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柏杨全集- 第66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科举制度。中国科举制度制造出来的知识份子、士大夫、官场,就好像是天空中无边无涯的庞大乌云层,使得我们一切改革,下不能上,上不能下。任何改革都被这片庞大的乌云层──士大夫阶层──给隔断了。下面是很朴实的,无穷无尽的苦难小民,上面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贵族。所以我们说的知识份子,在从前应该指的是这一批人──士大夫。所谓知识份子的觉悟,应是指这一批人的觉悟。
   
     吕嘉行:士大夫阶层是不是已经觉悟了呢?
   
     柏杨:要他们觉悟,难如登天。他们是既得利益的一群,决不肯放弃既得利益。而且想放弃也无法放弃,因为他们的脑筋已被酱死。所幸的是,时到今天,由于教育普及,「士大夫」阶层已经开始慢慢的烟消云散。
   
     吕嘉行:照你的观察,中国已经没有士大夫了,这岂不是一个可喜的现象?
   
     柏杨:当然可喜,可是,中国人的霉运不退,大陆上千千万万终身职的干部,却构成了一个新士大夫阶层。这一批新士大夫阶层比过去的士大夫阶层还要顽强,还要封建,阶级观念──贫富贵贱观念,还要严重。譬如说,一位来自大陆的作家,看见保罗·安格尔(国际作家写作计划创办人)在劈柴,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他不能了解像保罗这么有地位的人,怎么会自己劈柴?至于台湾,由于教育普及,官员退休制度的建立,社会层面加多,士大夫阶层可说已经消退。但是,残余的士大夫封建意识,还是存在。譬如说,位于高雄的国立中山大学有一个教职员眷属联谊会,办了一个幼稚园。而有些教授竟不准工友的孩子进这个幼稚园。那些教授在上课时大力鼓吹人权尊严和民主精神,到头来,却做出这种丑事,使人沮丧。
   
     吕嘉行:有一个极度敏感的问题,我想提出来,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答覆。
   
     柏杨:我什么都可以答覆。
   
     吕嘉行:那么,请问你对中国大陆和台湾统一问题,有什么看法?
   
     柏杨:我反对台湾独立,我赞成统一。基于民族的、地缘的、血统的、文化的、历史的,以及现实政治的因素,大陆和台湾,就好像一对指腹为婚的男孩和女孩,上天注定要匹配成婚,合为一体。可是现在,他们的年纪还小,强行婚配,将是一场悲剧。他们需要时间长大成人,等他们长大成人之后,才能结成很好的一对夫妻,但是,也可能彼此另外发现更好的对象,也或许大陆坚决排除台湾,而台湾非要大陆不可!
   
     吕嘉行:真有这个可能吗?
   
     柏杨:政治上没有不可能的事,马来西亚就开除了新加坡。但我并不肯定非有这种可能不可,而只是强调等双方长大成人。
   
     吕嘉行:海峡两岸,都用强大的祖国作号召,你希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柏杨:我不希望有个强大的祖国,只希望有个幸福的祖国。前年,我到义大利,看了圣马利诺,感慨至深。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国度,除了出产邮票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是那里的人民生活幸福。以我读中国通史的经验,五千年以来,现阶段在台湾岛上的中国人,应是有史以来生活得最好的中国人。雷霆万钧,迫不及待的统一或独立,将对这种成果完全摧毁。
   
     吕嘉行:大陆对台湾提出许多保证,你对这些保证的看法如何?
   
     柏杨:当初,五○年代,百花齐放时代,毛泽东对天地立誓,要人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是保证过的,结果如何?千千万万相信毛泽东保证的人,都家破人亡。今年(一九八四)九月间,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一位共产党书记来爱荷华,在一个餐会上见面,他问我们怕什么?我说:「怕你们关起门来打!」到那时候,仁至义尽的保证成了「阳谋」,我们成了被「引蛇出洞」的傻瓜,全世界谁会听到我们受虐待的哭喊?
   
     吕嘉行:既然保证不能相信,那你相信什么呢?
   
     柏杨:相信事实。夫妻因为相爱而结婚,不是因为相信保证而结婚。
   
     吕嘉行:你指的事实是什么?
   
     柏杨:中国大陆所走的开放方向是对的,假如上天有眼,只要不乱,应该是一天比一天好。如果四个现代化可以做到的话,生产工具变,上层结构也会跟着变。四个现代化和软体文化现代化不可分,四个现代化可以成功的话,也就表示软体的现代化成功,如果软体文化的现代化不成功,那么四个现代化也不会成功。它们必须同时并进,否则四个现代化就成了往年的「船坚炮利」政策,空欢喜一场。海峡两岸都朝着人权、法治、民主、自由的方向走,到了有一天,双方软体文化都进步到同一个层面上的时候,统一的问题,自然解决。
   
     吕嘉行:你所说的「软体文化」是什么意义?
   
     柏杨:沙滩上长不出大树,小小花盆里也长不出大树,冰冻三尺的坚地上,更长不出鲜花,软体文化是土壤。
   
     吕嘉行:能不能举些具体例子?
   
