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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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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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望云霓,有的更不惜雇用流氓,前往猛追,盖实在付不起啦。可是,太太们也不是好惹的,为了赡养费,她就是不结婚,宁可一天换一个小白脸,换得该付赡养费的臭男人叫苦连天。这不能怪她,有个固定的收入总比再找一个丈夫要安全可靠也。
   经济上的伤害往往随着声誉上的伤害,和心灵上的伤害而来,即令有钱的朋友,除了经济,也会感到他的前途已跟过去走得有点不同,即令相同,似乎最初一段也疙疙瘩瘩。美国共和党大亨纽约州长洛克斐勒先生,他本来极有希望提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可是他离了婚,而又跟另一位美人儿结了婚,于是他就当不了候选人矣。这不是他作得对不对的问题,而是敌人攻击不攻击问题。
   离婚的最大危险还不在于上面说的那三条,而在于,再找一个丈夫,或再娶一个太太,不见得一定会比前一个好。当然啦,第一次吃了麻子的亏,第二次准找一个脸上光光的。第一次吃了独生子的亏,第二次准找一个兄弟姐妹一百个的。但问题就恰好发生在这里,就跟历代王朝努力改正前代的错误一样,曹魏王朝皇族没权没势,以致亡国时没人吭一声;晋王朝就大封宗室,以便将来有人可吭,结果你吭我吭,吭出了八王之乱,把晋王朝吭垮。唐王朝的藩镇兴盛,每一个藩镇就是一个小型独立王国;宋王朝警戒在心,把各将领的兵权取消,而把全国精兵聚在京城,以为这一手万无一失,谁知道国防因之空虚,大金帝国洋兵洋将打过来,把两位皇帝老爷活活捉住。
   改正上一次的错误不能保证下一次不再发生别的错误,而上一次的错误也不见得真是原则性的错误。麻子也有好的,小白脸也有糟的。独生子也有好的,群生子也有糟的也。穷光蛋固然受罪,百万富翁恐怕免不了受气。丑陋的固然难以入目,漂亮绝伦的恐怕那一顶──甚至几顶绿帽子,难以消受。认识不了几个字的固然面目可憎,学问奇大的恐怕会翻脸不认人。小职员固然捉襟见肘,一辈子都熬不出啥名堂;大家伙恐怕会心比天高,不知道啥时候会挨上一踢。作家固然既穷又硬,自命不凡;科学家恐怕会整天跟他的实验室为伍,失魂落魄。
   柏杨先生有一个女学生,她是五年前结婚的,结婚之前,经常来向我老人家报告恋爱经过,其实她根本不是在恋爱,而只是父母之命,先言明了要娶要嫁,然后才交往的。有一次我问曰:「那小子对你如何?」她侧着头想了半天曰:「他对我百依百随,我想干啥他都顺着我。」我大怒曰:「这有啥值得一提的,恋爱期间,他当然百依百随,干啥都顺着你。我只问你,他是学工的,你偏喜欢文学,偶尔还作两首臭诗,在这上有没有不对劲之处?」她又想了半天曰:「没有,没有。」结果生了一个小娃儿,大名上了报,她告他天天冷战,他告她不孝公婆,最后离婚。我这位女学生,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所以第二年就又嫁啦,嫁前又来请我指示机宜,并且声明这次这个小子是学文史的,她高兴曰:「这回十拿九稳,他是个大作家。」该大作家我也认识,不禁颇为疑心。果然,就在上个月,她泪人儿一样的跑到柏府,大骂写文章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非离婚不可,再嫁就嫁给医生,我当时就向她哀号曰:「你不能再用这种标准改正你的错误啦,你结一次婚,我老人家送一次礼,你嫁个没完,存心要我破产是不是?」
   
   
