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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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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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商夷在阁楼上坐,山中日长,我有时候想想过去,发现哪一句当时不该那样说的话,便同商夷重新说一次。

埋在将军府里的那一坛千日醉,我去找并不是因为那个东陵玉壶,而是那是跟他一道酿的酒。

他是楚人不假,但我们拜的天地高堂还有对方亦是不假。

我其实没让云栖岸吃我不吃的咸蛋白。

……

但却越想越伤感。

这般坐到第二日上,约摸白日过一半,却听一个陌生声音颇抑郁地道:“我倒看看是谁冒充我徒儿,又得我那徒儿求我出关替其续命。”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叫人提着后衣领从商夷膝上拎了起来。

来人一袭灰旧袍子,白发白眉,面容上却叫人辨不出年龄,他略皱了眉头看一眼低头坐在椅子里的商夷,轻哼一声,“长得挺好一个小姑娘,可惜没眼光。”

我一时没回过神。

灰旧袍子转头看我,抿了抿嘴唇道:“你嫁给卿州,我才救这个人。”

脑子慢吞吞转了一圈,我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哑着嗓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青云宗的……”

传闻中闭关已逾九年未出的云栖岸的师父、青云宗首座眉山真人哼了哼,“我那卿州徒儿哪里不好?你们两个得以坐在这个风光颇好的阁楼里,皆是他走前布了阵法,叫那个许子晋一直在山中打转。”

我一怔。

眉山真人打量了一番我的脸,继续道:“那痴儿在我洞府前跪了一夜,念叨我出一出关,我不胜其烦。此番出关,我却不打算平白地替你救这个人,你得嫁给卿州。“说到这里,瘪了瘪嘴,“聘礼是我们下的。”

我甚没用地膝盖一软,跌到地上,“你真能、真能使得他再活过来?”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其实并无怀疑,眉山大约也晓得这一点,只默不作声地瞧着我。

哦,是了,若叫商夷活过来,我须先改嫁他人。

答应,是生离;不答应,是死别。

我枯坐一会,伸手抹了把泪,跪好了向他拜了拜,“我……”

“师尊。”一个声音蓦地打断了我的话,云栖岸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弟子无意成家。”

眉山瞪着他。

“若弟子当真有意娶她,三年前便不会眼睁睁看她嫁给商夷,”云栖岸坦然迎着他的目光,道:“弟子与她确有情谊,但却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见不得她因为一个商夷就不好好活了。”

话毕他走到我身旁,笑了一笑道:“你一个晚上连《孟子》都背不出一段,后来却叫商夷硬是教成了一个人才,我佩服他。他醒以后,你千万对他好些,不可再拿话气他。”揉了揉我脑袋,转身离去。

眉山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可以不嫁卿州了。”他苦着脸道:“但商夷这小子可不能原样活过来,我要锁了他的宗师境界、废其武功,答不答应在你。”

我略略一犹豫,却听眉山又道:“若是图方便,还是断其手脚来得容易。”

我赶忙道:“真人还是锁他的境界、废武功罢。”

青云宗的还魂术是一门失传已久的续命秘术,但宗门内会此术的却仍有一人,便是如今的首座眉山真人,此事统共也不过掌门和眉山那顶顶得意的弟子沈卿州两个知晓。

眉山将施术地选在一个山明水秀的河谷旁。

商夷有脉息的那一日,河岸边的碧桃开了第一树花。

眉山乐呵呵地同我辞别,乐呵呵地叫我半年内都不要给商夷进食。

我一时懵了,“真人这便走了?他还没醒过来。”

眉山神态安详地道:“嗯,你好生照看他直至他醒。”走了两步却顿住脚,朝树林子里一挥手,“你出来。”

香灯一路小跑地过来。

我一时愕然。

眉山庄重地看我,“你这个小婢是个忠仆,那日阁楼上眼睛肿得似两个桃,却躲在柱子后头,我顺便把她也捎来了。”

