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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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2-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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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霆(立刻站起)谢谢袁老伯。
袁任敢(对霆)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你来泼我!
曾皓袁先生的客人呢?
袁圆(惊呼)爹,“北京人”还在屋里呢!
袁任敢(粗豪地)我以为他已经来了。


[圆儿说完,撒“鸭子”就跑出去。
曾皓(十分客气)啊,快请进来。(立起走向通大客厅的门)
袁任敢您叫我们的时候,我正在画,——哦,原来要他换好了衣服来的,可

(指霆)他说您——
曾皓(又客气地)我就说吃便饭换什么衣服,真是太客气了。
袁任敢是啊,所以我就没有——

'圆儿由通大客厅的门——这门已关上的——跳出来。
袁圆(仿佛通报贵宾,大喊)“北京人”到!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站起探望。
曾皓啊。(望着门,满脸笑容)请,请,(话犹未了——)

(蓦然门开,如一个巨灵自天而降,陡地出现了这个“猩猩似的野东西”。
[他约莫有七尺冬高,熊腰虎背,大半裸身,披着半个兽皮,浑夸上下毛茸茸的。两眼炯
炯发光,嵌在深陷的眼眶内,塌鼻子,大嘴,下巴伸出去有如人猿,头发也似人猿一样,
低低压在黑而浓的粗肩上。探褐色的皮肤下,筋肉一粒一粒凸出有如棕色的枣栗。他的巨
大的手掌似乎轻轻一扭便可扭断了任何敌人的脖颈。他整个是力量,野得可怕的力量,充
满丰满的生命和人类日后无穷的希望都似在这个人身内藏蓄着。

(曾家的人——除了瑞贞——都有些惊吓。
曾皓(没想到,几乎吓昏了)。阿!(退后)
袁任敢(忙走上前介绍)这是曾老太爷。

[“北京人”点头。
曾皓这位是——
袁任敢(笑着)这是我们的伙伴,最近就要跟我们一块到蒙古去的。

'北京人”走到台中,森森然望着皓和皓的子孙们。
袁圆(同时指着)曾爷爷,他是人类的祖先,曾爷爷,你的祖先就是这样!
袁任敢(笑着)别胡扯,圆儿!(对皓)曾老伯,您不要生气!四十万年前的北

京人倒是这样:要杀就杀,要打就打,喝鲜血,吃生肉,不像现在

的北京人这么文明。
曾皓(惊惧)怎么这是北京人?
袁任敢(有力地)真正的北京人!(忽然笑起来)哦,曾老伯,您不要闹糊涂了。

这是假扮的,请来给我们研究队画的。他原来是我们队里一个顶好

的机器工匠,因为他的体格头骨有点像顶早的北京人——
曾皓(清醒了一点)哦,哦,哦,那么请坐吧!(硬着头皮对“北京人”)请坐吧。
袁任敢对不起,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这时大家均按序入座,低声)他脾气有

点暴躁,说打人就打人,还是不理他好。

曾皓(毛骨悚然)哦,哦,(忙对瑞贞、霆儿)瑞贞,你们这边点坐,这边点坐!
[“北京人”了无笑容地端坐在上首,面对观众。
'张顺端进来一碗热菜,搁好即下。

曾皓(举杯)今天一则因为过节,二则也因为大小儿要离开家,一直没跟袁
先生领教,也就乘这个机会跟袁先生多叙叙,来,请,请。(望“北京
人”)呃,令友——

袁任敢多谢!
[“北京人”望一望,一饮而尽,大家惊讶。
袁任敢我听说曾大先生非常懂得喝茶的道理——
[外面争吵声。


曾皓瑞贞,你看看,这是谁?吵什么,
袁圆(对瑞)我替你看看去!
[思对文耳语,文站起执酒壶,思懿随后向皓身边走来。圆早放下筷子由通大客厅的门跑

下。
曾思懿(持杯)媳妇给爹敬酒。
曾皓(仍坐)不用了。
曾思懿(恭顺的样子)文清跟爹辞行啦。
曾文清(低声)爹,跟您辞行。

'文跪下三叩首,瑞贞和霆儿都立起。“北京人”与袁任敢瞪眼,互相望望。外面在他们一
个端坐一个跪叩的时候,又汹汹地怒吵起来。
'外面三四个人诮骂声:(你一句,我一句)你们给钱不给钱。大八月节,钱等了一大清早
上了。这么大门口也不是白盖的。有钱再欠账,没有钱,你久的什么账,别丢人!。。

