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她问李维扬。
他笑笑摇了摇头。
她觉得实在奥妙得无法解释。
〃什么时候可以送去?〃李维扬问。
〃星期四好吗?〃朱玛雅说。
〃好的。这个星期四刚好是酒吧的一周年纪念。你们也来凑凑热闹吧!〃
〃好的。反正我晚上很空闲。〃于曼之说。
〃星期四我不行,你们玩得开心点吧。〃朱玛雅说。
13
星期四的晚上,朱玛雅正在家里的厨房做苹果沙拉和肉酱意粉。门铃响起来,她在水龙头下面把手洗干净,匆匆跑去开门。
一个男人站在门外,微笑着。
她让男人进屋里来。
〃你要喝点酒还是什么的?〃她问。
男人把她搂在怀里,久久地吻她。
〃要先去洗个澡吗?〃她问。
男人把她抱到床上,解去她衣服上的每一颗扣子。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问他:
〃今天过得好吗?〃
〃嗯〃男人说。
男人用舌头去舐她的脖子,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如果日子永远像今天这样,那该多好?
她十七岁那一年跟冯致行相恋。那时,他比她大五年。她是中学生,他已经是大学生了,在建筑系念最后一年。
那个时候,她常常埋怨他没时间陪她。她那么漂亮,常常有大堆男孩子奉承她。她那么年轻,她不甘心一辈子只有一段爱情。
后来,他们分手了。他去了加拿大留学。
九年后,他们在香港重逢。
他已经是建筑师,她从大学艺术系毕业之后,就在古董店里工作。
她还是单身,他结婚了。
漫长的日子里,她常常想起他,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他走了,她才知道,他在她记忆里永存。
重遇的那一刻,他又理所当然地回到她的生活里。他们的故事还是不该完的。今天与从前,唯一的分别,是他已经结了婚。
他告诉她,他跟太太的感情并不好。
这是她最想听到的。
她并不怪他,是她首先放弃他的。
只是,她常常恨自己,当她甘心情愿只要一段爱情的时候,他已经是别人的了。
命运既然要把他们分开,何必又让他们重遇?
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那是要她后悔。
带着后悔的爱,总是特别精采的。她再不会让他走了。
14
于曼之一个人走在路上。她约了李维扬今天晚上在〃胖天使〃见面。可是,她的心情糟透了。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上司告诉她,杂志一直在亏本,所以决定结束。她现在失业了。
来到〃胖天使〃,她看见那台光亮的古董点唱机放在柜台旁边,原来放在那里的一张桌子给移走了。本来狭小的酒吧,现在变得更小了。
李维扬和酒保兴致勃勃的在研究那台点唱机。
看到了于曼之,他跟她介绍说:
〃他是这里的老板顾安平。〃
〃谢谢你替我找到这台点唱机。而且,一九六五年这个年份实在太好了。〃顾安平说。
〃为什么?〃于曼之间。
〃他是在这一年出生的。〃李维扬说。
〃原来是这样。〃
李维扬带她到柜台那边坐下来。顾安平拿着一块揩了油的布努力的在擦那台点唱机,把它抹得光光亮亮。
于曼之觉得整件事很凄凉。这个男人永远不知道,这台点唱机是他深深爱着的一个女孩偿还给他的;而且,她行将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一台点唱机是她的悔疚。恒久地留在他身边。点唱机制造的年份,竟巧合地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整件事情本身不是很荒谬吗?
荒谬得让人想哭。
〃干吗闷闷不乐?〃李维扬问她。
〃我失业了!〃她叹了一口气。
〃那总比是我失业好!〃他嘻皮笑脸的说。
她生气了:〃你这个人真是自私!〃
〃我跟你开玩笑罢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找工作困难吗?〃
〃现在的经济环境不是太好。我们这本周刊已经是办得最好的了,还是做不下去,其他的更不用想。〃
他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放在她手上,说:
〃去点一首歌吧!〃
〃点歌?〃她诧异。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她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走到那台点唱机前面,把手上的硬币投了进去。点唱机全身的灯泡都亮了起来。她点了那首歌,玻璃罩里的唱片翻了翻,哀怨的歌声丝丝缕缕的飘起来:
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她转过身子去挨着点唱机,朝柜台那边的李维扬笑了笑。
李维扬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抛给她,她伸手把硬币接住了。
她要一直点唱下去。
15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于曼之打了一通电话给谢乐生。她本来想告诉他关于失业的事。
〃什么事?我明天要考试呢。现在很忙。〃谢乐生在电话那一头说。
她把想说的话又吞回去了。
他知道她失业的话,一定会叫她不如到波士顿去,反正他从来不认为她的工作重要。
〃乐生,你有梦想的吗?〃她问。
〃我当然有梦想。〃
〃我记得,你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
〃不,现在不是了。我们这一科是很吃香的。有些毕业生专门替一些想要上市的科技公司担任顾问,赚很多钱呢!〃他雀跃地说。
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梦想改变了,她也不知道。他们曾经热切地讨论过彼此的梦想。他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她说要一直画画。弹指之间,这一切已经改变了吗?两个人的梦想是否一样,那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他们能够分享各自追求梦想的那个过程。然而,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他的梦想已经改变了。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16