   都有所本
   我老人家向该女学生哀号,当然是损她,再嫁也好,七嫁八嫁也好,我都不反对,但绝不可用再嫁去改正前车之覆,更不可肯定下一次就聪明啦。仍是一句老生常谈,只要是正常的婚姻,必须有爱情的成份,不但不能像进出口商似的,看货给价,也无法像逛布店的顾主,把一块料子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瞧个仔细。呜呼,衣料可以剪下一块用根火柴烧它一烧,考察它是麻的焉,抑是丝的焉,对人便无法用科学方法衡量矣。有些男人对太太凶暴得像张献忠,但等到换了一个太太,却柔如绵羊。有些太太对丈夫阴森得像格别乌,但等到又嫁了一个丈夫,却嗲得使他站不起来。记不得是谁说过曰:「你要知道她是不是一个好妻子,只有跟她结婚。」同样的,女人也如此,可套而言之曰:「你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好丈夫,也只有跟他结婚。」可是等到结了婚,看透了底,再想换一换,年华老去,儿女成群,就很作难啦。
   义大利式的离婚,使人心惊肉跳,不要说面临这种危机,就是虽没有这种危机,而长期过着非人的生活,进得家门,就像进了三作牌修理庙,还不如早一天各奔前程,而且越快越不嫌快。盖趁着青春尚在,还可以文化复兴,如果一拖再拖,既怕别人说闲话,又怕影响自己的前途,一旦到了人老珠黄,踢腾不起来啦,就白活了这一生矣。
   不过,世界上真正成为「怨偶」的并不多,真正面临着义大利式危机的也不多,真正长期芒刺在背也不多。有些本来非常恩爱的夫妇,忽然打了一架,忽然就离了婚,这就潦潦草草矣。有些娇滴滴的太太,丈夫还没瞪眼哩,就拉着嗓门号曰:「好小子,算我瞎了眼,离婚离婚。」把小包袱一提,回娘家去啦,臭男人正在七窍生烟,再加上一时又磨不开,这个家就非散了伙不可。当然不是每个离婚案件都这么简单,不过结论却差不多都是这么简单的,那就是,事情并没有濒临义大利式的边缘,也并没有长期的痛苦,却被误认为忍无可忍。
   夫妻间的痛苦必须是「长期」的,才能形成「怨偶」,像上面说的那种麦?火式的痛苦,算不了个屁──只有天生的倒楣份子,或觉得麦?火是一场亘古的巨大灾难,非摆脱不可,才会觉得算个屁的。呜呼,千言万语一句话,一旦成为怨偶,忍无可忍,就不妨离之。但并没成为怨偶,还未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则最好不离。
   台中市读者老爷刘河深先生来信,问曰:「五月一日〔倚梦闲话〕里,说到朱元璋先生送给常遇春先生两个宫女,后来常太太被朱元璋先生剁成肉酱,因常太太是妒妇。而柏杨先生在别处也谈到李世民先生送给房玄龄先生两个宫女,以后房太太也被李世民先生赐以毒酒,房太太没死。这两个故事,是否有书可考,为何都因丈夫一句『好白手』而遭祸,是否是柏杨先生式的翻译?或两个故事之一是杜撰的?」
   柏杨先生写文,写到不可开交,奄奄一息时,为了振奋人心,加强阵容,一时想不起典故,就胆大如斗,杜撰一个。盖「圣言量」越多,越能把人唬得一楞一楞的。不过大多数固都是有点影子的也。也真算我老人家走运,这两则故事虽然有点雷同,却都是「有所本」的。房玄龄夫人吃醋的故事,人人皆知,不必细表。常遇春老婆的妒妇汤,出自《艺林学山》,原文曰──
   「开平王常遇春妻甚妒,高皇(朱元璋)赐侍女,开平(常遇春)悦其手,妻即断之,开平(常遇春)愤且惧,入朝而色不悦,高皇(朱元璋)诘之再三,始具对,高皇(朱元璋)笑曰:『此小事耳,再赐何妨?且饮酒宽怀。』密令校尉至开平(常遇春)第,诛其妻,支解之。各以一脔赐群臣,题曰『悍妇之肉』,开平(常遇春)大惊,谢归,怖惋累日。更赐美女数人。」
