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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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时期-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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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惶惶不可终日,整天惊惊乍乍的,老说后颈发凉。那是疑心有人拿刀子搁在颈上。每天下班,她先来敲我的门,看我在不在家,如果不在,她就站在门口等。门口是一块开阔地,往楼下有三个出口,如果有人图谋不轨,她撒腿就跑。当然不能往家里跑,那是自寻绝路,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她有个朋友就是给人追到家里先奸后杀的。她说要是在大街上,至少还会有个人去报警。就算没人报警,也总会有一两个目击证人吧,对破案也有点帮助。等到天黑,如果我还没有回来,她就去投亲靠友。下次见面,她首先做的就是把我的耳朵弄得火烧火燎的。她拎住我的耳朵说,昨晚又滚到哪儿去了?好象我是她的老公,一下班就得回家守着她。

  如果我在家,她一颗心才从喉咙口回到正常位置。她走进来巡视一番,说:想喝汤就过来。然后她走过去开自家的门,开完门又对我说,把门开着。这话的意思就是一有风吹草动,她就窜进我家,有我保护,罪犯就猖狂不起来。看到我的身个,罪犯先自怯了三分,我一声狮子吼,罪犯早已屁滚尿流。跟屁珍在一起,固然有靓汤喝,有家常菜吃,还有秀色可餐,但也免不了担惊受怕。夜不闭户并没给屁珍提供便利,倒是给不法之徒大开方便之门。我空有一米八九的身个,睡着了还不是象一个婴儿,人家要拿我的脑袋干什么就干什么。猛张飞就是睡着时给人砍了脑袋的。好在人家对我的脑袋不感兴趣,倒是对我的家电情有独钟,今天拿彩电,明天拿冰箱,几个回合下来,偌大的房间就剩下一张床了。屁珍由此得出结论:不是她多心,阶级敌人亡我之心始终不死,要时刻提高警惕。末了她说:想看电视就过来,想喝饮料就过来。

  在屁珍家吃饭,她老是劝我喝一盅。在所有朋友中她是唯一不反对我喝酒的人。这也是我愿意侍候她的原因。我这人什么都不贪,就贪杯,可惜酒量有限,一喝就醉。酒能乱性,这是苗子劝我时常说的话。她每次看到我喝得烂醉,跟屁珍滚在一起,真是又气又恨。她跟屁珍为两件事闹得不可开交,一是为她那些宝贝花,一是为我在屁珍家喝酒。苗子最看不惯我跟一个有夫之妇鬼混,一点也不体谅我们青梅竹马时的深厚阶级友情。


下篇:监管时期——《幸福生活》
第四章

  一

  小时候,除了做家务、砍柴、捡粪、出卖苦力,我也干过其他事。譬如说,捕蜻蜓,用弹弓打麻雀,晚上捕荧火虫,偷生产队的甜瓜。这就是说我小时候要干两种事,一种是必须干的,譬如砍柴,一种是可以不干的,譬如捕蜻蜓。如果我不捕蜻蜓,就无事可干,我老妈看到就会骂我,要我去砍柴。或者说哪儿哪儿有堆牛屎,你去捡回来。如果我不捕蜻蜓,我的少年生活除了做苦力就会是一片空白,现在回想起来就会觉得索然无味,我老爸老妈也会问心有愧。所以我得不停地捕蜻蜓,用布袋装起来,等天黑后拿回家喂鸡。拿蜻蜓喂鸡在我来说是一件很不情愿的事。人家的鸡都是自己找虫子吃,我家的鸡却要我捕蜻蜓喂,尽管当时还不知道这就叫阶级剥削,但是却明白这是不公平的。我宁愿拿去喂八哥,可惜我没有八哥,我堂兄有。这事我老妈知道后暴跳如雷,她拿了根扫帚绕着村子追了我三圈,还骂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家鸡不喂却喂野八哥。其实那只八哥尽管是野生的,但早已养熟了,也算是家八哥。

