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柏杨全集- 第68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张涵:中国女人在传统上占有怎样的地位?
   
     柏杨:毫无地位,中国男人思想封建、专制,跟日本男人不相上下。以往,如君权、父权、夫权,全部集中男人一身,没什么商量的空间,连男人在当儿子的时候,父亲死了,儿子得穿着不缝边的麻布孝服,守丧三年。而母亲死了,却不必穿这么重的孝服,只穿不缝边的就可以了。所以当一个中国女人,非常不幸,没有什么地位。而男人的地位却奇高。抓到权势的时候,他还要随时保持威严,稳如泰山,不苟言笑,把「摆嘴脸」当作生活指标,把「装威严」制成面具,戴到脸上。
   
     张涵:照你这样讲,中国男人活得很累罗?
   
     柏杨:那倒也未必,任何事习惯也就不累了。何况,在嘴脸和威严之下,中国男人自有他的天地,他会千方百计,寻找另一个世界来满足自己某些欲望。他总是在家里装得道貌岸然,因为他的乐趣不来自家庭,他可以去酒家舞厅找乐子,嫖妓、看牛肉场,不亦乐乎?这是人性嘛!大部份中国男人都兼有这两种生活型态,一是正常的枯燥生活,夫妻相敬如宾,严守礼教,可是却淡而无味。另一个就是上述所说真正的男人世界。
   
     张涵:您认为在现代中国社会中,推展性教育是否适宜?东方人和西方人对性的处理方式与观念有何差异?
   
     柏杨:任何社会只要进步到某个程度,就有必要推展性的教育。但是谈性教育,必须学术化,否则容易流于煽情,效果往往相反。而且客观条件的成长与配合也很重要,就像我读书时,正好遇上老师大举推广炭笔画,但那时没有几个学生买得起炭笔,如何能造成流行,推广得开?
   
     所谓「食、色,性也。」永远也无法堵塞。但性与食不同,食,看得见;性,则未必。
   
     愈是封闭的社会,愈把性与爱结合在一起;愈是开放,性与爱的壁垒愈分明。西方有些男女(当然不是全部),睡一觉起来,各走各的,毫无牵扯,谁也不管谁,因为他们都有很深的了解和认同。但中国人的观念不一样,有几个人能像倪匡那样,女儿临出门前,倪匡只问她一句:避孕药带了没有?
   
     张涵:那么你觉得应该如何引导中国人具备正常的性观念?
   
     柏杨:中国男人对性的态度不坦然,女人本身的问题更大,有些女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高潮──这是文化的问题。
   
     我想将来一定会走上开放的路,但「性」是一种很高级和复杂的艺术,艺术气质成份够了,自然走上开放。如此一来,不但对性病有防治效果,更可减少强暴犯罪。
   
     我的意思是,越是公开、明朗化,许多事情越不会发生。性的需求解决后,自然用不着动歪脑筋去强暴女人。如果仍有强暴案,百分之九十属于病态,那是医学范畴上的问题。
   
     性开放以后,人慢慢的都变成透明人,明朗坦荡。性也不再隐晦,见不得天日,因为大家都觉得:性,不过就是那玩意儿。
   
     张涵:现代中国女人受西方文化影响,她们对性的表达方式有了什么改变?
   
     柏杨:性,可以是很美,很动人的;不过处理不当,反而暴露人性的恶形恶状,所以才会让人觉得丑陋。
   
     大部份美国男女对性的态度都很开放,当女孩子晚上开口邀男朋友到她家喝咖啡时,就表示可以跟她上床,这一点男女之间很有默契。
   
     现代的中国女孩,外表打扮得跟美国女孩一样,但对于性的处理方式,却有两类极端。一种仍保有传统观念,把性看成神秘无比,不能讨论也不敢想像;另一种则放荡得跟娼妓一样──以致出现「一分钟贞操」哲学,这两种都不是正常的现象。归根结底,还是对性开放的观念没有真正了解。
   
     张涵:在迈向开放的途中,必会遭到某些卫道人士的反击,应该如何因应?
   
     柏杨:这种保守势力的反抗是必然的,一个人做事一直往前冲也不行,有时觉得应该到此为止。保守的力量可以让人反省深思,从而检讨改进,人们应该高兴有这种缓冲的机会,不需要愤怒或沮丧。只要这种力量不变成暴力,其实颇为可喜!
   
     任何新兴事物,如果没有保守声浪的质疑或打击,就无法蜕变为成熟的东西,没有一种新的东西,一开始就很完整,总是经过多次修正,始臻完美。
   
     张涵:有人担心性开放的尺度不好拿捏,容易流于糜滥,将使社会色欲横流、人人纵情声色?
   
     柏杨:许多人认为瑞典女性很开放,但我不同意。性开放不是毫无节制地淫荡,还是要经过恋爱;也就是说她开放,但她也要找她所喜欢的,这有一个自我限制作为平衡。
   
     张涵:大体讲起来,中国人比较务实呆板,不如西方人那般浪漫,你以为关键何在?
   
