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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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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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附带声明曰:柏杨先生今年却没有印贺年片,非不印也,实在因那一笔开支太过于庞大。同时我发现不印贺年片也是一种德政,如果乱七八糟,四处乱寄,岂不是惹得秘书先生又要蠢动乎?刻新年已过,圣人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今秘书先生放下写贺年片之笔,虽成不了佛,其快乐固差不多也。三
   除了上述两种人之外,还有第三种人,其快乐也是无穷的,那就是脚踏车上没灯的朋友。每逢过年过节,世界上最紧张的地方,恐怕要算台北市的黑巷子,人影幢幢,细语切切,神秘恐怖,好像诸葛亮先生的八阵图,一旦看见一个没灯的脚踏车贸贸而来,一声呼哨,蜂拥而上,那家伙就算倒定了楣。先是一顿猛训,然后是一笔罚款,不服气的话,则警察局见。呜呼,骑脚踏车的朋友乃抵抗力最弱的动物,自然掏钱消灾。柏杨先生前些时借了一辆,骑着去看耳朵(最近听觉不太灵光,真是老矣)。那个该死的磨电灯,早不坏,迟不坏,偏偏走到埋伏阵地时坏啦,怎么修都不亮,刚推着走了两步,三作牌一跃而出,我一看情形不妙,立刻笑容满面,但那无济于事,仍是付款结案。
   有人造谣说罚的那些钱除了一部份缴库外,剩下的大家瓜分,显然是恶意中伤,我誓死不信。盖查灯完全是爱民措施,你要是不燃亮,一下子骑到公圳里怎么办?故抓得起劲,乃是热心公务。我们这里说了半天,不是批评谁对谁不对,而是说,新年一过,买不起车灯的铁马之士,可以喘一口气,身上的细胞,留待过端阳节时再紧张可也。
   (柏老按:贺年片之灾,自一九五○年代末期起,延续数年之久,天怒人怨:一九六○年代末期,始销声匿迹。今天回忆当年官场百态,恍然若失。)
   
   
   
   
   
