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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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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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车送你。”雄一说。    
    “对不起,为了我……”我说。    
    “哪里。没想到店里会这么忙。我才不好意思呢。那么早上见啦。”    
    她脚蹬高跟鞋,咚咚冲向门口。    
    “你看看电视等我一会儿。”说完,雄一也追了出去。一下子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她身上也有着常人的缺憾。比如脸上与年龄相称的皱纹,牙齿也有些参差不齐。但尽管如此,她还是魅力四射,使人想再次见到她。心中暖融融的光像残像悄然散发着光芒——这就是所谓的“魅力”吧。这个词是如此鲜活生动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就如同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水”一词含义的海伦。我一点也没有夸张,这次会面就是带给我如此大的震撼。    
    


厨房厨房(2)

    外面车钥匙叮叮当当响起来,雄一回来了。    
    “只能离开十分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他在水泥地上边脱鞋边说。    
    我依旧坐在沙发上,“哦”了一声。    
    “美影,你被我妈吓着了吧?”他又问。    
    “嗯。可她实在是太漂亮了。”我照直说。    
    “不过,”他笑着走进来,在我面前的地板上坐下,“她整过容呢。”    
    “哦,”我故作平静,“怪不得说脸型一点儿都不像呢。”    
    “还有,看出来了吗?”他一副当真好笑得不行的样子,继续说道,“那个人,是男的呢。”    
    这下,我无法继续装下去了。我张大眼睛无言注视着他,想等着他说出“没有的事,是开玩笑啦”。那么修长的手指、优雅的言行举止、美丽的容貌,怎么可能?我回想起那张美丽的面孔,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可他还是收不住笑意。    
    “可是,”我终于开口说,“可是,你不是叫他母亲吗?”    
    “不过,要是换成你,你能叫那种人父亲吗?”    
    他语气很平静。的确如此,这是一个令人完全可以认同的回答。    
    “惠理子?那名字呢?”    
    “假的,原来好像叫雄司。”    
    我眼前一片空白,好久才终于恢复平静,就问他:“那,是谁生下你的?”    
    “过去,他也是个真正的男人。”他说,“那还是在他很年轻的时候。他结过婚,和他结婚的那个女人是我真正的母亲。”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毫无头绪地猜测着。    
    “我也记不清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有照片,要看吗?”    
    我点点头。    
    他坐在那里,探身拉过自己的皮包,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旧照片递给我。    
    很难形容她的长相。短头发,鼻子眼睛都小小的,给人感觉很怪,看不出年龄……    
    看我默不做声,他说:“样子很怪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笑了笑。    
    “刚才那个惠理子,据说由于什么变故,从小就被这张照片上的我妈家里收养,他们俩一直在一起长大。还是男孩子的时候,他也是很帅,很讨女孩子喜欢。可是不知道怎么会喜欢上这副长相的我妈。”他微微笑着凝视着照片,“说是非她不娶,结果竟然不顾父母的养育之恩,一起私奔了呢。”    
    我点头倾听着。    
    “我妈死后,惠理子他把工作辞了,那时我还很小,他抱着我,想,今后怎么办呢?后来就决定说做个女的吧。说是,反正今后再也不会喜欢别的人了。在变性之前,他可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呢。他讨厌做事半途而废,索性从头到脚都做了手术,然后用余下的钱开了家那方面的店,养活我。这是不是也可以算又当爹又当妈啊?”他笑起来。    
    “真、真是不寻常的一生啊。”我说。    
    “她说她活得很有劲儿。”    
    听着他们的故事,我越发迷惑,是否可以信赖他们,抑或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我信任厨房。而且,这两个并不相似的母子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样有着神佛般灿烂的笑容。这一点,很合我心意。    
    “明天早上我不在,家里的东西随便用啊。”    
    满脸倦容的雄一抱来毛毯啦睡衣啦一大堆东西,又向我一一说明了浴室的使用方法以及毛巾的位置等等,然后走开了。    
    听完他惊人的身世介绍,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消化,就和他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闲聊起来。说说花店,说说我祖母,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飞快地过去。看看表,已经半夜一点了。这张沙发坐起来真舒服。既松软又宽敞,感觉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想站起来。    
    刚才我还说:“一定是你母亲啊,在卖家具的那儿坐了坐这张沙发,就怎么也忍不住,一定要买下的吧。”    
    “猜对了。”他回答,“那个人总是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不过,有能力实现,也很不简单呢。”    
    “是啊。”    
    “那么,这张沙发暂时就归你了,就当你的床吧。能派上用处,真是不错。”    
    “我,”我低低地问他,“我真可以睡在这里吗?”    