     柏杨:斑马线是硬体文化,遵守交通秩序是软体文化。宪法条文是硬体文化,恪遵宪法是软体文化。工厂机器是硬体文化,管理方法是软体文化。学校是硬体文化,师资和学习精神是软体文化。高楼大厦连苑起是硬体文化,保持清洁是软体文化。抽水马桶是硬体文化,擦屁股用什么纸是软体文化。美丽动人的口号文章是硬体文化,待人接物和内心里真正的想法和观念是软体文化。铁甲船、大炮是硬体文化,作战精神是软体文化。法律是硬体文化,法治是软体文化。录影机是硬体文化,录影带上的情节是软体文化。如果录影机是世界第一流的录影机,放映出来的却是歌颂阴狠毒辣、忘恩负义、夫妻相残的影片,那可是硬体文化越现代化,人民越惨。
   
     吕嘉行:你用现代语言翻译的《柏杨版资治通监》已在美国学术界引起肯定性的反应,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柏杨:到目前为止,一共译出了十六本,译到东汉王朝末叶。就《资治通监》所跨越的时间而言,差不多译了一半。但就篇幅来讲,只不过译出四分之一,东汉王朝以前,每年发生的事件比较少,东汉王朝以后,每年发生的事件比较多。《通监》的精华,是从三国时代开始,从那时候起,我们才可以看到中国式的政治斗争,和典型的中国内战,以及中国传统文化上的优点和缺点。在汉王朝以前,是静态的,之后,每年发生的事件突增,记载比较详细,所占的篇幅较大,所以目前我无法预测到底要写多少册才能结束。
   
     吕嘉行:有些人惋惜再看不到你的杂文,你是不是可以说几句安慰这些读者的话。
   
     柏杨:非常感谢喜爱我杂文的朋友,从前没有人(或者是很少人)写杂文,我便做这件事。现在很多人都在写,我觉得我应该再一次改变航道。因为我比年轻时成熟,比年轻时心智成长。当我写了许多年的杂文之后,我觉悟到,我们的文化中,一定隐藏着一些病毒,我决心把这病毒找出来,像医生一样,要对病人做切片检查,然后彻底根治。
   
     吕嘉行:你从什么地方寻找病源?
   
     柏杨:从历史,这就是我放弃杂文,从事历史写作,从《中国人史纲》到《柏杨版资治通监》的第一个原因,其次,一个中国人,或者一个研究中国历史的外国人,想要了解中国历史,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没有人看完《二十五史》。所以我要写一部简单、明了、文字通畅,一般人可以接受的史书,这就是《中国人史纲》。而《资治通监》是一部编年史,一部内容丰富的史书,每一个研究中国政治、中国权力运转、中国文化的人,都必须读《资治通监》,问题是文言文艰深,一般人看不懂。我当然也看不懂,所以我有使我自己看懂,也使任何一个人也看懂的责任。
   
     吕嘉行:你有没有找到彻底根治病毒的药方?
   
     柏杨:找到了,即是人人皆知的人权、法治、民主、自由。
   
     一九八四·一○·于美国爱荷华
   
     炉边漫谈·聂华苓
   
     ⊙执笔者聂华苓女士。
   
     ⊙文载一九八五年六月香港《九十年代》杂志。
   
     一、郭衣洞和柏杨
   
     一直到现在,三十年了吧,我还是叫他郭衣洞,叫不出柏杨。
   
     五十年代初期,正是我在台湾主编《自由中国》文艺版的时候,一位署名郭衣洞的作者,投来一篇小说:〈幸运的石头〉。我们立刻就登出来了。《自由中国》的文艺版常出现冷门作家,我们着重的,是主题、语言、形式的创造性──纵令是不成熟的艺术创造,也比名家陈腔滥调的八股好。郭衣洞那时大概开始写小说不久吧,可说是冷门作家。但他的小说已具有柏杨的特殊风格,嬉怒笑骂之中,隐含深厚的悲天悯人情操。
   
     台湾五十年代的「文化沙漠」的确寂寞,为《自由中国》文艺版写稿的一小撮作家,常常聚在一起,喝杯咖啡,聊聊天。后来由周弃子先生发起,干脆每月聚会一次,称为「春台小集」。
   
     「春台小集」这个名称和我与彭歌有点儿关系。我们的生日都在正月,好像也是同年。我们三十岁那年,周先生预先邀了十几位文友,在台北中山北路美而廉,为我与彭歌来了一个意外的庆生会。从此,我们就每月「春台小集」一次,或在最便宜的小餐馆,或在某位文友家里。琦君散文写得很好,也做得一手好菜。她的杭州「蝴蝶鱼」,教人想起就口馋。轮到她召集「春台小集」,我们就到她台北杭州南路温暖的小屋中去「闹」一阵子,大吃一顿她精致的菜肴。「春台小集」也几经沧桑。最初参加的人除了周弃子、彭歌、琦君与我之外,还有郭衣洞、林海音、郭嗣汾、司马桑敦、王敬羲、公孙嬿、归人。后来郭衣洞突然放弃了我们;司马桑敦去了日本;王敬羲回了香港。夏济安、刘守宜、吴鲁芹创办了《文学杂志》,「春台小集」就由刘守宜「包」了,每个月到他家聚会一次。我们也就成了《文学杂志》的撰稿人。记得彭歌的〈落月〉是在《自由中国》连载的;夏济安对〈落月〉的评论是在《文学杂志》发表的。后来夏道平也参加了「春台小集」。一九六○年,《自由中国》被封,雷震先生被捕,「春台小集」就风消云散了。
   
     郭衣洞在「春台小集」的时候,我们可真年轻呀!那时我们从大陆到台湾不久,各人在生活上各有各人的问题,在创作中都在各自摸索;有的人甚至在感情生活中也在摸索,郭衣洞就是处于那种状态,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中国青年反共救国团的重要人物,我这个和《自由中国》关系密切的人,对他自然有几分「畏惧」。但他那时,常常灵光闪闪,嬉笑怒骂之中,一针见血,逗人大笑,却又叫人悲哀。我是站在远远地欣赏他,三十年后在爱荷华,我才在柏杨身上认识了郭衣洞。他离开「春台小集」,原来是因为他离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