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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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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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者。」如果在丈夫面前仍想不开,不嗲他一顿,媚他一阵,把他「吃得死脱」,一旦他混了蛋,你怪谁乎?
   无论如何,一个妻子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以使丈夫赏心悦目的义务,为了家庭而把自己弄成了黄脸婆,韵味全失,不仅是不智的,而且是该死的。
   这应该是另一种怨偶产生的原因,谈起真是话长。妻子偷了野男人,丈夫生气,固振振有词;妻子花钱如流水,丈夫生气,固也振振有词;妻子坐麻将桌不下来,丈夫生气,固也可以振振有词。而妻子像牛马一样,在家中团团转,丈夫如果再生其气,恐怕其词振振不起来矣。对这种妻子不满意,还满意啥妻子乎?然而,所谓怨偶者,却恰恰在此,口中虽说不出,或说出而得不到同情,不过其心中硬是窝囊得要命。这种窝囊得自觉使作丈夫的有一种委屈之感,和一种被糟蹋了之感。一有此感,该婚姻便跟从十二层楼上往下跳一样,其不粉身碎骨者,那只能说是运气好,不能说不危险。
   前已言之,人生是相对的,婚姻更是相对的。俗语曰:「清官难断家务事」,盖家务的纠纷,怨偶的形成,其原因拖泥带水,乱七八糟,循环错综,不足向局外人道,甚至连夫妇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主要的便在於它有相对性,单独责备某一方面,不能算公平。幸亏我们不是法官,只研究而不判断,只提醒而不判决。呜呼,有一种现象最最普遍,夫妇间闹得非常严重,妻子这一方固没啥毛病可挑,而作丈夫的却硬生生的非离婚或非分居不可,那到底是为啥?
   有一位朋友的儿子已结婚六载,生了二子,忽闹婚变,媳妇固是典型的好媳妇,连公婆都无话可说,故对儿子暴跳如雷。儿子不服,该老两口乃请敝老两口前往调解,柏杨夫人一听说男的不要女的,先天的就来了气,进得门来,马上向该世侄发表言论,对他的太太大加讚扬,柏杨夫人好像受过推销员训练,口齿之伶俐,无以复加,把世侄媳的优点滔滔不绝的宣传了两个钟头,最后拍案曰:「她有那一点不好?她有那一点对不起你?」问得该世侄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柏杨夫人自以为功德圆满,拉我而回,并大言曰:「我马到成功。」我却觉得并不对劲,此非对柏杨夫人不敬,疑她才华不够,而是说:爱情这玩艺不是自然科学,而是一种情绪生活,靠理论恐怕很难说服。你说地球是方的,我说地球是圆的,我可把你说得心服口服。可是,你如果不爱那位麻脸缠足,既蠢且悍的老迷死,我就是写上十大本书,以证明她非常可爱,你不爱仍是不爱。
   《飘》上有这么一段,郝思嘉女士的父亲当初求婚时,曾事先跟朋友们研究一番,判断敌情,朋友判断没有希望,郝先生曰:「我每次去她家,她父亲都热诚欢迎。」朋友曰:「作一个朋友,他欢迎你,作一个女婿,他就未必了矣。」这话有其启示性的作用,可借来说明一切。即以上述的那个媳妇而言,柏杨先生为了安定社会,发扬固有道德,并表示我是正人君子,也曾说过她无数好话。可是,嘴上固然如此说,假设该世侄曰:「她既如此之好,让给你好啦。」我也不要。
