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7[1].2- 第2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叔,就是读黑格尔的那个四川人?我说,我记得,刘叔是个光棍嘛,我们常想起他呢,每想到他,都觉得他好。父亲叹了口气,说,也好,你能这么看你刘叔,说明你心肠好。不过他的事,不提也罢。父亲的话让我有些担心。我连忙打听刘叔的情况,原来父亲前两天才跟刘自坤他们聚过,这次聚会是他退休之后的第一次,刘自坤虽然也退了休,但因为他执于跟校方交涉,后来还是让他发挥余热,跑到学报去当哲学版的编辑了。不过老刘的事情并不在这些方面,他这次聚会是骑自行车来的,还带着个孩子。大家一看,傻了眼,以为老刘在哪捡了个孩子,于是问老刘,老刘一开始不答,后来吃饭,老刘给小家伙夹菜,小家伙叫他爸,这时大家更奇怪了,便追问老刘。不过,父亲他们都认为老刘是抱养了一个孩子,这老刘死活不跟大家说实情,不过他也没讲不是抱养的。同学中有几个女的,她们对老刘印象不好,觉得他故作清高,一辈子不近女色似的。老刘一边给小家伙弄菜,一边跟父亲讲他最近的读书体会,他说到了一位匈牙利哲学家,父亲说他对这个人的研究不多,父亲的兴趣还是在那小孩子身上。那些女同学以及几个当官的同学分别走了,老刘、父亲,还有一位岳叔叔等几个人坐在那拼酒,父亲血压高,喝红的,老刘酒量好,喝白的,他瘦,头发干枯,眼睛腊黄,穿一双黄球鞋,裤脚是卷着的,父亲喝红酒都有些醉了,老刘还是没事。他那小孩吃饱了,坐到沙发上,弄他的玩具。老刘回头瞥了一眼他的儿子,对我父亲说,老张,告诉你这是我亲儿子呢。亲儿子?父亲问。老刘说,是啊,亲儿子,我自己生的。老刘笑,还有一位同学也笑,都说老刘你讲酒话,你一个老头子哪能生儿子。老刘又喝了一杯酒,吃了块回锅肉,油在他嘴角滋滋地泛着,他的脸满是红光,不过不亮,反倒是腊红的,暗暗的。老刘小声地说,是我跟一个女人生的。女人?父亲大吃一惊。你哪来女人?结婚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老刘笑了笑,又喝口酒。父亲说到这,忙摆摆手说,你们都想不到你刘叔叔还真是个不简单的人,你们说他跟哪个生的?我妻子在我旁边瞪着眼睛,我儿子坐在我父亲腿上,父亲拍了拍我儿子的头,对我们说,那小家伙跟小兵差不多高,只是像老刘太瘦,唉。父亲叹气。原来,老刘和那个疯子生的,父亲告诉我们,那个疯子,就是曾经在一二一大街,天桥下边的那个经常光着身子,浑身泥巴的女疯子,你刘叔就是跟她生的孩子。那个疯子,我们都知道,好多年了,一直在天桥下边,几乎每两三天都要碰到一次,有时她在嘿嘿地笑,有时坐在地上,有时靠着墙,有时她在数数,因为凡是在这条街经过的人,几乎都见过她,所以父亲这么一说,反倒一下子把人击得有些慌了,怎么刘叔会跟一个疯女人生孩子呢?父亲说,要不是他昨天骑车带孩子来,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刘叔居然有了老婆孩子。 
  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搞西方哲学退休下来的父亲,除了跟他在社科院工作的那个曾带过的研究生经常讨论问题之外,便对老刘产生了兴趣。不过,父亲并不轻松,这一点我母亲从侧面跟我说过许多次,父亲总是想办法给老刘送东西,都是生活用品,比如小床,凳子,比如一些儿童玩具,因为老刘临老有了儿子,父亲格外关照,但老刘却不领情。父亲那个在社科院当院长的学生很可能要调到省政府出任副省长,这位学生跟省委书记经常碰头,商量建设文化大省的要务。父亲甚至跟我说过他想动用这个学生的行政关系,帮老刘一些忙,比如让老刘的那个小家伙能上省政府机关幼儿园,老刘不给父亲台阶下,而且还讥讽父亲学了一辈子哲学,退休以后居然跟在当官的屁股后面混。父亲生气归生气,但毕竟两人在贵州干过革命,在云大也是同系的教授,始终跟老刘保持往来。因此,老刘的情况,通过父亲不厌其烦的讲述,我和我妻子知道不少,而且因为老刘往往如此特殊,我自己便有了很大的兴趣。 
