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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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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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半晌,同她道:“你究竟,是何人?”

人影笑起来:“小姐,却是连画眉都不认识了?”

我脑中极通透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刺得我头皮一阵发麻,我敛了一回神,看向她道:“是你,将那龙袍和玉玺,摆在我爹房中的?”

她眼角弯了弯:“画眉,也是听的将军的吩咐。”

不待我开口,何勤已经飞身掠了过去。

白影一闪,画眉便没了踪影,只留一抹缥缈轻笑在桂林中。

香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手指头微微颤抖。

何勤蹲下来查探,香灯许是将他当成了我,猛地喘了两下,气若游丝般地断续道:“小……姐,对……不起。”

我木然站了一阵,拔脚向大门走去。

何勤带得我轻盈跃出府门,行出老远我一回头,依旧是守卫森严的门庭,只是门上却再瞧不见上将军府的牌匾了。

宁怀珺的忠靖王府,守卫却还不如我家门前的多。

门下的那个一见得我,怔了怔,也不通报,就领着我进去了。

越往里走,越听得丝竹阵阵。

暖阁里,乐曲缠绵悱恻,几个舞姬款摆柳腰,曼妙的身材叫一层轻薄的纱衣笼得若隐若现。

宁怀珺斜倚在软榻上,慵懒地看着。

身旁拥了三四个美人,当中斟酒的一个不知说了句什么,宁怀珺勾唇一笑,一把将她揽过,火辣辣地吻了下去,手掌顺着美人胸脯一直摸到大腿,惹得怀里人双颊泛红娇喘连连,良久他才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向我看来,眼底却隐隐埋伏着一丝寒意:“朝廷通缉的要犯,竟傻到自投罗网,你们说,孤要不要拿下她?”

第34章

我看着他:“玉玺和龙袍都是画眉放的,是她有意陷害我爹。”

宁怀珺抚着美人的肩头,唇角挑出一抹薄笑,“慕容恪叫他的侍婢陷害,你这个话,莫说是孤,便是巷尾的黄口小儿也不会信。”

我轻声道:“殿下信或不信,应等到云骑捉拿此人归案再言。”

宁怀珺冷笑一声:“云骑抗旨不归,现今也是戴罪之身,军中自有刑律等着他们。”

我道:“我爹半生戎马,战功无数,皆是为的大夏,现只因小人诡计,便将他投入狱中,而任真凶逍遥,难道大夏的刑律,便是不问是非、不辨忠奸,便是枉纵么?”

宁怀珺就着美人的手抿了一口酒,抬眸看过来,淡淡道:“你这一番见地,当同大理寺去理论,说与孤听,便是孤终被你说得觉得有那么一些道理,也不顶多大用。不过,作为叛贼一党,孤只怕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我低头笑了笑,“多谢殿下指这一条路。”

宁怀珺凝目看我,我转身向门外走。

却听一个焦急的声音道:“你别走!”

迎面拦上来的少年,袖子一抬将我堵在门内,一双雪亮的桃花目直望向座上那人,“你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等了她三天,现在她来了,你却一个字也不提你心中想讲的话,还赶她走。”

宁怀珺一口酒呛到了。

宁衾死死拽住我的衣角,继续道:“你明知道她一出门就……”

“放肆!”宁怀珺一声怒喝,几个舞姬惊呼起来,琴弦蓦地止了。

屋子里静了片刻。

宁怀珺的声音冷冷道:“下去。”

舞姬,侍女,并两个乐师鱼贯而出。

我一抬脚,却叫宁衾拽着转了个身,恰望见宁怀珺从榻上走下来,松松拢着锦袍向我走来。

他沉声道:“宁衾,你也下去。”眸光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我。

宁衾看了我一眼,脚步声犹犹豫豫地消失在廊柱子后头。

宁怀珺手越过我头顶将门扇重重一关。

“你那夫君,”他俯视下来的眸光凉凉,“可晓得你来找孤?”

