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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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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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的准则同意了丈夫的决定,笃信宗教的女人总是把完成义务视为美德。音乐教师
是个德国人,天主教徒,是那种年轻时就显得老气而到了八十岁却好像只有五十岁
的人。他那两颊凹陷、布满皱纹。肤色黝黑的脸,还保留着某种天真的稚气。坦诚
的蓝眼睛炯炯有神,春天般愉快的微笑荡漾在唇边,银灰色的头发像耶稣那样自然
地扰着,给他那心醉神迷的表情增添了说不出的庄严,而且会使人对他的性格作出
错误的判断:他会带着极其庄严的神情去干一件蠢事。衣服对他来说只是一副必要
的外壳,他对此一向不予注意,因为他的眼睛总是望着高高的云天,当然不会去关
心物质生活。这位默默无闻的伟大艺术家是那种和蔼可亲而又漫不经心的人,他们
把自己的时间和心血献给别人,就像把自己的手套丢在人家的桌子上,把雨伞丢在
人家大门口一样。他的手洗过以后看起来还是脏的。他那衰老的躯干很不平稳地安
装在两条弯曲的腿上,仿佛向人们证明,人完全可以把躯体当作灵魂的附属物。总
之,这是一个奇怪的人,只有一位叫霍夫曼'注'的德国人精彩地描绘过这种人(这
位诗人擅长表现那种看来并不存在但却充满生命力的东西)。这就是音乐教师施模
克,他早先担任过安斯巴赫总督'注'的唱诗班指挥。有一次接受虔信测试时,人家
问他是否守斋,他真想回答“请看看我这副样子就知道了”,但是怎么能跟虔诚的
信女和严厉的指导神甫开玩笑呢?
    这位童心尚在的老人在玛丽姐妹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两个姑娘对这位
一生致力于艺术的天真而伟大的音乐家怀着深厚的感情,因此她们出嫁后,每人给
了他三百法郎的终生年金,这笔钱够他付房租、喝啤酒、抽烟和买衣服。靠六百法
郎的年金,加上教课的报酬,他过上了伊甸乐园般的日子。在这以前,施模克感到,
只有对这两个可爱的姑娘,对这两颗在冷若冰霜的母教和宗教的禁锢下依然绽开的
心,他才有勇气诉说自己的贫困和心愿。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施模克的为人和玛丽
姐妹的童年。后来谁也不知道是哪位神甫或信女发现了这个流落在巴黎的德国人。
当母亲们得知格朗维尔伯爵夫人为自己的女儿找到了一位音乐教师,都来打听他的
姓名和地址。沼泽街上一下子就有三十家聘请了施模克。从此,他穿上了带镀铜扣
子和马鬃垫子的皮鞋,经常更换衬衣,这表明他到暮年终于出名了。他那天真汉的
快活性格过去为清贫的生活所压抑,现在又跃然于眉宇之间。他会情不自禁地说上
几句俏皮话,比如,要是白天泥泞的街道在夜间冻干了,第二天他就会说:小切
(姐)们,昨夜毛(猫)把巴尼(黎)的涅(泥)浆给吃掉了。不过他讲的是半德
语半法语的土话。能够从他的智慧之花里选择这朵“毋忘我”献给两个天使般的姑
娘,他感到非常高兴,因此说这些俏皮话时,他做出一副机敏。风趣的样子,这就
使人无法嘲笑他了。他看出两个学生的生活很不幸,便很想叫她们开开心,因此,
即便他的样子不是生就的滑稽,他也会故意做出可笑的样子来给她们逗乐;而他那
颗善良的心又会使民间最粗俗的笑话变得新颖隽永。用已故圣马丁'注'的一句富有
形象的话来说,他那圣洁的微笑能把污泥镀上一层金。遵照宗教教育中一条高尚的
