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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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3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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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子,尊严得多。
   
     士大夫自成一个体系,用儒家经典作号召,以当官和当大官为人生唯一目的。像网一样隔在皇家势力和小民之间,即令不影响他们既得利益的改革,甚至是可以提高他们身价的改革,都会引起恐惧和顽强的抗拒。所以中国的改革比较其他国家困难。当然,使中国改革失败的原因很多,士大夫的僵化,只是主要原因之一。
   
     劣质传统
   
     中国历史上有两次被外族的元、清所征服。柏杨先生认为他们最后固然都吸收了中国文化,继承了中国文化,但是吸收的却是中国文化中最糟的部份,所以结局也最糟。吸收中国文化的结局,并没有使他们的民族更强大,反而使他们民族和中华民族,共同堕落。
   
     这是鲜有的见解,同钱穆先生所强调的他们都被优秀的中华文化所同化的论调,刚好相反。蒙古人同满洲人本来都是北方朴素的民族,蒙古人征服了中国以后,本来卑视中华文化,最后一染上了中华文化,马上自灭。满洲人一步一步慢慢的吸收中华文化,日渐没落而自灭。朝鲜人自古就吸收中华文化,以「小中华」自居,所以在北族的兴亡史中只有朝鲜人一直局促半岛,一筹莫展,自称有史以来被侵略了近一千次,一筹莫展的原因在于自任为「小中华」。是否可以如是观之?
   
     中国历史上有两次被外族的元、清征服,钱穆先生认为他们都被优秀的中华文化所同化。我们希望他是对的,但不知他所说的优秀中华文化,具体的内容是什么?
   
     我认为这些民族吸收到的中国文化,不仅不是中华文化中优秀的,相反地,而是中国文化中最劣质的部份。举例而言,北魏帝国华化后,在一向控制疏松的鲜卑族群中,立刻产生了森严的阶级制度,和门第制度,之前他们是平等的和朴素的,一旦进入中华文化圈,就必须使用另一套已经僵化而繁杂的礼仪,这些僵化而繁杂的礼仪把这些民族原有的锐气全消灭了。「门第」、「等级」、「考试」、「九品中正」就是催化剂,北魏吸收了这些劣质文化而腐败灭亡。
   
     蒙古人也是北方朴素的民族。元王朝并不属于中国政权,只是蒙古人把首都设在中国土地上而已。蒙古人不认为中国文化是优秀的,原先蒙古统治者的计画中,要铲除中国所有的农田,改成草原。因此,我们可以说,蒙古人不仅没有吸收什么优秀的中国文化,因蒙古的本身文化与中国文化本质上就有冲突,蒙古人连中国传统式的政治制度,都没建立起来。满洲人到了后来学会了中华人的自残,妇女纷纷缠足;无论如何,钱穆先生不能说缠足是优秀文化吧!
   
     朝鲜一向以正统「中华」自居。当清王朝末年提倡改革时,朝鲜为了维护传统,甚至比中国更反对改革,他们的口号是:「宁可亡国,不可改革。」中国不得不逮捕大院君(摄政王),以致大院君转向日本亲善。这说明朝鲜的确反改革,但,他们所受的近千次侵略(惟据韩国留华学生罗润基博士告诉我说,韩国受侵略约四百七十至五百次之多),并不是一筹莫展,因为他们每一次都英勇的击败侵略者,赢得光荣胜利。
   
     挣脱诅咒
   
     柏杨先生认为文化酱缸时间一久,知识份子的思考能力衰退,因之想像能力也衰退,因之就没有监赏能力。因而主张要培养思考、想像、监赏能力,才能挣脱酱缸文化的诅咒。有人认为仅此能力无法挣脱或突破。不知柏杨先生的高见如何?
   
     中国有句谚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重病患者,不可能一天之间,霍然而癒,也不可能只靠一纸药方,使他立刻好转。我也不认为仅靠「思考」、「想像」、「监赏」能力,就可以使我们族群焕然一新!而且怎么达到这三项指标,恐怕还有难以解决的困难。能达到这三项目的,已经不错了,已经十分美好了。如果要用教书匠的方法,一一列出,恐怕十本书都写不完,即令写得完,我们也办不到。而且我也绝不反对朋友们提出其他方法,好比说:有人如果主张中国人每个人都吃一种他发明的丸药,就可以改变气质,使全民脱胎换骨,我也赞成,因为这不是争论的焦点。
   
     缺少终极关怀和终极理念
   
     为什么像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这样一个庞大的民族,会落到今天这种丑陋的地步?不但受外国人欺负,更受自己人欺负──受暴君、暴官、暴民的欺负?
   
     柏杨先生认为中国的文化有问题──酱缸文化──对这一问题,反驳的人很多。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文化虽然自觉物质文明不如人,但是精神文明是绝对优越的。「中体西用」虽未能成气候,但这一观念至今尚存。是否和学校的传统国粹教育有关?又和媒体的党国独占有关?
   