曾皓这是什么?
曾思懿隔壁人家吵嘴吧?
曾皓(安下心,对袁等)请,请啦。(“北京人”又独自喝下一盅,皓对霆与瑞,和蔼地)


你们也该给你们父亲送行哪!(于是——)

〔瑞、霆复立起来,执酒壶,到文面前斟酒。
曾思懿(非常精明练达的样子,教他们说)说“爹一路平安。”
瑞贞(同时呆板地)爹一路平安。
曾思懿说“以后请您老人家常写家信。”
瑞贞(同时呆滞地)以后请您老人家常写家信。
曾思懿(又教他们)“儿子儿媳妇不能时常伺候您老人家了。”
瑞贞(又言不由衷地)儿子儿媳妇不能时常伺候您老人家了。

 '说完了就要回座。

曾思懿(连忙)磕头啊,傻孩子!(很得意地望着袁任敢)
'霆与瑞双双跪下三叩首。文立起,“北京人”与袁瞪眼对望着,呼地又喝了盅酒,袁为他
斟满,他又喝空。静静的磕头中,外面又开始咒骂。——
'外面咒骂声:(还是你一嘴我一嘴,逐渐凶横)你们过的什么节?有钱过节,没有钱跟我
们这小买卖人打什么哈哈。五月节的账到现在还没有还清,现在还一个“子”儿(钱的意
思)不给。不到一千块钱就这么为难哪?
[张顺的声音:(一面劝着)你们别在这儿嚷嚷!——走!走!老太爷子在这儿。。
'外面咒骂声:(讥讽地)老太爷就凶了,这摆的什么阔气!没有钱,辽不跟我们一样,破
落户!(一直吵下去不断——)

[袁任敢也回头谛听。
曾思懿别是隔壁的——

〔外面争吵声中,愫忙由通大客厅的门疾步进来。
曾皓是谁?
悸方(喘息声,闪烁其词)没有谁。
曾思懿(奸笑)袁先生,我介绍一下,这是愫小姐!(袁立起,思又转对愫)袁先

生!
[由通大客厅的门陈奶妈围着一个旧围裙,端一大盘菜急急慌慌走进来,后随着小柱儿,
一手抱着鸽子,一手拉着祖母的衣裙。

陈奶妈(边说边走,烦躁地)别拉着,小柱儿,讨厌,别拉着我!(把菜放在桌上,
几乎烫熟了手,连连地)好烫!


〔陈与小柱儿同由大客厅下。
愫方(低声)表嫂!
曾思懿(举箸)袁先生,这碗菜是愫小姐——(愫拉她的衣裾,思回头对愫)啊?
曾皓(举箸)请!请!
愫方(同时惶惑)漆,漆棺材的——他,他们——

[门蓦地大开,那一群矮胖凶恶的小商人甲、乙、丙、丁挤进来。张顺还在抵挡,圆儿也

夹在后面。
张顺不成,不成,屋里有客!
甲、乙、丙、丁(同时闯进来,凶横的野狗似地乱吠)你别管,我们要钱!不是要命!

——老太爷——大奶奶!——老太爷,你有钱就拿出来。——没有

钱——
曾皓下去!混账!
曾思懿(同时厉声)回头说,滚出去!

[文彩也从卧室里跑出来惊望。

甲、乙、丙、丁(逼上前来混杂地)我们为什么滚,——欠钱还账,没钱就别造
这个孽,——我们是小买卖人!——五月节的账都还没清。——别
甩臭架子,——还钱,还钱!(皓气得发了呆,思冷笑,曾家的人都痴了一般,
甲、乙吼叫,更相逼迫)别不言语,别装傻!(甲喊)你有钱漆棺材!(乙喊)
没有钱漆什么棺材!(丙喊)我们家也有父有母,死了情愿拿芦席一
卷!(甲喊,指着曾家的人)也不肯这么坐着挺尸!