她写了很多封求职信,一直也没有回音。别说梦想了,她连工作也找不到,租金也快付不起了。她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现在有点动摇了。
一天,李维扬打电话来。
〃找到工作没有?〃他问。
〃没有。〃她沮丧的说。
〃那你一定没钱吃饭了。〃
〃我可以吃面包。〃她苦笑。
〃天天吃面包也不行。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好的。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
李维扬约了于曼之在一家西班牙餐厅吃饭。
于曼之来到的时候,李维扬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他头发有点湿,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的棉衣,好像刚刚做完运动,身旁放着一个背包,塞在背包里面的一只棒球手套露了一角出来。
她坐下来,要了一杯西班牙酒。
〃你会打棒球的吗?〃她问。
〃我是大学球队的。几个同学现在偶而还会一起打球,大概一个月一次吧!〃
〃我在学校里也有打棒球。〃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是说我看来很斯文吗?〃
〃不。喜欢运动的人,比普通人更有奋斗心和好胜心。你看你,暂时失业已经垂头丧气,太不像话了。〃
〃你是打算请我吃饭还是想奚落我?〃
〃两样都有一点吧!〃
〃喔,很高兴认识你的残忍。〃
〃谢谢。请随便点菜。在你还没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饭。〃
于曼之没好气的笑了笑:
〃但我不知道可以忍受你多久。〃
〃你有想过转行吗?〃
〃转行?〃
〃或许有更适合你的工作。〃
〃但我喜欢画画。〃
〃没人要你放弃画画,但总要先解决生活问题。我也喜欢开面包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如果到时你还找不到工作,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面包。〃
〃你真是黑心!〃
〃你明天有空吗?〃
〃干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第二天,李维扬带着于曼之来到一家油画店。
油画店很大,除了油画之外,还有一些雕塑和陶器。
〃这儿好漂亮!〃于曼之悄悄跟李维扬说。
一个女人从店里的后花园走出来。女人有一张很精致的脸,肤色很洁白。小小个子的她,踏着一双平底鞋,穿着一袭宽松的连衣裙,肚子微微隆起。
〃你们来了〃女人说。
〃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李维扬摸摸女人的肚子说。
〃还有六个月呢〃女人幸福地看看自己的肚子。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于曼之,这是罗贝利。〃李维扬为她们介绍。
〃维扬说你是念艺术系的。〃罗贝利说。
〃嗯,是的。〃
〃贝利正想找一个店长〃李维扬说。
〃旧的店长刚好辞职了。〃罗贝利补充说。
于曼之马上明白过来,朝李维扬笑了笑。
〃你有兴趣做这份工作吗?我需要一个喜欢油画和对油画有认识的人。〃
〃我可以胜任得来吗?〃于曼之问。
〃维扬从来不推荐任何人的,我相信他的眼光。〃罗贝利微笑说。
〃我好喜欢这里。〃于曼之说。
〃那就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罗贝利问。
〃明天就可以。〃于曼之说。
〃后天吧!〃李维扬说。
从油画店出来,于曼之问李维扬:
〃为什么要隔一天?我明天也可以啊!〃
〃明天我带你去打棒球。〃
〃打棒球?〃
〃你不是说自己会打棒球的吗?〃
〃你以为我说谎吗?〃
〃那就好了。〃
〃但为什么要不上班而去打棒球?〃
〃接受新工作之前,我要训练一下你的奋斗心。而训练你奋斗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挫败一下你。〃
于曼之哈哈笑了起来:
〃你怎知道不会是我挫败你,我可是校队里最出锴的击球手了。〃
〃那倒要见识见识。〃
于曼之忽然凑近李维扬,问他:
〃罗贝利是你的旧情人吗?〃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旧情人。贝利和她丈夫都是我的好朋友。油画店是他们两夫妇的。〃
〃那为什么不见她丈夫?〃
〃他常常要到外国去买画。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管怎样,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希望有一天可以拥有自己的油画店,卖自己喜欢的油画和自己画的画。〃
〃那我的面包店就开在你的油书店旁边吧!〃李维扬笑笑说。
〃对,如果我的画卖不出去,只好去你那里吃面包。〃
〃那把钥匙,你一直保存着的吧?〃于曼之忽然问李维扬。
〃什么钥匙?〃李维扬问。
〃日记的钥匙。〃
〃对了,你并没有把钥匙给我。〃
〃王央妮说,日记的钥匙,总共有两把,一把在她那里,一把在你那里。〃
〃是吗?我没有印象。也许已遗失了。〃
〃这是你们之间的盟约。你不是应该一直保存着那把钥匙的吗?〃
〃当爱情已经消逝,盟约还有值得保存的价值吗?〃他反过来问她。
〃当你不爱一个女人,你的盟约便不算数吗?〃
〃那当然了。〃
〃太过分了。〃于曼之忍不住批评。
李维扬笑了笑:
〃女人总是希望,她不爱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永远会履行当天对她的承诺。当爱情已经不存在,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继续履行诺言?〃
〃那是一种约定啊!〃
〃是愚蠢的约定。〃
〃你怎知道没有这种人?〃
〃除非是其中一方仍然爱着对方吧!〃
〃爱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短暂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