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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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6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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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太喜欢音乐,所以,贝多芬对我也有影响。欣赏高品质的东西,没有水准就欣赏不了,我逐渐也能欣赏贝多芬的了。
   
     吴:你对流行歌曲的看法怎样?
   
     柏:流行歌曲是时代的声音,它代表这个时代。流行歌曲有它产生的原因,因为青少年接受它、需要它、甚至会为它疯狂,老一辈的人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曲并无不良意识
   
     我并不觉得它有什么不良意识,流行歌曲没什么了不起,说它影响国家兴亡,太简单化了。天下的东西,良和不良并没有严格标准,难道你听了不舒服就是不良?
   
     吴:你对琼瑶小说有什么看法?
   
     柏:没有看过琼瑶小说,因为她比我年龄小。(柏杨这句话引得旁听者大笑,连他自己也大笑起来)。
   
     在编《中国文艺年监》的时候,有人不赞成将琼瑶小说编进去,说那不是文艺作品。但它不是文艺作品,又是什么作品?难道是武艺作品?如果你认为它不好、不够格,你可以批评它;但它存在,而且受读者欢迎,不能抹杀。你不喜欢是另一回事,它有没有影响力,有没有大的影响力又是另一回事。
   
     好比旅客来旅店登记租房子住,你尽管不喜欢他,你总不能把他的名字从簿上取消。
   
     吴:你刚才不是说你什么书都看的吗?为什么琼瑶的书你没看呢?
   
     柏:并不是所有的书都看,而是什么性质的书都喜欢看。台湾文学作品看得很少,因为都是熟朋友写的,太熟悉了。
   
     吴:还看武侠小说吗?
   
     柏:当然看(随说随点头),很喜欢金庸的(声音低而温柔)。
   
     吴:为什么?
   
     柏:因为他文笔很优美,内容实际。他是以人道、民主、国家民族立场来写的。
   
     吴:除了金庸还有谁?
   
     柏:还有古龙、王度庐……。
   
     不谈现实政治
   
     吴:有没有看金庸的政论?
   
     柏:没有机会看。
   
     吴:写不写政论?
   
     柏:不谈政治!(听者大笑,在笑声中,听到柏老幽默地)不谈还坐了十年牢。不过我现在谈的是关于中华人品质问题,比政治更重要,是政治的根。
   
     吴:听说你不久前去了美国一趟,你对美国总的印象怎样?你认为美国是否过于民主?
   
     柏:美国和马来西亚一样,都是礼义之邦。那里的民主制度满好的,美国人个个佩枪,那是他们的历史包袱,传统如此,他们觉得不佩枪才是不可思议的。凡事有人赞成,必有人反对,容忍这种反对,才是民主,没有什么「过于」不「过于」?
   
     吴:你对同性恋的看法怎样?
   
     柏:同性恋是个人的事,我们为什么要干涉它?喜欢吃咖哩就吃咖哩,喜欢吃面就吃面,这是他们自己的事。
   
     吴:同性恋是否违反道德?
   
     柏:同性恋是心理问题,不是道德问题,你想想,男人为什么不爱女人?那是他们先天是这样子,不是他们故意标新立异,是上帝规定下来的。遗传学上说,有的人是先天排斥异性的,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吗?
   
     吴:你反对少年人看琼瑶小说吗?
   
     柏:我不反对,我为什么要反对?一切让他们自然发展,他们又不偷又不抢。什么书都有人看嘛。不让他们看?那要有充足的理由,使孩子接受才行。琼瑶小说就是适合这种年龄、这种心理状态的少年人看的嘛。他们这个年龄,就是喜欢这种调调。
   
     台湾女工最爱看,她们初中程度,在工厂打工,住在女生宿舍,就爱看这个东西。很美的故事:白马王子,从马来西亚或新加坡来的,年轻英俊……其实,每个男孩女孩对爱情都有过幻想。
   
     吴:(彷佛自言自语)你的看法比较特别,但一般都说琼瑶小说不好,一般人都这么说的。
   
     柏:这就是自由。
   
     吴:你写作讲究不讲究写作技巧?
   
     柏:不可能不讲,你回去写这篇专访也会讲,对不对?
   
     吴:有没有看过写作技巧的书?
   
     柏:没有,市面上也好像没有这类的书,这方面的书倒是很需要的。
   
     吴:台湾作家一般稿费有多少?
   
     柏:普通都有一千二百元台币(约八十元马币)。
   
     吴:你理想的社会是怎样的?
   
     柏:民主、法治、自由,像星马一样。
   
     吴:你认为桃花源怎样?
   
     柏:那是乱世想法。桃花源好是好,就是缺少教育,和跟外界的沟通。那种社会,可能快乐,也可能不快乐。美国人写了一本叫《未来的世界》的书,也没有教育。只有领袖一个人,以圣经和莎士比亚统治世界。
   
     吴:你的《新马华文文学选集》编得怎样?
   
     柏:已出了一本,是诗集。(柏老将书递了过来,我接过,看到封面的书名是《新加坡共和国华文文学选集》。我翻了翻,看到广应良的〈时间的河流〉的部份。此书厚约一寸。)
   
     吴:你认为我国写作水准怎样?
   
     柏:贵国水准相当高,为什么没有流传到台湾?是因为缺少交流的管道。大家没有往这方面努力。
   
     吴:你对儒家思想有什么看法?
   