[袁与“北京人”一直望着他们,这时——
袁任敢(大吼一声)出去!
甲(吓住)怎么?
袁任敢(笑)我给你钱!
甲、二、丙、丁(固执)我们,我(指皓)——

[“北京人”慢慢立起,一个巨无霸似的人猿,森然怒视,信信然沉重地向外挥手。

甲、乙、丙、丁(倒吸一口气)好,给钱就得!给钱就得!
〔甲、乙、丙、丁仓皇退出。
(北京人”笨重地跨着巨步跟着出去,圆也出去,袁随在后面。

曾霆(焦急)袁伯伯!
袁任敢(点头微笑,摇摇手,颇有把握的样子)
[袁走出。

曾皓怎么,怎么回事?
[突然听见外面一拳打在肉堆上的声音,接着一句惊愕的:“你怎么打人!”接着东西摔
破,一片乱糟糟叫喊咒骂,挨打呼痛的嚣声。

[屋里人吓成一团。
曾皓关门,关门!

〔思赶紧跑去关门。
〔圆的声音:(仿佛在观战,狂叫助威)“好,再一拳,再一拳!打得好!向后边揍!脚,
脚踢!对,捶,再一捶!对呀,对,咬,用劲,再一拳!”(最后胜利地大叫)“好啊!”
(然后安静下来)

曾霆(忍不住走到门口,想开门外看)
曾思懿(低声,紧张地)别出去,你要找死啊?
〔大家都屏息静听。袁任敢头发微乱,抨起袖管,满面浮着笑容,进来。


袁任敢(慢慢地把袖管又捋下来)
〔“北京人”更野蛮可怖,脸上流着鲜血,跨着巨步若无事然走进来。后面袁圆满面崇拜

的神色跟着这个可怕的英雄。
曾皓(低声)都,都走了?
袁任敢打跑了!
袁圆(突然站在椅上把“北京人”的巨臂举起来)我们的“北京人”打的!

[“北京人”转过头,第一次温和地露出狞笑。大家竦然望着他。曾皓凝坐如同得了瘫痪。
曾思懿(突然打破这沉闷,快意地笑着)快吃吧。(对袁)这两碗菜是(指着)愫小姐
下厨房特为袁先生做的!(不觉对文笑了一下)
[大家又开始入座。

——闭幕


第二幕

[当天夜晚,约有十一点钟的光景,依然在曾宅小客厅里。[曾宅的近周,沉寂若死。远
远地在冷落的胡同里有算命的瞎子隔半天敲两下寂寞的铜钲,仿佛正缓步踱回家去。间或
也有女人或者小孩的声音,这是在远远寥落的长街上凄凉地喊着的漫长的叫卖声。
[屋内纱灯罩里的电灯暗暗地投下一个不大的光圈,四壁的字画古玩都隐隐地随着翳入黑
暗里,墙上的墨竹也更显得模糊,有窗帷的地方都密密地拉严。从旧纱灯的一个宽缝,露
出一道灯光正射在那通大客厅的门上。那些白纸糊的隔子门每扇都已关好,从头至地,除
了每个隔扇下半截有段极短的木质雕饰外,现在是整个成了一片雪白而巨大的纸幕,隔扇
与隔扇的隙间泄进来一线微光,纸幕上似乎有淡漠的人影隐约浮动。偶尔听见里面(大客
厅)有人轻咳和谈话的声音。

[靠左墙长条案上放着儿只蜡台,有一只插着半截残烬的洋蜡烛。屋正中添了一个矮儿子,几上搁了
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非常洁净,炉上座着一把小洋铁水壶。炉火融融,在小炉口里闪烁
着。水在壶里呻吟,像里面羁困着一个小人儿在哀哭。旁边有一张纤巧的红木桌,上面放
着小而精致的茶具。围炉坐着苍白的文清,他坐在一张矮凳上出神。对面移过来一张小沙
发,陈奶妈坐在那里,正拿着一把剪刀为坐在小凳上的小拄儿铰指甲。小柱儿打着盹。〔书
斋内有一盏孤零零的暗灯,灯下望见曾霆恹恹地独自低声诵读《秋声赋》。远远在深巷的
尽头有木梆打更的声音。

陈奶妈(一面铰着一面念叨)真的清少爷,你明天还是要走吗?

曾文清(颔首)

陈奶妈我看算了吧,既然误了一趟车,就索性在家里等两三天,看袁先生跟
愫小姐这段事有个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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