     柏杨:中国男人很绝,他宁可用英文把「I Love You」大胆讲出来,也不愿用中文说「我爱你」。
   
     其实古中国也有不少浪漫文人的事蹟,像张敞与妻子的画眉之乐,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作子。只不过多数中国男人两千年来被儒家礼教酱死了,形成一种中规中矩,面目可憎的文化。
   
     在这种呆板陈腐的酱缸里,中国人的联想力也一迸磨掉。只有在五四以后,才开始有一点浪漫思想发展,但毕竟敌不过传统力量。国人一直习惯于摆个谱,无法表露内在的赤子之心,而客观环境也不允许他浪漫。
   
     不过现代中国男人倒是想摆谱也摆不起来了,表面上变得比较温暖,甜蜜的话也敢讲了,但思想还是传统的。他们并没有把一家之主的观念抛掉,这样的包袱,往好的说是负责,往不好的说,既然我是一家之主,需要负起责任,那我也要享有权力。因此,这种强势心态,会引发男人打老婆的恶念,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唯丈夫马首是瞻。
   
     张涵:在女权高涨的现代,两性之间,引发了许多平等之争,您以为应该如何处理才能敉平?
   
     柏杨:我活了将近四分之三世纪,刚好经历许多时代的变革。女权抬头后,很多女人争取权益,不惜打官司。但酱缸文化积习太久了,要改变并不容易,男人不尊重女性,这是男人不对,但要他们不歧视女性,则女人必须先自尊才行,否则男性不知道尺度在哪里。因此这是男女双方必须共同努力的方向。
   
     女权与人权·柏杨
   
     ⊙台北《妇女》杂志读者午餐会讲辞。
   
     ⊙文载一九八一年四月份台北《妇女》杂志。
   
     ──中国妇女的三千年路
   
     柏杨说:在中国历史上,妇女曾受到许多迫害,如今则是妇女觉醒了之后适应困难的时期。我们应该把建立女权,扩大到建立人权。仅仅争取女权,很难得到,即使得到,必很有限。
   
     许多人赞扬我们母亲、祖母,或祖先时代的女权运动,却不赞成今天的女权运动。事实上每一个时代都有新的问题产生,需要去面对和克服。妇女节的前夕,本刊邀请了作家柏杨在读者午会上,就「女权与人权」,发表演讲,他从历史的观点,对中国妇女地位的演进,和今日的处境,作了精辟的分析。
   
     以下是演讲的全文──
   
     《妇女》杂志给我的题目是「女权与人权」,现在就这个题目说说我的意见,请大家指教。我记得两个故事,我小的时候,故乡兵荒马乱,家中常常只有我和嫂嫂、婶娘,和其他小孩子,这时外面若有人敲门问:「家里有没有人啊?」我的嫂嫂或婶娘就会回答:「没有人,请改天再来!」当时我心里想,难道嫂嫂、婶娘,和小孩子们不是人吗?但我知道她们实质上的意思是说:「家里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女人不是人,所以没有开门跟你打交道的权利和义务。
   
     另外一个故事是从书上看来的:有一个人生了孩子,邻居向他道贺说:「你生了个儿子,恭喜,恭喜!」他说:「不是儿子,是女儿。」邻居很不好意思地说:「也罢!」这时正好街上来了顶轿子,由四个男子抬着一位官太太,主人说:「你看,四个恭喜,抬了一个也罢。」从前人生下女孩,放在瓦片上,叫「弄瓦之喜」,生了男孩子,放在玉上,叫「弄璋之喜」。由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女人的地位非常卑贱,即使是四个「恭喜」抬了一个「也罢」,那个「也罢」之所以能坐在轿子上,也不是因为她本身的能力,而是因为另外有个「恭喜」,如果另外那个「恭喜」不是官的话,她也坐不成轿子。
   
     男女分工
   
     从什么时候开始,妇女的地位这样低落?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比较不值钱,男人比较值钱呢?就我们所知,这种现象,至少有五千多年之久。我们可以把这个过程,分成若干时期。人类在初民的社会中,男女是一样的,在初民部落中,不是个别的婚姻,也不是家庭的婚姻,而是部族的婚姻。我这个部族的女孩子,整体嫁给你那个部族所有的男孩子,我部族全体男孩子,同样娶其他部族所有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之下,女人和男人应该是地位平等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不平等,只知道它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战争,上帝赋予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是体力上的差别。我们常听到丈夫打太太的事,很少听到太太打丈夫。当然也有,去年报载,高雄有一个太太当街把她丈夫打得痛哭流涕,不过这是少数。有人说,太太比较好心肠,不想打丈夫,恐怕不见得,有时候太太把丈夫恨得会在碗里下毒药,但是她没有打他,因为打不过他,这是体力的不同。男人因为体力比女人强壮,所以不得不扮演一种残忍、凶暴的角色,那就是作战。是不是女人比男人心地要慈爱祥和一点,我们不知道,不过我们知道在战场上需要残忍凶暴,许多女人看见血就会发抖,这种人在战场上只有替她的国家带来灾难。因为男人要作战,要防卫野兽、天灾,所以男人担当了另外一种职务──家庭以外的职务,使女人可以安心地生活在洞穴、树上、房屋之中。
   
     除了战争这个原因之外,第二个原因就是生儿育女,世界上所有的动物,以人类最为脆弱,因为人类的幼年期间最长。一只羊、一只狗生下来,很快就能自立,只要母亲将他身上的血迹舔去。风一吹,他的骨骼就开始硬朗,就可以站起来,自己跑去吃奶。只有人类的幼年期太久、太弱,凡是有儿女的人都看过自己怀抱中的小孩,简直随时随地都可以被毁灭。因为分工的关系,这生儿育女的工作就由妇女来负责,女人因此就进到家庭,男人就走到野外。
   
     男人迫害妇女时期
   
     按说这个分工应该是很好的,是一种合作,但这是一种在不平等条件之下的合作,男人仗着自己强大的体力,组织了一个社会。有社会就有政府,有政府就有法律,有法律就有男尊女卑的理论。这种理论至少在纪元前十二世纪、周王朝的初年,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