   毛病就出在妻子没有一点错处上,她早上天亮即起,丈夫留她稍睡温存,她责任心极大曰:「不行,我要烧稀饭!」建议买豆浆以代之,她又节约心极大曰:「那要五块钱!」丈夫上班后,她在家洗洗浆浆,洒洒扫扫,被孩子缠得天昏地暗,等到丈夫刚从衣香鬓影的鸡尾酒会上归来,妻子还没有洗脸,坐在那里气喘如牛。晚饭桌上,她又滔滔不绝的骂张家之鸡,咒王家之狗,对丈夫事业如何,漠不关心,而且也根本不知道。丈夫偶然提及,她也瞠目不知所对。晚饭后下女带孩子去睡,丈夫希望她化妆一番,穿合身之衣,着合脚之鞋,描蛾眉而抹口红,然后双双出去一游,可是太太弄了半天,牙黄黄无可改也,鞋歪歪无可改也,袜子上破了一个大洞无可改也,见人则掩口嘻嘻小家子之态无可改也。万一碰见朋友,就要脸上挂不住,出去之念乃顿然而消。一个男人一旦不愿带妻子出游,或一旦以跟妻子在一起时为羞,这婚姻就响了警报。该妻子就不得不检讨一下自己,若是徒和他打闹,或求把他说服,那就野地掘井,越掘越深,终於会咕冬一声掉进去,活活淹死。
   很多怨偶属於这一种类型,妻子行得正,立得正,简直可以宣付国史馆,谁对她都无话可说。可是却有一股劲硬是彆扭,使丈夫消受不了。那股劲便是俗陋,便是自己不知道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自由恋爱
   年龄是人类第一大敌,相传希腊女神雅典娜爱上了一个青年,向周彼得天帝要求赐他不死,天帝慷慨答应。可是问题并不简单,他固然不死,十年二十年,甚至七十年八十年的活下去,他却老啦,满面皱纹,眼睛看也看不清,鼻子嗅也嗅不灵,嘴巴也把不住滑,牙也脱落,发也苍苍,行动也迟缓不堪,坐在沙发上,一天不动都不想动,把雅典娜女士气得发疯,只好再向周彼得天帝求情,还是让他死掉为宜。
   周彼得天帝是不是准如所请,教那人死掉,书上没有记载,我不知道。但由此可了解一点,那就是「老」乃可悲之境,教人伤心落泪之境也。即以柏杨先生而论,无论年轻的女孩子也好,年长的妇人也好,都喜欢与我交往,非因为我是正人君子也,乃因我七十有四,已到了所谓的安全年龄也。呜呼,一个男子一旦到了被女人们认为安全的年龄,活着就没啥意思。
   诗曰:「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诚血泪之言,男人之老,尚且如此之惨,女人一旦老啦,就更一惨到底。道貌岸然一再强调重德不重色,恐怕是对女人的一种心战,盖德可恃而色不可恃,我既重德,你可大大的放心了吧。历史上最着名美女之一的李夫人,那位绝顶聪明的女士临死时,皇帝刘彻前往探望,她用被子把头蒙住,硬是不肯露面,怎么恳求都不行,刘彻去后,别人警告她恐怕得罪了刘老儿,她曰:「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真是揭穿了底牌,一句话就把臭男人的劣根性抖了出来。
   我想对抗「老」的问题,仅只提倡重德不重色是不够的,不但是不够的,有时候还教人笑掉假牙。从前盛行多妻之制,圣崽们德色双收(我想建议大历史家,真应考证一下孔丘先生是不是也有小老婆?春秋时也,贵族政治和农业经济结合,正是典型的多妻社会,他老人家恐怕不能例外),而现在流行一夫一妻,前已言之,要想不出花样,对「老」的反应,不能不靠另一套,只宣传「色」不重要,不但不能使人心服,而且容易造成家庭悲剧。
   主要的问题是,「老」对「美」固有影响,但并不等於葬送,中国人因为上述的那些宣传,往往有一个误解,认为「十八岁姑娘一朵花」,流行歌曲中不就有这一首乎?实际上一个十八岁的黄毛丫头,除了她的对象也是一个尚不懂事的小伙子,否则她的那一套仅只不过表面上飘浮的那一点,而真正的魅力则产生在年龄较大的女人身上。君不见历史上的美人儿乎?把殷纣帝子受辛先生逼得自焚而死的苏姮己女士,把西周王朝四百年天下断送了的褒姒女士,把唐王朝江山搞得乱七八糟的杨玉环女士,她们当时的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就是最年轻的西施女士,范蠡先生发现她在河边洗衣的时候,即令那一年她十八岁,十五年后,到了吴王夫差自杀之日,她已三十三岁,也进入中年了矣。