     柏:我对儒家大部份不赞成,因为它太僵固。有人积极,有人保守,并没有错。可是,把道德推到极点,所造成的伤害,使人无法接受,以孝道来说,儿女孝敬父母,本来是很简单的事。而儒家却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弄得血腥残酷,那是一种扭曲。其实,人的关系是平等的,相对的,但儒家却把它变成了绝对。
   
     香港有新儒家徐复观,很了不起,他试着把儒家回复本来面貌。
   
     吴:你目前担任些什么工作?
   
     柏:在「中国大陆问题研究中心」当研究员。
   
     吴:不需要靠写作吃饭啦?
   
     柏:还是要靠写作吃饭,也是兴趣。
   
     吴:你对中华人的经济势力和政治势力的看法怎样?
   
     文化力量是政治力量
   
     柏:中华人没有文化力量,也就没有政治力量,我这是外国人的看法。邱吉尔有《英语民族史》,可从其中看出英语民族的伟大和影响力。而华语民族文化影响力太小了,只能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互相倾轧。有人说日本人是经济动物,我说中华人才是真正的经济动物,而且是分散成很小股的经济动物。
   
     一个民族不能没有文化。好比,你住在这间房子里,又脏又乱,随地吐痰,即令给管房的十万美金小费,他也不会尊敬你。当我去你们的国家博物馆参观的时候,看见那里的说明牌子上,只有英文和马来文,却看不到华文,什么原故?
   
     我太太在希腊的时候,看见那儿的洗手间有「出」「入」「男」「女」等华文。却是写给日本人看的,外国人跟你交谈过后,临别时会忽然跟你说「沙由那拉」,你有什么感觉?身为华人,这是件很伤感的事。
   
     要赢得别人的尊重,就要自己有尊严,别一味抱怨别人。你不要问人家「为什么看不起我?」如果你够水准,自有人尊敬。
   
     吴: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关心政治?
   
     柏:不关心政治,政治可要关心你。但不要因关心政治,而采取暴力。
   
     吴:那么你是反对革命啦?
   
     柏:除了无法用和平方法改变,最好不要轻谈革命。革命是满可怕的;我自己曾亲身体验过两次革命,在中国史书上更看过无数次革命。除了少数,一般情形,都是越革越不好。最好由选票改变现状,不用暴力,因为暴力会引起暴力反应。你看现在中美洲的情形就知道,越革越乱。
   
     有人说选举很浪费,但要看这浪费是否值得,浪费金钱总比浪费人头好。
   
     至于参与政治,我想,我们应该参与,大多数人不参与的政治,是一种灾难。
   
     吴:有人说你出狱后的杂文不比以前辣,你个人有没有这个感觉?
   
     柏:可能表达方式上和深度上不同吧。
   
     吴:宗教是团结的工具吗?还是一种迷信?
   
     宗教可以促进团结
   
     柏:宗教可以促进团结,至少在马来西亚是这样,回教和天主教都可以促进团结。只有佛教没有团结,因为佛教的教义很散,没有最高的象征权威在里面。(太多神?)
   
     宗教当然是迷信。不过,有一个迷信的信仰也好,因为生活太艰苦,不能缺少宗教,从宗教可以求得心灵慰藉。当然你也可以无神论,只要你心安理得就行了。
   
     吴:你是不是教徒?
   
     柏:我本身是基督教徒,但很少进教堂。我只是偶然进了教,觉得还满好的,信仰宗教没有科学道理可讲。
   
     吴:你这次来吉隆坡,刚好是接近大选的时候,你又是马华公会请来的,有人说你受马华公会利用,你有什么感受?
   
     柏:我来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正在竞选。而这是「是非」「对错」问题,不是利用不利用的问题。我觉得「孝亲敬老」是对的,我就来了。
   
     华人就有这个毛病,脏、乱、吵、窝里斗,互相猜忌。我们不应该随心所欲的用恶意解释别人的动机。提倡加强对父母的爱心,总应该吧。我们只应该问事情对不对,要对人家的原意,充满同情。好比一个人开车在路上,看见一个人晕倒路旁,把他抱上车,载去医院。这个行为本身就够了。不要推测那人想从晕倒的人身上得到什么,或说:「给他碰到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之类。
   
     至于说不追求名利;好,一个月不发薪水,看你怎么办?你会跳起来。每个人都要荣耀,上帝也要荣耀,只看你用什么方法。你脱裤在街上跑一圈,也可以成名。不过,这种求名的方法就太低劣了。
   
     吴:你对共产制度有什么看法?
   
     柏:没有任何制度比民主制度更好。
   
     附记:听过了柏杨一夕谈之后,不管你信不信他,服不服他,你不能够抹杀的一点是,柏杨毕竟是柏杨,他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尤其是他对华人社会的弊病,实在看得很透彻,很深刻,值得身为华人者深省再三。当然,在某些问题上,他的看法却是很「文人」的。
   
     跟柏老谈论问题,确是一次很愉快的经验。在访谈过程中,我们之中都不时爆出了笑声,这都因为柏老的谈吐幽默,见解又令人感到独特而意外的原故。
   
     正视自己的丑陋面·《中国之春》
   
     ⊙纽约《中国之春》杂志编辑部访问。
   
     ⊙文载一九八五年六月纽约《中国之春》杂志。
   
     台湾作家柏杨于一九八四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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