我愣了愣。

宁怀珺唇边勾出抹嘲讽,一转身走到屋子中央,“密函是直接呈给皇上的,那日孤同你出城,未能将它截下。谋逆此举,证物俱在,又有那个侍婢指认,皇上便笃信了密函所言,再加上白贵妃一事……”他侧过身,朝我淡淡一瞥,“朝中因求情受牵连的大人已有五位。”

“你那栽赃陷害一说,若是过堂审,说给刑部和大理寺听,倒也有些回旋的余地,但此番却是皇上盛怒之下御笔亲书的满门抄斩,谁也说不上话了。”

我觉得脚下的地面有点浮。

宁怀珺不知何时站到我跟前,半晌,我听得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在我头顶上道:“你想不想,再见他一面?”

刑部大牢到处充斥着股腐霉味儿。

墙上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出两排黑洞洞的牢房。长阶蜿蜒,越往里走越死气沉沉。

突然,迎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狱卒,一见得我们,就猛地跪下来,煞白着一张脸,极度惊恐地道:“王、王爷,慕容将军……自尽了!”

最顶头的一间牢房,无窗,砖床的床头搁了一盏油灯,微弱至极。

我踉跄到地上的人身旁,扳过他的脸,顿时失声痛哭。

他脖子上深深的一道痕,血早已干涸,一张脸惨白惨白,像是去年冬天东苑里傲雪的白梅,冰凉透骨。

“爹……”

我紧贴着他的脸,扳过他的手来抚我的脸,可他却再不会伸手将我抱坐在膝头。

宁怀珺怒极的声音:“他如何能有剑?”

一个狱卒蹲下拾起我爹手边的短剑,颤着声道:“属下、属下们给将军换罪衣时确然搜过了,并无此剑,每日送进去的饭菜,也确、确无可疑,属下……属下不知。”

我抱着我爹的尸身,不住地发抖。

一只手握上我肩头,却立刻叫人挥了开去。几个狱卒随即拔出剑来喝道:“什么人?”

沈卿州的声音俯在我耳畔,轻轻地道:“衿儿,我们走。”

我埋着脸,哑声道:“你走吧,我在这里陪着我爹。”忽觉后颈一痛,便再无知觉。

惊醒过来,眼前是我同沈卿州成亲后住的卧房,头上一顶床帐,仍是最后一日换的芙蓉花色锦。

我怔怔坐起来。

外头的梆子声敲了五下,天上无星无月,只一派深沉的黑。

我是在花园一顶风亭下找见的沈卿州。

他背对着我,明明是他的背影,却威慑逼人到叫我几乎认不出。

一抹白影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跟前一丈外,伏在地上道:“公子,事已办妥。”

我猛地顿住脚步。

沈卿州背影僵住了,良久,他转过脸,一双古水无波的眼眸直直向我看来,竟是雅尔一笑,“衿儿醒了?”

我盯着地上的人影走过去。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壶酒,一只杯,不过是放在沈卿州对面。

我笑着坐下来,径自倒了一杯。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我饮下,“你,不问?”

我道:“哦,我的确要问一问,你将我从刑部大牢带出来,可顺便也带出我爹的尸身?”

他道:“不曾。”

我又倒了一杯,这么抬眼看去,沈卿州的神情有些模糊,我道:“你教的梅花易数,我一直学得不好,今日我去找宁怀珺之前,特特起了一卦,却还是出错了。哦,在永兴的客栈里将你药倒,是我,怕你不许我回来,找宁怀珺……”

我扶住桌子角,咳了好一阵,“卧房衣柜倒数第二个抽屉里,右手角落有一支白玉簪,是那次我们去博物轩,我趁你不注意自己买下的。你给我买的几样全是周武王的王后之物,那支白玉簪,我见着恰是周武王用过的,觉得挺登对,就替你买了下来。本来想等你生辰拿给你的,现在怕是不行了。你去看一看,若中意就用罢,不喜欢,那也无妨……”

沈卿州脸色陡变,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手指竟有些抖。

我勉力一笑道:“你给我备的这个酒,见效倒是快,只是,咳,喉咙口叫血一过,便刀锯一般疼……”