一袭灰旧衣袍走远。

我跪下来,朝他远去的方向认真拜了两拜。

香灯在照顾人一事上是一把好手。我跟她探讨了一番,一致觉得半年不给商夷进食有些残忍,觉得可以喂他喝一点水。

商夷自打有了脉息,便叫眉山从木椅挪到了竹榻上。

他不分昼夜地睡着,脸色苍白,唇色惨淡,但却活在我的眼前。

我多数时候都陪在他身边,有时候给他读个文章,有时候哼个小曲,有时候说一两桩八卦,有时候只盯着他发呆。

五月锦葵花开,我挑了一个好日跟他讲,若他醒来发现武功没了,不要怪我。

六月桐花纷飞,我又一日没等到他醒来,临睡前掉了一阵泪珠儿,却见他眼尾也流了泪。

七月木槿朝荣,我托着腮帮喊了他一声“卿州”玩儿,他极轻地皱眉。

八月丁香千结,我给他换了一身新衣,他唇角浮上淡淡的笑。

九月芙蓉宛转,我替商夷翻了个身,出门去采今年最后一池莲蓬。回到家中却发现竹榻上空荡荡的,商夷不见了。

香灯脸色灰白,当即跪在我脚旁,“小姐出门前嘱咐香灯寸步不离地守着姑爷,香灯不敢有误,方才小姐归来,香灯去给小姐开门,只这一会,只这一会姑爷便不见了。”

我拉她起来。

两个人屋前屋后地找了一番,又去了树林里找,一直寻到后半夜也没寻到商夷。

第二日,香灯想翻山去找,我道,不必了。

半年后他醒了,可却走了。

尾声

十月乌程,秋似洛阳春。

我坐在橙黄橘绿的园子里续昨日未填完的一阕小令。

香灯急匆匆跑过来,“小姐找的西席先生到了。”

我润了润笔尖道:“叫他等一等。”

香灯一脸感慨,“贴榜时没料想乌程此地的读书人如此热心,是以在城中几大店铺的公示牌上多贴了几张,谁知每张榜都叫人揭了,方才我进来,前厅已到了一屋子人,茶叶都添了七八回。”

我扔了笔往前厅去。

乌程地处江南,旧时为楚地,称菰城。楚襄王时,城中有乌、程二氏取下若水制酒,酿出了名扬天下的若下酒,菰城这才改称乌程。

当日我与香灯遍寻不着商夷,又在家中等了三天三夜,我想他为什么走想了三个日夜,一直到第四日上,我恍地明白过来,不管他为什么走的,也终归是走了。

那一处河谷是若水发源地,我跟香灯顺水而下,行舟十日到了下游的会稽乌程县。

我在城西寻到一处白菜价的宅子,听房牙说房主因身体原因迫不得已才出租此房,租金给多少便是多少,聊胜于无。

江南风光甚好,随便出门走上一走,不管是望见一轮明月,还是蹚过一片水草,亦或是灌下一口美酒,无一不叫人想作一两句诗。

但我以前不工诗文,凑出来的诗词跟古人佳作一比,委实惨不忍睹,便想请个出口成章的老师点拨一二。

前厅乌压压一屋子人,有青年,也有老头。

我从屏风后绕出,一屋子的人,却一眼就看见角落靠着椅背坐着的神色淡淡的青衣人。

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发抖,我听见自己亲切地对众人道:“告示贴得有点儿多,但我却只请一位西席,门外有几株梅树,哪个作的诗好,我便请他。”

众文士呼啦啦向门外去。

我在两道视线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地走出门去,站到前庭的梅树下。

头一个作诗的是个年轻书生,诗曰:“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我面带微笑地听。

“这是虎蹄梅,花开得比旁的梅花早。等到寒梅开了,便差不多要下雪了,香气比这个浓得多。”人群中一个声音低低道,四周却顿时静了下来。

有人扑哧一笑,议论声刹那此起彼伏。

我听不见那些声音,只见他向我走过来,一双眸子看住我,唇角带了丝笑意,“待霜亭畔长了一株金钱绿萼,是千年古梅,说是百来年没开花,去年开了,不晓得今年开不开。”

【由。(。 )整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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