  老刘的那个疯女人,我认识,其实不仅认识,应该说曾经还刻意留心地观察过。说来话长,那时我参加工作不久,时常在一二一大街那边步行去买书,每次从书店返回,经过省歌舞团,在东陆园那个门口,几乎都要碰到一个女生,很凄苦地站在那儿,挎着一只黄色的帆布包,她人长得很有棱角,时间长了,自然很注意,想来她该是我的师妹,不过我从云大毕业已经快十年了,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她模样大方,性格倔,这从她眉宇间能看出来,说实话,那时常在东陆园门口望见她,一方面觉得她脑子不太正常,另一方面却也因为她有些美。后来我跟一个大学同学在百惠商场边上的小巷子见到她。她正踩在两块红砖上,另两个女生在她旁边,三个人在嘿嘿地笑。那次我同学跟我说,你别看那个穿黑衣服的姑娘美,其实她苦着呢。苦什么?我问。他说,还是那方面的事。我没有深问。但同学告诉我这个女生其实早就毕了业,由于没有拿到毕业证书,便始终没有离开云大,在学生宿舍搭了个铺,没人能赶得走她,她要等毕业证书。同学这么一说,让我对这女生有了印象,后来我很少从东陆园过,因为我的住房调整到书林街那边去了,但一二一大街还是必经之路,这位女生见到的次数就少了,但脑子里还是很有印象。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二一大街天桥下边,再次突然见到她时,她已经被许多人围着,捏着一只水壶,正在往身上浇水,原来她赤身裸体,浑身漆黑,当时我并没有把她认出来,站着跟其他人一样看了很久,我是从她眼睛觉察出,她就是那个女生,不过她已经彻底疯了,这让我很震惊,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至于老刘是什么时候注意上这个女生的,我想也许也在大致相同的时候,她那时很快就成为一个很有名的疯子了。不过这个女生疯之后,几乎每天都出现在一二一大街天桥下边。我每每骑车经过,已经基本上不去注意她了。看到她,也跟看到摆地摊的女人一样,或者像卖报亭的女人一样,以前有过的一些特别的印象都慢慢淡化了,后来虽然能见到,但是丝毫不会去联想过去她那执拗的模样了。父亲后来对我说,老刘跟那个修鞋匠很熟,都是四川人,而修鞋匠是跟这个疯子最熟的一个人,因为鞋匠的摊位上有几块橡胶皮,女疯子时常坐在上边。她光着身体,难免要引起一些事端,鞋匠帮过她不少。 
  鞋匠跟老刘不仅是四川老乡,而且熟。父亲后来才了解到鞋匠是老刘从四川介绍过来的,老刘让他在天桥下边支了摊子,而且这个鞋匠以前不会补鞋,是四川江油的一个小混混,到了昆城来,老刘把他业余时间练就的那些补鞋手艺教给了他,还给他买了电烙铁,买了补鞋机。鞋匠和老刘的关系非同一般,鞋匠对老刘很崇拜。老刘对女疯子日甚一日的好感,鞋匠都是清楚的,鞋匠在一二一天桥底下,女疯子也在天桥底下,作为两个长年累月在天桥下边有固定位置的人,鞋匠对女疯子观察仔细,并尽力关照她。鞋匠年轻时常年与女人泡在一块,对女人的事情透彻得很,他看这疯子裸身在天桥下或站或坐,引来陌生者观看,鞋匠便吆喝他们,时间长了,凡是故意要来看女疯子的,后来都被鞋匠撵跑了,鞋匠对女疯子的好,其实跟老刘有关,老刘几乎是从女疯子在天桥下固定出现的第一天就注意上了。