训言,玛丽姐妹每次上完课以后都恭恭敬敬地把老师一直送到住所门口,两个可怜
的女孩子在那儿对他说几句温存的话,让他感到幸福,她们自己便也感到幸福:她
们只有对他才能显露女性的本色!就这样,在她们结婚之前,音乐成了她们生活中
的另一个天地,正像有人说,俄罗斯农民把梦境当成现实,而把现实看作一场噩梦。
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庸俗卑劣的现实生活所侵蚀,不被苦行思想所吞噬,她们整个身
心投入了艰难的音乐艺术,直至精疲力竭。然而,醉心于音乐的老农牧神、天主教
徒施模克指挥下的天女——“旋律”、“和声”、‘作曲”——对玛丽姐妹的辛勤
劳动给予了奖赏,并以仙姿绰约的舞蹈为她们筑起了一道防御壁垒。莫扎特、贝多
芬、海顿、帕伊西埃洛、西马罗沙、赫梅尔'注',还有一些二流音乐家,在她们心
灵中激发了千百种感情,但这些感情并未越出贞洁含蓄的范围,却把她们引入了
“创造”的天国,任她们在那儿展翅翱翔。每当她们完美地演奏了几个乐章,她们
自己也为之深深陶醉,不禁相互握手,相互拥抱,而老师则称她们为他的圣赛西尔
'注'。
    玛丽姐妹到十六岁才开始参加舞会,而且一年只有四次,还必须是由伯爵夫人
看得上的几家举办的。母亲总是再三训导她们,对邀请她们跳舞的男人应该持怎样
的态度,然后才让她们离开自己身边。这些训导是如此严厉,以致实际上她们对舞
伴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伯爵夫人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她们,似乎要从嘴
唇的翕动猜出她们在和舞伴说些什么。两个可怜的孩子赴舞会的打扮是无可指责的:
她们身穿长袖细布连衣裙。衣领一直高到下颌,裙子打了无数的褶裥。这种装束不
仅遮盖了两个少女优美的体形和风姿,而且使她们看上去有点像埃及的剑鞘。然而
这一大堆棉布却遮不住两张因为哀愁而益发显得俊俏的脸蛋儿。她们发现人们都以
一种温和而怜悯的目光望着她们,很是气恼。试问,凡是女人,不管她多么老实,
谁个不想被人倾慕呢?她们白璧无瑕的头脑从未沾染过任何危险的、不健康的,或
仅仅是暧昧的思想:她们的心是纯洁的,她们的手红通通的,她们的身体好得要命。
两个姑娘走出娘家大门到市政府和教堂举行婚礼时,就像上帝刚造出来的夏娃那样
清白,她们心里记着一条简单然而可怕的嘱咐:在一切事情上都要服从她们将要与
之昼夜相处的男人。不过她们想,在她们将要被送去的外姓人家过日子,不会比在
修道院似的娘家更坏。
    她们的父亲,德·格朗维尔伯爵,是个地位很高、学识渊博、清廉正直的法官,
尽管他有时也被卷进政治漩涡。那么,为什么他不保护两个女儿免受专制家规的威
慑呢?读者可能还记得,伯爵和妻子结婚十年后曾经签约。谈好夫妇分居,各住各
的房子。伯爵负责儿子的教育,把女儿交给伯爵夫人去管教。他认为,夫人那套压
抑人的教育方法对男孩比对女孩有更大的危险性:两个女孩命中注定要受一种束缚,
不是爱情的枷锁,就是婚姻的桎梏,她们失去的东西要比男孩少些;男孩的才智应
该得到自由发展,要是受到极端的宗教思想的强烈压制,他们的优点就会被损害而
变质。这样,伯爵从四个牺牲品中挽救了两个。伯爵夫人则认为,两个儿子——一
个立志当审判官,另一个准备当检察官——太缺乏教养,不能让他们和两个妹妹有
任何亲密的关系。可怜的孩子们之间的来往受到严密的监视。再说,每次伯爵把儿
子从学校领出来,也尽量不把他们关在家里。两个男孩和母亲以及妹妹一起吃顿午
饭,然后伯爵就把他们带到外面去散心:或去艺术品修理铺,或看戏,或参观博物
馆,若时令相宜,就去野外郊游,伯爵为他们的娱乐活动提供一切费用。只有逢到