   
   颜陈症?朝琴路
   天下事利弊无不相连,有一利焉,往往准有一弊,天老爷安排得停停当当,很难跳出那个圈子。屁股被拍固然有入骨的舒服,但那就要冒被马屁精出卖的危险,越是舒服,那危险就也越大。想当年齐桓公姜小白先生,想吃嫩肉,易牙先生立即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包成饺子端上去,把姜小白先生感动得双目流泪曰:「易牙诚忠于寡人者,杀子以进。」管仲先生怎么警告他,怎么分析「忠」和「拍」是两回事,可是姜小白先生硬不相信,结果活活饿死,尸首上的蛆虫,都爬出户外。
   柏杨先生有志把中国历史上这一类官崽圣崽的其人其事,写一本书,曰《奇响学》,盖无论拍人之马屁,或自己的马屁被人拍,都要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该声响包括的学问就太大啦。该书出版后,包管叫座,这是中国官场文化中一支主流。你看那小号官崽见了大号官崽丑态毕露,大号官崽看见小号官崽对自己丑态毕露,膀胱一紧,忍不住自己也丑态毕露起来,大家一齐毕露,我们的政治史便有得看啦。而且这本巨着还不包括行贿受贿,以及金银女色、杀人如麻在内。乃是一本高尚的书,谁看了谁都要大大的肃然起敬。这种艺术如果弘扬于世界,西洋什么原子弹和什么核子弹,恐怕都要大败。不要看洋大人的武器那么凶,弄个中国官崽去堂而皇之的拍上一阵,包管把他们拍得鼻涕都流出来。
   一九五九年的春天,柏杨先生和柏杨夫人,两老无猜,同作一趟日月潭之游,恰好日月潭国民学堂正在翻修大门,地上着一块石刻的招牌,上面写的是「日月潭国民学堂,李国祯题」。李国祯先生者,以前的南投县县长也。而新砌到墙上的那个招牌,上面则是「刘真题」的焉,刘先生那时正当台湾省教育厅长,红得冒烟。看了之后,一夜都没有睡好,老妻以为我年迈力衰,发了十年老疾,不知我是在想心事哩。我担心的是,再过三年两载,万一刘真先生也下台鞠躬,那大门岂不又要翻修一次乎?而如今他果然下台鞠躬,阎振兴先生当了台湾省教育厅长矣,不知又动工了没有也。呜呼,该校门一天不动工,我一天不得安。
   和这玩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一个胎死腹中的「颜陈症」,也是当年的精彩节目。若干年之前,台湾南部发生了一种据说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奇症,经过几位年轻医师辛辛苦苦研究,好容易研究出来一点名堂。几个马屁精一嘀咕,嗨,你瞧,老官崽的尾巴蹶起来啦,正露出屁股,此时不拍,更待何时,只听得「咚」的一声,官崽们将该症定名为「颜陈症」的建议出了笼矣。姓陈的指的谁?已忘其名,姓颜的则指的是颜春辉先生,台湾省卫生处长是也。悲夫,那奇症和他阁下有啥关系乎哉?学术界惯例,谁发现的就是谁发现的,谁发明的就是谁发明的,多半以当事人的名字命名,想不到即令是纯学术的东西,一传到中国,就会有官性兴旺的人往里挤,你说倒他娘的胃口不倒?
   幸亏那玩艺当时就被反对掉,否则如今颜先生已经卷了铺盖,现在处长是一个姓许的,岂不又得更改?
   然而,世界上的怪事永远没有完,前天阅报,有些人正加紧要搞「朝琴路」,黄朝琴先生者,台湾省议会议长,身兼这个银行那个公司的这个长那个长,货真价实的位尊而多金。人一旦位尊而多金,弄个「路」玩玩,和当初颜春辉先生弄个「症」玩玩一样,固理直气壮得很。该提案是不是认真,我们不敢预言,但拍马屁拍到如此这般的奇响连天,不能不说是时代的飞突进步。盖从前之人,一旦阔之,小者制万民伞,大者修生祠,历史上修生祠修得最茂盛的,莫过于十七世纪的阉货魏忠贤先生。他的威风可大啦,幸亏他生在明王朝,如果他生在现代,柏杨先生早伸出巨掌把他拍得屎尿俱流。他当时的生祠遍天下,宰相以下的大小之官,每年每月,都要去烧香叩拜,那份热闹,才教过瘾。现在的人小家子气,只不过在招牌上题个字,弄条马路,或搞个什么症,魏忠贤先生地下有知,羞都要羞死。
   呜呼,柏杨先生之生也,据有人考证,黄河都清了一次。自写专栏以来,更名满寰宇,真是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除了穷兮兮之外,无论立德立功立言,均有伟大的贡献。问题是,我虽如此伟大,而迄今竟没有人前来猛拍,真教无可奈何。但我固有我的绝招也,就在我自己的柏府之上,有所策画。昨天下午,由老妻率领子女孙女以及老佣人阿巴桑,一致向我要求,为了纪念并崇敬我的道德学问,以及供他们吃穿玩乐的大恩厚德,誓死要我同意她们下列的建议──
   一曰:由客厅通厨房的那条过道,定名为「柏杨路」。二曰:由厨房通厕所之间那条过道,定名为「柏杨街」。三曰:后边那个晒尿布搁马桶的小院,定名为「柏杨广场」。四曰:我每天吃茶用的那个缺了口的盃子,定名为「柏杨盃」。五曰:柏杨夫人脚后跟上长的那个奇痛的鸡眼,定名为「柏杨鸡眼」。
   柏杨先生听了之后,马上表示不能接受,并恳切的晓以大义。但她们还是一再烦渎,我就更怒,呜呼,看人家处长议长,都虚怀若谷,我怎能唐突先贤。为了坚决拒绝,我还痛哭兼赌咒曰,如果他们一定要那么办,我就买一块钱的巴拉松下肚。表演了一阵之后,众意难违,我还是答应下来,当时就每个小孩发一块钱买糖,以示庆祝。
   我说了这么多,用意在于敬告各位亲友,柏府内现在已经焕然革新,尊驾来访,千万刮目相待。你如果忽然拉起肚子,问我厕所何在,我教你「走柏杨街就到」,你必须知道柏杨街何在,否则恐怕只有把尊屎拉到尊裤里,勿谓言之不预也。
   