沈卿州蓦地看向跪在一旁的画眉,我一把握住他的衣袖,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不得不喘上半天气,才再说出话:“商夷……我怕黑……我死以后,不要让我进棺木……”

沈卿州却已经像个死人般一动也不动。

他脸色惨白,眼中神色,竟是大骇,又满是绝望,我动了动嘴角,果然是我已经开始看得不清楚了。

身子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远。

恍惚之中,我好像想起初见的那一天,我家正厅的客席上,青衫公子略抬了眼睛,向我笑着:“在下沈卿州,问慕容小姐安好。”

那时我爹还在,刚刚得胜归来,为我请得他做西席。

第35章

我抓起一把茶叶闻了闻,又放下。

洪老板站在岸上,慈眉善目地将我望着。

我朝他一点头,从木梯绕上岸。

身后,柴管事提醒我:“请姑娘示下,何日出发?”

我站住脚,抬头看向北方中天的箕宿,看了一时,转身同他道:“月经于簸则多风,离于毕则多雨。明日恰吹南风,柴管事可行船北上,半月内不会遇雨。”

柴祁躬了躬身,麻利地吩咐伙计封箱。

待转过身,洪老板感叹道:“老夫上次进山收茶,也是得容姑娘指点,方避过一场山洪。姑娘年纪轻轻,却上晓天文下知地理,想必师承高人。”

我道:“不瞒洪老板,尸承三年。”

洪老板抚掌一笑,“果然!”

这位洪纪文洪老板是江州本地的茶行商人。

江州此地,有一座云雾山。云雾山一雨百瀑,一峰千态,山间终年云雾缭绕、雨水充沛,每年八月盛产云雾茶,此茶香馨、味厚、色翠、汤清,是皇上钦点的贡茶。

洪老板进山收购毛茶,卖给我们广顺号,抽取佣金,单做这一项买卖就有十来年了。今年八月,我便住在江州,等他的几批茶叶。

大夏律法,开设茶行,要经过官府批准,领取照帖。广顺号是南方最大的茶商,运销的是官茶,有一部分是供官府的茶司马向西域交易马匹使的。

江州原属宋国,现处大夏的最南,当年有位叫一行的僧人从梵境取得真经,一回到夏国就先到了江州,在此住了一月,讲经布道,他走后,江州百姓就在他讲经处修了一座寺庙,叫一行寺。此后,一直到现在,江州百姓笃信佛教,除了修寺庙,还挖放生池。

码头东北隅也专门有一个,路过时,我将方才商船上捡的一只小乌龟扔进去,叫洪老板瞄见了,又是慈爱一笑。

洪家的一个小厮打着灯笼走在前头。

一更过半,这边境小城还热闹得很,市坊里摆了一排边的条桌在街面上,近晚新打上来的江鲜涮到锅里一煮,端上桌时还冒着腾腾的白雾,满条街飘香。

洪老板道:“我们江州段的刀鱼,同云雾茶一样名扬天下,过去小皇帝就爱吃。但这种鱼性情激昂,游如飞梭,离水即死,小皇帝在位也就只来江州吃过两回。”

我道:“这鱼如此性情,可谓贵而难得。还好我爱吃的长鱼不娇气,池塘里随便捉,木盆里面就能养好久。”

洪老板拈须道:“长鱼似乎是淮扬一带的叫法。”

我道:“是,小时候住过一阵,后来就天南地北地跑了。”

洪老板笑道:“下次再来江州,赶上三月中,那会刀鱼肉味鲜美肥而不腻,若运气好,吃到的那一条兴许还跟皇上碗里的是叫同一张渔网打上来的!”

我怔了怔,道:“当年捉鱼给永和帝吃的渔网,竟还在用着?”

洪老板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道:“那倒不知。不过,老夫适才说的是宣德帝。”

我哦了一声,“今上也爱吃刀鱼。”

不过宁怀珺不大像是会千里迢迢跑来吃刀鱼的人。

但也说不一定。

不同于刀鱼性情激昂,游如飞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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