家庭的重大节日,如伯爵或伯爵夫人的生日、新年、学校发奖日等,两个男孩才在
父亲的住所留宿。这种时候他们感到很拘束,不敢拥抱两个妹妹,她们被伯爵夫人
牢牢看管着,一刻也不能跟哥哥单独在一起。两个不幸的姑娘见到哥哥的机会是那
么少,以致兄妹之间不可能有任何联系。在男孩回家的日子,不时可以听到伯爵夫
人询问:“安杰莉克哪儿去了?”“欧也妮在干什么?”“孩子们在哪里?”一提
起她的两个儿子,伯爵夫人就抬起冰冷的、苦修者的双眼,望着天空,像是恳求上
帝宽恕她没能把他们从蔑视宗教的邪路上拉回来。她的哀叹或缄默无异于《耶利米
哀歌》'注'中最悲痛的诗章,使两个女孩误以为她们的哥哥已经堕落到不可救药的
地步。儿子一满十八岁,伯爵便在自己的住所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并规定他们
在一位律师的监督下学习法律。这位律师就是伯爵的秘书,他负责向两位公子传授
将来当法官的窍门。玛丽姐妹俩对兄妹情谊只有抽象的概念。她们结婚的时候,一
个哥哥已在远离首都的一个法院当检察长,另一个哥哥也在外省刚刚开始任职,两
人每次都因有重大案件要审理,不能参加妹妹的婚礼。有不少家庭,人们满以为它
们内部的生活是亲密、团结、和谐的,而实际情况却是:兄弟们远离家庭,为自己
的地位和前程奔忙,或被公务缠身;姐妹们则被卷入别人家利害冲突的漩涡。一家
成员就这样东分西散;互相遗忘了,他们之间只靠淡薄的回忆来维系,直到家族的
荣誉感把他们重新唤回来,或是某项利益又把他们聚在一起,但也可能使他们实际
上已经疏远的关系彻底破裂。精神和肉体上都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家庭是罕见的。现
代社会的规律是一个家庭分化为几个家庭,它带来的最大灾害就是个人主义。
    安杰莉克和欧也妮在深深的孤寂中度过了少女时代。这期间她们很少见到父亲,
再说,他每次来府邸一楼伯爵夫人居住的套房时,脸上总是郁郁寡欢。他把在审判
席上的一副庄严持重的面容带到了家里。到十二岁左右,两个小姑娘已过了玩布娃
娃的年龄,她们开始动脑筋思考;并且已不再取笑老施模克,这时她们才发现了使
父亲前额上布满皱纹的原因。她们看出来,在严肃的外表下,父亲有着一副善良的
心肠和可爱的性格。她们懂得了,父亲把他在家庭中的位置让给了宗教,他没有得
到一个丈夫应该享受的体贴和温存,他对女儿的爱——这是父爱中最微妙的部分—
—同样也受到了伤害。父亲的痛苦使两个从未得到过温暖的姑娘心里异常难过。有
时,父亲和她们一起在花园散步,一只胳臂挽着一个纤腰,让自己的脚步合上孩子
们的步伐,走到花丛里时,他会停下来,在她们前额上一一亲吻。这时,他的眼睛、
嘴巴乃至整个面部都流露出最深切的同情。他说:“我亲爱的孩子们,我知道你们
不很幸福,我要及早把你们嫁出去。看到你们离开这个家,我就高兴了。”欧也妮
说:“爸爸,我们已经打定主意,一有人来求婚,我们就立刻嫁给他。”伯爵叹道:
“看吧,这就是严厉管教的苦果!本想培养出圣女,反而……”他说不下去了。姐
妹俩感到,父亲和她们分手时总是那么依依不舍,偶然在家吃晚饭时,也总是那么
疼爱地看着她们。她们虽然很少见到父亲,却打心眼里同情他,而人们往往会爱他
们所同情的人。
    修道院式的严厉教育促使两姐妹早早出嫁了,共同的不幸把她俩连结在一起,
就像丽塔和克里斯蒂娜'注'从娘胎里就连在一起一样。很多男子为形势所迫而结婚
时,都宁愿要一个从修道院出来的、脑子里灌满了宗教信条的女子,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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