻右舍的一些老奶,天天在说子宫癌,把她说得意乱情迷。而她从前生娃儿时,都是杜开刀女士接的生,人不亲钱亲,姑妄前去检查。三月三十一日,黑道日也,刘太太单枪匹马,深入虎穴。于是一番检查,杜女士花容失色曰:「大事不好,马上开刀。」──这就有点苗头不对,夫禽有禽言,兽有兽语,江湖有江湖的黑话,医生们只有说「动手术」的,「开刀」乃贩夫走卒之流说的,竟出自行家之口,此所以柏杨先生用之以作为她的尊号也。
   刘太太那一天既没带银子,又没有心理准备,而且又形单影只,一听「开刀」,六神无主。推拖说要回家拿钱,又要教丈夫来陪伴,但杜开刀女士精明绝伦,岂肯煮熟的鸭子飞掉,当时板下面孔,责之曰:「你们病人,就是这么不肯听话,不肯跟医生合作。迟一秒钟就会送老命,我完全是为了你好。」刘太太曰:「可是我身上没钱呀。」杜开刀女士曰:「做医生的以仁义为本,谈钱干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不马上动手,到时候悔之晚矣,而且我写都写好啦,岂可更改,来人呀!」
   来人呀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开刀」已毕,也不让病人休息,立刻赶走。刘太太回到家里,跟丈夫谈起,才发现她到底害的是啥病?挨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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