   唯一对不起的是刘先生皇封的「柏杨式的翻译」,把宫女一人翻译成二人,把「悦其手」翻译成色迷迷赞扬她「好白手」,把「悍妇之肉」翻译成「妒妇汤」,不是我老人家要独创一格,实在是想当然罢啦。夫杂文(好听一点的说,乃「专栏」)是一种快马加鞭急就章,随手拈来,全靠晕晕忽忽的记忆。不能像学院派,可雍容华贵的长期翻参考资料也。刘先生这么一问,使我老人家东找西找,左查右查,真是害人不浅。
   还有几位署名「一读者」老爷来信,指出李世民先生玄武门事变杀的那两位,李建成先生是他的哥哥,李元吉先生是他的弟弟,而柏杨先生在《蛇腰集》上大笔一挥,都算成他的哥哥啦,真是中气不足矣。藉此一并更正,以后再遇着这种胡说八道,张冠李戴的节目,还请随时指教,盖被抓住小辫子事小,万一被当成了真的,事就大啦。
   但根据「死不认错学」,柏杨先生对这些错误,也有嘴硬学说,盖我老人家猛写杂文,最大的特点是不经过大脑。一定有人说,咦,不经过大脑竟敢写文,你老人家可真伟大呀。非也,非也,而是每个写杂文的朋友差不多都是如此,每天一文,信口开河,有时间得写,没时间也得写;有灵感得写,没灵感也得写;有感触得写,没感触也得写。《笑林广记》上有一则故事,不知介绍过没有,现在再介绍一遍,一位秀才先生作文章时,摇头摆尾,痛苦非凡,他太太曰:「看你写文,比我们女人生孩子都难。」秀才先生叹曰:「你说啥话,写文章比生孩子难多啦。」夫人忙问其故,答曰:「你们生孩子是肚子里有呀。」哀哉,写专栏杂文的朋友,肚子里有也得写,肚子里没有也得写,写着写着,就难免马失前蹄。
   
   
   无名英雄
   就目前写杂文的朋友而言,以何凡先生的资格最老,但一星期只出笼五篇。其他若方以直先生和寒爵先生,是平均分担的焉。文知平先生和屠申虹先生,也是平均分担的焉。凤兮先生为阔大代表,隐居在高山之上,只偶尔出击。我老人家从前是每星期六篇,星期日被〔晚祷〕专栏挤掉,后来我用种种妙策,包括小报告、窝里斗,再加上和稀泥,终于反败为胜,于是乎〔晚祷〕没有啦。我就每星期七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看起来真是勇敢万状,实际上却是饿虎扑羊,盖财帛动人心,趁着还有精力,便当仁不让。
   既然把绳子缠到脖子上,就比别的朋友更容易说溜了嘴。不过有一点是,杂文在本质上跟学院派的论文不同,杂文只注重方向,而不注重考据,考据应该由有考据癖的朋友去干,杂文无法作到这些,亦不必作到这些,更不屑作到这些。这不是说杂文就不真实,呜呼,天下真实的文章多得很,不限于非字字有来历不可也。好像走路,往东走或往西走,坐火车或坐汽车,是杂文的责任。该路上有几个桥,该桥又是谁搭的,是考据的责任。杂文说有八个桥,该桥是鲁班先生搭的,而考据说只有六个桥,该桥是史密斯先生搭的,固不损杂文所指出的方向。问题只在于这个方向对不对也。
   提起「死不认错学」,是一种干屎橛风气,前些时曾向邮局呐喊了一声,说邮局多收钱而面目狰狞。该文刊出后第三天,就大势不好,台湾邮政管理局公共关系室副主任潘大超先生,组长张任昌先生,跟台北邮局支局管理科科长姚岳先生,忽连倒冬,一齐找上门来,我以为要拜拳主义哩,一面胁肩谄笑,一面就要脚底抹油。谁知道非也,而是查了出来底细,一则前来退款,一则前来致歉。我老人家不当人子惯啦,当时受宠若惊,真不知道应该下跪才好,抑自打尊脸才好。
   中国最谦虚的机关,似乎只有邮局。其他地方,不要说大家伙啦,就是三、四流角色,都自以为君临天下。想当年蔡孟坚先生当中央电影公司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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