他叮嘱鞋匠要对她好些。鞋匠把老刘的话记住了。老刘为此每天至少四趟经过天桥下边,总在鞋匠的凳子上坐一会,抽支烟,他很少拿眼来瞧女疯子,不过鞋匠看出老刘对女疯子有那种意思。每过一两个月,鞋匠跟老刘便要到天桥右首的向阳小酒馆喝顿酒,酒中虽不直接提女疯子,但鞋匠还是会跟老刘说,女疯子其实不算疯。老刘问,什么叫不算疯。鞋匠说,她不会乱来。只是站着,坐着,也没碍着谁,招惹谁。老刘说,她疯都疯了,还能招惹谁。有一次他俩在门边喝酒,女疯子还没走开,她悄悄往这酒馆门口站得近些,老刘有些醉意,看见她黝黑的身体似乎闪着光。老刘只摇头,女疯子转过身,背对这边,背倒是极为健康的。鞋匠跟老刘说,我女人还没她壮实呢。老刘知道鞋匠的女人有几分姿色,但病歪歪的,是从四川带过来的。老刘喝了不少酒,拿着空瓶子往外走,鞋匠在付账,老刘经过女疯子身边,女疯子闻了闻瓶口,只把酒瓶举起来,对着路灯照。老刘把酒瓶夺回来,女疯子瞪着眼,老刘跑到鞋匠搭在北院墙头下的铁皮屋里,接了些自来水,又出来,把装了自来水的酒瓶子还给女疯子。女疯子没有表情。她把酒瓶子抱在胸口,然后向着天桥底部的台阶走过去,台阶发出轻微的踏踏声。女疯子抱着酒瓶,鞋匠在远处,看老刘一直望着女疯子,女疯子迈过天桥的主道,径直朝南侧那边下去,回到南边她那间出租屋里了。老刘转过身,鞋匠故意躲开,到铁皮屋后边弄轮胎皮去了。老刘往北院里边走,北院有许多柏树,树影婆娑,老刘走得很慢,镜片慢慢有些雾,他怕自己有眼水了,于是用小手指往眼角试试,没有眼水,只是眼皮有些烫,大概把镜片热出了雾气。老刘扭头往北院门外天桥方向看,除了路灯向上散发的蒸腾的昏黄的光,交织的尘雾和光的虚空,什么也没有。也就是从那一刻起,老刘发现鞋匠讲得对,女疯子并不疯,凭什么说她疯?就因为她光着身子,每天在天桥下边固定出现?老刘意识到自己原来应该比鞋匠更早认识到女疯子并不疯这一点。老刘甚至躺到床上也还在想,女疯子,并不疯。 
  老刘只是在晚上女疯子还没来得及撤出一二一天桥底下的墙根时分才会十分谨慎地看她一会。不过女疯子还是注意到老刘对她的不一样的目光。但女疯子的反应老刘也弄不明白。若是在白天,老刘从来都是从天桥下匆匆而过,绝不会停下来看,倘若逢到女疯子被许多人围观的情况,老刘也不过是站到鞋匠的铁皮屋里,在暗处向女疯子的方向望。在老刘和女疯子有单独接触之前,他唯一一次在晚上给女疯子一件衣服,因为那时天气转冷,女疯子的皮肤已经冻得变了样,其实老刘不知道女疯子抗寒能力不一般,再说疯子的感觉跟正常人多有不同,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因为是昆城,四季如春,气温从来不到五度以下,女疯子一直住了十几年。他给女疯子送衣服时,女疯子正眼看他半天,老刘抖着衣服,用四川方言跟她说,穿上,穿上吧,穿上好耍些。站在不远处的鞋匠和鞋匠老婆在笑,鞋匠老婆说,老刘是相中这疯子了。女疯子接过衣服,但没有穿,她把衣服挂到天桥台阶的背面,那儿有一道缝,缝里有只小铁钩,老刘的那件上好的茄克于是就一直挂在那,像一面旗帜。女疯子揪着它,偶尔也玩一玩,甚至自言自语。过了这个冬天之后,鞋匠跟老刘说,女疯子来天桥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老刘这下反倒是急,一连几个晚上都到天桥下边来溜达。鞋匠陪老刘抽烟,每逢有摩托车轰隆隆驶过,老刘就很奇怪地问鞋匠,疯子是不是怕摩托车哦。鞋匠说,我看她不怕,要是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