   「老」对女人的威胁并不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样严重,因为一般人想像得太过了火,以致连谈都不敢谈,甚至希望最好在观念中一笔抹杀,结果因它违反人性之故,既行不通,还矛盾百出,不能自圆其说。一个年轻妻子如果为了避免三十年后「老」时不漂亮,便现在也不讲究,那真是自掘坟墓的怪事。盖人的年龄像一种旅行,到甲地有甲地的良辰美景,到乙地有乙地的良辰美景。柏杨先生十岁时,常为二十岁的人悲,认为他们对「撒尿和泥」都没有兴趣,有啥意思;到了二十岁时,又为三十岁的人悲,认为他们不知道向女学生吹口哨,又有啥意思;以此类推,到了六十岁时,更觉得七十岁简直无聊,并常发表言论曰:「我到七十岁就自杀!」盖万不料能活到那一天也,想不到而今不但活到七十,而且还活过了头,不但没有自杀,简直还快乐无穷。前天和老妻争吵,我又发誓曰:「我要到八十岁不死,就买包巴拉松。」今天气平,看情形届时仍不肯善自罢休。
   一个女人的外表美丽可能因时间而消逝,好比她的皮肤不再细嫩欲滴,不再白里透红;她的头发不再乌黑发亮,不再光鑑照人。但她的吸引力却与年龄而俱增,二十岁的女孩子像一朵没有香味的花,年龄渐长,其香才渐浓,才能捆男人绑男人。十八岁女孩子能颠倒众生乎?使英王爱德华先生放弃王位的辛博生夫人,那一年已三十七岁矣,难道爱德华先生是一个白癡哉?还是刚才那一句话,一个女人必须不断培养自己,训练自己,感情意境,才能成熟,身上才有磁性,中年妇人的爱深入骨髓,而少女的爱则如浮光掠影,因她们美的地方不同也。
   怎么样稳住丈夫,於此又得一契机。
   在古老的婚姻中,没有恋爱,法律和习俗把两个互相陌生的男女衣服脱光,让他们的身和心,同时赤裸裸相见,并且还要过一辈子那种生活,简直不像是真的,而像是一部传奇小说。在洋大人之国,古时候的儿女婚姻,也多由父母包办,但程度上却大大的不同,父母即令再专制蛮横,也总会安排一个机缘,或舞会焉,或宴会焉,使年轻男女能够单独交谈。只有中国不然,大概是圣崽太多之故──呜呼,一个孔丘先生已受不了啦,再加上孟轲先生,后来又冒出程颢、朱熹,那么多的圣人之崽,男女间的关系,便更束缚死人。素不相识的男女,被纳入一个笼中,说它有趣则可,说它戏剧化则可,说它惨无人道亦可也。
   但是在表面上,那种婚姻是稳定的。而现在的婚姻似乎有点像儿戏,夫妻们一言不合,随便拉两个人,就可公证拆夥。而从前的离婚却难如上天,妻子要求丈夫离婚固然绝无仅有──五千年来大概只有一位朱买臣夫人,还闹得满城风雨,青史留名。便是丈夫向妻子提出离婚,也不多见,盖他们没有那种必要,看不顺眼时,尽可再娶十个八个。因之现在有很多道貌岸然之徒,或圣崽之辈,每兴怀古之情,认为还是古时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那一套好。
   呜呼,古时那种婚姻,乃血泪婚姻,其所以表面稳定,基础乃建筑在女人对男人的绝对屈服上,女人好像狗皮膏药,一旦黏到丈夫身上,就一辈子紧贴,她自己固然不会脱离,便是丈夫硬要掀之,也掀不下。记得有一同乡,在京师大学堂刚读了一年,便和一个女学生相爱,该女学生言明嫁他可以,但不能作妾,这要求一点都不过份,但实行起来却如赴汤蹈火。该同乡的妻子沿街哭闹,到县衙门用头猛撞石狮子,观者落泪,该同乡亦落泪焉。但他仍要求离异,他的意思是,只要名义上分开,有个交代,实际上固和往常一样。可是妻子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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