   
   
   
   
   
   圣崽太多
   古人曰:「无癖不累,无癖不乐。」盖没有嗜好的人固然没有负担,但也没有快乐。有这么一个笑话焉,一位道貌岸然的家伙去检查身体,他说他年已八十,问能不能活到百岁大关,医生曰:「你喝酒乎?」他曰:「不喝。」医生曰:「你吸烟乎?」他曰:「不吸。」医生曰:「你喜欢泡女人乎?」他曰:「不喜。」医生曰:「然则你有别的啥嗜好乎?」他曰:「我啥嗜好都没有。」医生大惊曰:「那么,你活一百岁干啥?」那家伙回答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实在遗憾。他可能接受医生的当头棒喝,恍然大悟,弄上一点嗜好;也可能食古不化,毛坑里的石头,臭硬到底。不管他的反应如何,我们注意的是那位医生的意见。盖人和其他动物不同,人有人的生命内容和生活情趣。有很多朋友,把全副精力用到他自以为了不起的事业上,除了该项工作,对别的任何东西,都不屑一顾。我真为他祈祷,请上帝赐给他一点人性,再赐给他一点较大较远的眼光,否则真要像医生老爷说的,即令活到一百岁,甚至一千岁,跟马上寿终正寝,有啥分别?
   凡是对人类文明和社会进化有真正贡献的人物,都有一种本行以外的爱好,即以爱因斯坦先生而言,他二十七岁时就发明了相对论,学问够吓我们一跳矣,可是他并不是整天把头埋到数目字中苦干,事实上,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拉他的小提琴。罗斯福先生领导自由世界击败轴心国,宣布四大自由,其官其权,都够大啦,可是他却喜欢从信封上往下剪旧邮票乱贴,每天搞那些旧邮票,就得一两个钟头,此中国圣崽所谓「玩物丧志」,死都不肯为者也。至于那位拯救英国的邱吉尔先生,嗜雪茄如命,烟劲奇大,普通人承受不住,而邱先生不但吸了没得癌症,反而越吸越老当益壮,我们不能想像一旦断绝了他阁下的这种供应,该有啥现象发生。
   中国可能是因为孔孟之道大行,朱熹先生之类的圣崽太多之故,专门讲究卧薪尝胆,闻鸡起舞。想当年吴国国王吴夫差先生为了报老爹之仇,派人站到门口,见他过来,就喊一声:「你忘记杀父之仇乎?」他曰:「不忘。」这种戏剧化的干法,在中国历史上受到最高的赞扬,把人的神经拉得像弓一样,看起来可以随时发射,猛劲足能射穿八寸厚的钢板。其实拉的程度太紧,拉的时间太长,反而把弓拉疲啦,不但该射的时候射不出,即令射出,也射不了多远。我们最常见的口号是「娱乐不忘救国」,好像一个逃学的儿童,书既没有念,玩也没有玩;国既救不了,乐也娱不好,弄得两头落空。
   这不是说柏杨先生反对救国,而是对于那种无时无刻都在拉疲弓式的救国,十分提心吊胆。我也不是宣传嗜好第一,盖嗜好一旦压过他的本行,那就百无一成,全盘都输。罗马皇帝尼肉先生对弹竖琴作歪诗,颇有一手,结果放火把罗马烧掉,断送老命。南唐皇帝李煜先生词学的造诣,空前绝后,用在填词上的精力,远超过用在治国上,结果被宋王朝的军队生擒活捉。所以,我们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除了工作而没有嗜好,甚至还以「啥嗜好都没有」为荣时,该人如果不是一个庸碌颟顸的木瓜,则一定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危险份子;不出毛病则已,出毛病就不可收拾。前面不是说过吴夫差先生乎?看他那股拚命的模样,一定以为他真了不起,他的下场如何,连小学生都知道。
   伟大的工作有赖于深入的情趣,在这方面,阿拉伯人有他们的一套,他们认为天堂也者,不是一个虚无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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