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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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7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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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中国人不敢说真话的历史,恐怕还得向前推到一九五七年反右。
   
     柏:毛泽东洋洋得意,他说那叫「引蛇出洞」。结果是一场大报复,全国人民开始不说真话。毛泽东是一个恋尸狂,凡是有生命的东西他都要摧毁,他喜欢闻尸体腐烂的气味,他讨厌有骨气的人,他要把这种人变成虫。在毛泽东统治下,中国人哪里还有尊严?
   
     记:从客观效果上看,在国际上,毛泽东从不向外国势力低头,他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地位。
   
     柏:毛泽东关起国门,满足的是他个人的荣耀。他为了发展重工业,让人民承受悲屈。毛泽东用大锅饭控制大家的肚子和脑子,对有骨气的人,像梁漱溟,他恨之入骨。大门紧闭的时候,人家不知道你里面怎么样,现在大门一开,人家知道了,你原来只不过一个暴君。共产党似乎很欣赏李光耀,为了经济牺牲人权,可是别忘了,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记:抛开诚信原则,恐怕什么食都会吃,吃下去也不会肚子疼。您刚才说到中国的冤狱和杀功臣的历史,邓小平撤换胡耀邦、赵紫阳两任总书记,依您之见也是这个传统的延续吗?
   
     柏:一脉相承。中华文化中没有平等观。只有自己尊重自己,同时尊重其他人,才能创造出良好的沟通的气氛。否则就会出现绝对的自卑和绝对的自傲,二者同时存在,要么我给你下跪,要么你给我下跪。
   
     记:不平等的观念也使得中国的政治斗争格外残酷。
   
     柏:这很糟糕。这种文化取向造就庸才。我给你五毛钱,让你出门向西走二里地买西瓜。你按我说的办了,一去看没有人卖西瓜,就空手回来。我骂你愚笨,但我欣赏你,因为你听话。另一个人出去后向东,只走了一里地就用三毛钱买回了西瓜。我会夸你,但我不信任你,因为你会思考。这很可怕,整个社会都这样,会造就出什么样的人?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一定倒楣,如彭德怀。毛泽东本来想改,但因为你彭德怀说了,我就不改。中国人死要面子。
   
     记:居高临下,所以绝对自傲的人就可以把绝对自卑的人往死里整?
   
     柏:汉武帝整司马迁不一定要用宫刑,包公也不一定非得用铡刀不可。古代刑法还有车裂、凌迟、腰斩,洪秀全的弟弟就是被凌迟的。在政治斗争中如何处理政敌,十分重要,这个环节也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民主和进步的尺度。
   
     记:您对中共的历史也有不少了解。
   
     柏:从刘少奇的结局可以看出毛泽东的潜在性格,他需要这种刺激。刘少奇去见毛泽东,毛泽东还关切刘少奇的女儿,问「平平好吧?看什么书呀?」可是第二天就公开斗争,把刘少奇斗死。死前,毛泽东还派最好的医生为刘少奇维持生命,要让刘少奇活着听到他被开除党籍,然后再活活饿死。这是一种猫玩耗子的行径,这是人性病态。
   
     记:这也同样表现出中国人没有人权意识,所以摧残人的时候,心特别狠,文明社会对动物都不能这样。
   
     柏:我们文化中太缺乏慈悲心和爱心,中国领导人最不爱听人权两个字,在和外国打交道的时候也不提人权,人家叫你爱你自己的孩子,总没错吧?
   
     记:西方某些国家并不单纯谈人权,人权之外还有别的东西,这个问题层次比较多。
   
     柏:不错,「人权」这个名词是舶来品,但要注意,只是在中国发生了政治事件之后,人权才会被「舶来」。想想看,有生命而没有人权,多么悲哀?那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人权反映了人类尊严,人和人之间没有任何区别,不能说这是我家里的事你管不着。在人权问题上,我们要问:难道经济成长和人权保障冲突吗?
   
     记:如何去改变中国的这种情况?
   
     柏:这一代人恐怕不行了,我在台湾成立人权教育基金会,我担任会长,我要从小孩做起,和大人抬杠,实在抬不完。
   
     记:这个工作也包括大陆方面吗?
   
     柏:不包括,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希望人权教育能在台湾生根,从父母不打孩子、不拆孩子的信、不看孩子的日记入手。我不希望和大陆对抗,而且在基本上,和大陆不要谈政治人权,政治人权只是人权的一小部份。
   
     记:成年人在酱缸中酱坏了,所以你把着眼点放到孩子身上。
   
     柏:要转变一个族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总得一百年吧?
   
     记:有些人比你乐观,他们提出「基督教救中国」。
   
     柏:基督教算什么呀!掉进我们这个大酱缸,基督也会腐烂。太平天国不就是例子吗?基督一到中国就有了两个儿子,一个是耶稣,一个是洪秀全。
   
     记:马克思的理念呢?
   
     柏:马克思是犹太人,也是德国人。犹太人和德国人都很聪明,马克思这样的双料聪明人也救不了中国。毛泽东满头都是堕落的封建帝王主义,他所推行的公有制思想完全反动,公有制是葬送一个民族的最有力的武器,公有制是毁灭一个族群的毒药;公有制剥夺了人类的竞争力、创造力和想像力。
   
     记:依您之见,人权思想能够救中国。
   
     柏:这是根本所在。如果没有平等,老弟,哪里有法治?
   