     中国人不仅物质文明不如人,精神文明更不如人,这才是严重的课题!有些读者写信给我说:「我们的科技不如人我承认,但在人文方面,我们有一套自己做人的道理、治国的哲学,不用学外国人。」我认为,恰恰在这个层面──精神文明,更应学习外国,自以为中国精神文明绝对优越的观念,只会阻碍中国进步。
   
     国家的衰弱和民族的灾难,使我们承受太多的伤害和羞辱,以致拯救国家和复兴民族,长期以来,成为我们奋斗的目标,和最大的挑战,压力沉重。可是,我们一向缺乏终极关怀和终极理念。人们的习惯追求只限于世俗的满足、政治权力欲望的满足,最高境界寄托在「福」、「禄」、「寿」三项目标,没有办法提升到认识人格的尊严和人生的价值上,因而产生不出人权思想,这是文化基因上的欠缺。
   
     传统教育和媒体独占,只是问题所暴露出的结果之一,日本在困境时有能力自我批评,而中国人太畏惧权势,连悲愤的话都不敢说,宁愿被奴化,也不敢多想一下。
   
     鲁迅的定位
   
     有人指出:柏杨先生的「酱缸文化」,同鲁迅的「黑色染缸」类似。「崇洋」也就是鲁迅的「拿来主义」的发挥。甚至有人认为柏杨先生把鲁迅的思想发扬光大。不知柏杨同鲁迅思想之间,有何关系?受其影响否?对鲁迅的评价(特别是文学上、思想上的)如何?
   
     我非常尊敬鲁迅先生的正直和无畏,但受他影响最多的是小说。我并不完全赞成他,他有强烈的战斗性,却缺少包容性,简直是拒绝任何批评,这不是民主人的气质。
   
     中国文化,呈现两极。要就崇拜到底、要就不承认对方任何优点。鲁迅的「民族大义」非常强烈,非常忧民忧国。但我认为「民族大义」应该有严正的诠释:民族与民族之间,必须绝对平等,而民族之内的成员与成员之间,也必须绝对平等。「民族大义」不是制造族群之间,或成员之间不平等的工具。绝对不允许被用来肯定某个民族优于另一个民族,某个成员优于另一个成员。
   
     鲁迅是一位「民族作家」,不是一位「民主作家」。一九八八年我去中国大陆,发现鲁迅已成为一位不可批评的人物,使人生忧。没有批评,如何进步?一代应比一代好,思想与文学也是,一个人不应成为思想的终结者,世界才有美景。
   
     鲁迅对近代中国思想有很大影响,但没有超过胡适,且鲁迅的影响也仅盛行于大陆,而现在大陆也开始在研究胡适思想,我想再过十年,情形当更明显,胡适思想有巨大的学术和人文基础,鲁迅没有这么丰满、这么有系统。鲁迅是感性的、斗争性的。
   
     鲁迅在大陆的地位,是因获得毛泽东的支持,应是中国「政治文化」的一项特色,鲁迅的文学成就被政治化后已被当做一个政治工具,而胡适不是政治人物。当哪一天鲁迅思想可被批评挑战时,鲁迅的价值才可以呈现。
   
     「想当年」
   
     有人斩钉截铁的指出中国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这一点,有五千年光辉灿烂的历史为证。无庸置疑,任何人,任何力量无法否定,也否定不了。
   
     光这么一句是否已经可以把柏杨先生的「酱缸文化论」,敲得粉碎,而缸破酱流?
   
     有光荣的历史,不证明有光荣的现在。昨天光荣,不证明今天也光荣。一个生气勃勃,健康而有能力,大踏脚步前进的年轻人,不会炫耀他读幼稚园小班时,口齿是如何流利。一个年老病夫,成天坐在养老院的摇椅上,或坐在街头的长凳上,偶尔和同年龄的人聚在一起,才总是喋喋不休的谈「想当年」英雄往事。中国人「五千年」不过是喃喃自语。于是乎,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只有过去五千年,用过去的五千年,当作自己现在的面子,心情的悲凉,使人落泪。
   
     中国人不能忍受悲剧
   
     中国所有的「文学」(或文字之学)的目的同外国文学的娱乐性或「求美」、「求真」意识不同。最大的目的都在于「劝善惩恶」。柏杨先生写「酱缸文化论」的动机,是不是也在于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的这一「劝善惩恶」的目的意识,而用来对中国人,解剖自己,认识自己,激励斗志,奋发向前?还是……
   
     日本文学追求「美」、歧视「善」,故自古以来,日本文学以美为第一优先考虑,是非善恶乃成其次。
   
     中国人不能满足于悲剧结局,但日本的小说多以悲剧收场。
   
     世界上任何文学,都是在追求真善美,中国、日本,应该都不例外。
   
     先生说:日本文学追求「美」、歧视「善」,自古以来日本文学都以美为第一优先考虑,是非善恶乃成其次。这跟中国文学不太一样,我认为真、善、美应是合而为一的,美不能脱离真,也不能脱离善。
   
     日本的小说,认为悲剧收场是一种美,但中国人不能忍受悲剧文学,民间有句话:「不捉奸臣不煞戏。」不把坏人抓到,戏就不能结束,如果结束,可能引起观众骚动。这种传统观念影响极深,造成我们专心欣赏结局的善,而忽略创作的美!
   
     日本的「花是樱花,人是武士」,是一种很高的境界,这可以看出日本人的爱美和追求理念,我欣赏一个民族的这种追求。日本武士的死是为自己尊严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中国的忠臣烈士,往往杀自己的全家来表示忠心。我认为杀全家是一种暴行,一个人不可以因为自己要死,就找人陪死,「蝴蝶夫人」这种戏如果由中国人写,恐怕连儿子也得死,中国历史上太多的「合家殉难」,使人痛心惊骇。
   
     我读的日本小说太少,不敢发表感想,但我认为日本文学不可能赞扬「恶」,赞扬「假」,应该只是把它们摆在「美」之下。一本歌颂罪恶的作品,而受到欢迎,是不可思议的。
   
     文化异象
   
     儒家思想在基本上是个体主义,不是群体主义。梁启超先生曾经指摘中国只有家族伦理而没有社会伦理。如果没有儒家,中国人是不是不需要等到西风东渐,老早就会有权利与义务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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