    “嗯。”他回答得很干脆。    
    “……感激不尽。”我说。    
    就这样,他向我做了一番大致的说明之后,道了声晚安,回房去了。    
    我也困了。    
    洗着别人家的淋浴,在久违地带走了我的疲乏的热水中,我陷入了沉思,自己在做什么呢。    
    换上借来的睡衣,来到悄无声息的房中。我光着脚,吧嗒吧嗒又一次走进厨房看了看,这真是个令人满意的厨房。    
    随后,我走向今晚我的床——那张沙发,关上灯。    
    窗边,微光中浮现出一株株植物,在那里静静地呼吸着,从十楼俯瞰的豪华夜景为它们镶上了一道边。夜景——雨已经停了,夜景在含了湿气的透明的空气中熠熠生辉,美好之极。    
    我裹着毛毯,想起今晚竟也睡在厨房旁边,觉得有些好笑。然而,我却没有孤独之感。这也许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吧。一张床,一张可以使我短暂地忘记往事、忘记将要面对的未来的床。我所期待的也许仅此而已。身旁不要有人,那会加剧孤独。可是,这里有厨房,有植物,有人和我在同一屋檐下,又安安静静的……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这里,无可挑剔。    
    我安然地睡着了。    
    一阵水声把我吵醒。    
    晨光炫目。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眼看见厨房里“惠理子”的背影。她今天的穿着比昨天要淡雅些。    
    “早。”她转过身,朝我打招呼。脸上还是浓妆艳抹,因而愈发显得醒目,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您早。”我说着起床。    
    她正打开冰箱,样子似乎有些为难,看看我,又说:“我总是睡着睡着,肚子就饿了……不过,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叫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我站起来,说:“我来做吧。”    
    “是吗?”她说完又有些不安,问我,“看你睡得晕晕乎乎的,能拿菜刀吗?”    
    “没关系。”    
    房间里洒满阳光,像是日光室。外面,色彩甜美的碧空一望无际,灿烂耀眼。    
    站在合意的厨房,我喜不自禁,完全清醒过来,蓦地想起她是个男的。    
    我不由朝她望去,暴风雨般的既视感向我袭来。    
    阳光中,倾泻而下的晨光中,木头的清香淡淡飘来,屋里浮着灰尘,她在地上铺了块坐垫,半躺在那儿看着电视,这情景,使人觉得那样亲切。    
    她欢欢喜喜地吃起我做的鸡蛋粥,还有黄瓜色拉。    
    白天,春日的暖阳高照,听得见孩子们在楼下院子里嬉闹的声音。    
    窗边的一草一木,都包裹在和煦的阳光中,鲜亮的绿色愈发显得光彩夺目;遥远的淡蓝色天际,薄薄的云彩缓缓地飘过。    
    一个悠然自得、温馨可爱的白天。    
    真是不可思议!我会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吃着迟到的早餐!我想,这一切直到昨天早晨为止,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吧。    
    因为没有茶几,所以吃的东西都直接摆在了地板上。阳光穿透了玻璃杯,日本茶清冷的绿在地板上美丽地摇曳着。    
    “雄一啊,”忽然惠理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一直说你很像他以前养的阿信。还真像呢。”    
    “阿信?”    
    “一只小狗。”    
    “啊?是吗?”我像小狗?    
    “嗯。无论是眼神,还是毛发……昨天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差点要笑出来了,真的。”    
    “是吗?”虽然我心里并不以为然,不过又想,要是像圣伯纳德那种大獒犬,可就惨了。    
    “阿信死了,雄一伤心得连饭都咽不下。所以,他没把你当一般人看待。不过,有没有男女之爱,我可不能保证啊。”说着,她嗤嗤笑起来。    
    “真很荣幸。”我说。    
    “说是你奶奶一直也很疼他。”    
    “是啊,奶奶非常喜欢雄一。”    
    “那孩子,我没空好好照料他,身上有很多毛病呢。”    
    “毛病?”我笑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太情绪化,处理人际关系过于冷淡,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不过,我千辛万苦,只想把他教育成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我知道。”    
    “你也是个好孩子。”    
    本应是他的她嘻嘻笑着,笑容如同电视上经常见到的纽约的同性恋者们一样,带着些怯懦。但是,这样评价好像又有些不妥,她太坚强了。我觉得,她全身散发着慑人的魅力,那光辉,支撑着她走到现在——无论是她死去的妻子还是儿子,甚至连她本人都无法阻挡或遮盖。在她笑容背后,孤寂与寥落相应地深深渗入内心。    
    她喀吱喀吱咀嚼着黄瓜,说:“有不少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那么想,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在这里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能留下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且人在困难的时候,最怕无处安身了。你安心住下吧,嗯?”她再三叮嘱着,简直要望进我的瞳仁里去。    
    “……房租,我一定会交的。”我心头翻涌起一股热流,激动地说,“请让我暂时睡在这里,直到找到新的住处。”    
    “好了,不用那么客气。不过,可不可以偶尔给我们煮粥喝啊?你可比雄一做得好吃多了。”她笑了。    
    和一位老人两人相依为命,是一件极其令人不安的事情。对方越是健康,越是如此。当初和祖母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日子过得单纯而快乐。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深有感触。    
    我无时无刻不是处于对“奶奶死亡”的恐惧之中啊。    
    我一进家门,奶奶就会从摆放着电视的和室里走出来,对我说:你回来啦。晚回家的时候,我总是买上蛋糕带回去。奶奶很开通,不管是我在外面过夜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对她说了,就不会朝我发脾气。我们总是喝着咖啡或是日本茶,一面看着电视,一面吃着蛋糕,一起度过临睡前的时光。    
    我们就这样在这间我小时候起未曾改变过的祖母的老房子里,拉着家常,谈论着娱乐圈的趣闻,闲闲地聊当天一天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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