     记:中国政府在世界人权大会上说,生存权是最基本的人权,而中国政府在解决十二亿人吃穿方面确实有成绩。
   
     柏:在生命权和尊严权面前,中共大刀一劈,说另一半不重要。人难道喂饱了就行?老百姓不是你家养的狗!相反,政府才是人民养的,人格与生命二者的尊严并不冲突,二者也没有先后,二位一体,相辅相成。
   
     记:中国古训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人格尊严甚至高于生命尊严。
   
     柏:人是有理念的,生存的尊严与人格的尊严二者不要分开谈。按中共现在的宣传,好像中国人只要吃饭,不要脸皮?这分明在混淆概念,好像大陆同胞都是猪。
   
     记:积重难返,要钱不要脸也确实是一个相当普遍的事实。
   
     柏:依我之见,小偷有小偷的尊严,连拍马屁都要拍得有尊严。就说给别人擦皮鞋吧,为什么一定要跪着擦?
   
     记:大陆军方报纸《解放军报》指名道姓批判你和你的重要代表作《丑陋的中国人》,竖在您家乡的柏杨铜像据说也被拆除,而这都发生在六四事件之后。您对六四事件的基本评价是什么?
   
     柏:我在一九八八、一九九三年两次去大陆、一次在六四之前、一次六四之后。六四事件,从学生方面说,过份了,没完没了,使人想起「红卫兵」又现街头。就政府方面说,惊恐得过份,学生上广场,然后就是老子让你看看坦克车。双方都没有给对方留余地,这同样表现出没有平等观念。
   
     记:如果说学生错误之原因在于少不更事,政府错误之原因何在?
   
     柏:用本国军队对付本国学生,可以说对人的生命尊严一点都不尊重。甚至,连尊重不尊重都谈不到,简直是悲哀。传统文化尊政府为父母官,孩子有了不对的地方,难道父母就有权杀了孩子?再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没知识,他们没有想到现代科技已如此发达,在一个地方发生的事瞬间就可传遍世界,想藏都藏不住。
   
     记:您可否简单比较一下二二八事件与六四事件?
   
     柏:二二八是一个偶发事件,这是国民党的暴政,欺负小民、拳打脚踢的惯性,呈现了国民党的腐败。六四事件,包含了中共高层的冲突,直至出动了坦克。二二八这类事情,在大陆多的是。
   
     记:共产党是一个别人批评不得的党,毛泽东「邀」人进谏,事后名之为「阳谋」。越不听意见,问题也就越多,共产党推崇鲁迅,鲁迅如果活下来也得是大右派。你如何评价鲁迅?
   
     柏:鲁迅这个人我佩服,他在一个大的环境下敢怒敢言。我对他也有我的批判。鲁迅擅长于批评别人,但他自己恰恰是一个不接受批评的人。梁实秋批评他《死魂灵》没有译好,鲁迅就不接受。他这个人器量不大。
   
     记:果戈里的《死魂灵》鲁迅是从日文版转译的,而非直接译自俄文。直译已不易,何况转译?
   
     柏:大陆方面把鲁迅偶像化了。
   
     记:毛泽东说他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和旗手。到了文革,中国有两个旗手,一个鲁迅,一个江青。
   
     柏:我的天,这对鲁迅是多么大的侮辱!我在西安有一次演讲,有人问我,我和鲁迅,谁好?我回答说,当然是我好,结果整个会场譁然,好像我大逆不道。道理很简单,我比鲁迅年轻,我是站在他的肩膀上,我当然比他高。这种观念如果不建立,中华人会更加堕落。中华人要建立一种观念,那就是天下没有什么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像毛泽东、蒋中正这类别人碰不得的人,简直就是病牙,一碰全身都疼,拔掉得越早越好。
   
     记:你的家庭和受教育背景对你今天产生了哪些影响?
   
     柏:说到受教育背景实在很惭愧,我在东北大学政治系学国际公法。世界上哪有什么国际公法?原子弹一扔,什么法都没了。
   
     记:实力外交原则主导国与国交往。
   
     柏:就我离开大学四十多年的历史上看,我当初的看法没错。我的父亲在清朝末年是当警察的,民国初年在河南通许县当县长,我从小就目睹衙门打人,打板子,打手心。那时候我还小,一到打人的时候家人就会把我抱开,怕把我吓着。成年之后,我越来越感到那种司法制度的弊端。在军阀时代,父亲当了军阀,也入了国民党,但他不是嫡系,后来他就在花生业公会做事。
   
     记:您翻译《资治通监》,七十二册一千万字,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决心去完成这样一个浩瀚的工程?
   
     柏:远流出版公司要出,我又愿意去做,所以一拍即合。一个人查字典就能完成的事,就不必大家都去查字典。这是老实话,简单明了,不像一些伟人,连放屁都要弄出一个哲学基础。
   
     记:《柏杨版资治通监》大陆也出齐了。
   
     柏:我去年去大陆,就是为这件事。
   
     记:大陆媒体不是批你了吗?
   
     柏:所以他们没有安排我和任何人见面。
   
     记:您对国民党的看法前后经历了一个很大的转变。
   
     柏:是的。一九三六年西安事变,后来得知蒋委员长脱险,我高兴得流泪。那时侯许多热血青年愿意为他去死。我是一九三八年第一次见到蒋中正的,简直热血沸腾。当时,如果有人要刺杀他,我会用我的身体保护他。
   
     记:您对蒋中正的这种崇拜持续了多久?
   
     柏:到抗战末期!
   
     记:那么,您如何看待张学良?共产党方面一直尊他为民族英雄,我当面听蒋纬国先生说,张学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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