  我家的鸡吃我捕的蜻蜓吃上了瘾,一看见我拎着布袋就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跟十,十跟百,浩浩荡荡。其实我拎着布袋未必是捕蜻蜓,也可能是去找亲戚借米。我对米可是情有独钟,对红薯则是又爱又恨。每天三餐,除了吃面,一揭开锅盖就面临红薯和米饭的抉择。吃完一碗红薯才能盛半勺米饭,这是吃饭的游戏规则。当然也可以不吃红薯尽吃米饭,反正就半勺,饿肚子别怪娘老子。我对米饭迷恋至深,连做梦都在剥谷子。我那时的梦想就是来生变成鸡,可以在田野里纵情大吃。但我家的鸡对稻谷甚至米粒兴趣全无,每天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或在鸡窝里等我拿袋子回去。由于营养丰富,它们全得了富贵病,无论吃什么,拉的全是水。一个个骨瘦如柴,最后全得鸡瘟死了。尸横遍地的情景有一天早晨给我老妈首先发现了,她立即嚎啕大哭,比死了我外婆还伤心。瘟鸡后来用盐腌起来,挂在墙上,苍蝇吃了我们再吃,吃了半年有多。我后来能长到一米八九,据我老娘说全拜这三十几只腌鸡所赐。

  我现在仍然对米饭偏爱有加,最怕吃鸡,连带也怕吃肉。单位领导一点也不体谅我的这段恋米情结,一有接待任务就让我作陪。在这种场合,我仍然控制不了对米饭的一往情深,吃了一碗又加一碗。客人基本上不吃米饭,吃肉,最多吃点野菜。可以说我不仅丢了自己的脸,也把单位的脸丢尽了。但下次作陪,单位领导仍然让我去。原因无他,除了我级别高,还在于我特别有空,而且我还能牛饮,喝酒就象牛喝水,前提是先让我吃三大碗米饭。

  黑脸朱来的时候仍然是我作陪。陪黑脸朱吃饭我很乐意,因为他会跟我抢饭吃。我跟黑脸朱是同年分到单位的,同宿舍住了三年,同锅吃了三年。我们还一起偷过菜,那时他可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我则一本正经。那时苗子要是见了我,一定觉得我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好人,肯定立马就嫁我。老朱后来变成了一个刚直不阿的黑脸,我则成了苗子眼里的坏人,这说明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出污泥而不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也是我对马丽特别宽容的主要原因。老朱先搞人事后搞监察,我先搞教育后搞货管。人事和教育同属政治部,所以一开始我们因为工作关系常碰头,后来他去了监察,我去了货管,大家都知道这两个部门是死对头。所谓监察,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专找货管的不是。因为这层关系,我和老朱都不希望在工作上碰到一起。除了工作关系,我和老朱的关系特别好,这是因为不管老朱怎么变,他跟我抢饭吃的习惯没变,他跟我对吹五粮液的习惯没变。

  有一天,一哥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对我说:西山别墅的事,监察和审计都要查,我想了一下,由你来负责接待和联络。我一听急了,这是什么事?你们拉了屎,想让我擦屁股。我才不干呢,反正我早就赋闲了,有本事就把我开除。我一急,一哥的眼圈红了。他说:小江,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小朱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你还是我部下,小朱已经爬到我头上了,难道我去求小朱吗?我只能靠你了。他叹了口气说,我还有半年就退了,我不能晚节不保啊。看着老领导受苦受难的样子我心痛,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奚落他老人家的话,这话就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说这句话不符合我的个性,所以我把它活生生咽回去了。不仅如此,我还把这个苦难的差使接下来了,至于能不能令领导保住晚节,只能看天意。

  一哥说他提拔了我,这话也对也不对。前面已经说过,当初极力提拔我的是老胡,极力反对的是人事处长。两人把我象揉面筋似的揉来揉去,一哥那时还不是我的直接领导,是政治部副主任,他看到两个大处长拿我练功,很生气,他说,至于吗?不就提拔一个干部?他这句话一说,我的任命就下来了。如果没有一哥这句话,我可能就给领导练功给练死了,后来就不可能是副处级领导干部了。尽管我现在是非领导干部,但毕竟曾经做过领导干部,这要拜领导所赐。而我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所以一定要还领导一个人情。

  我除了陪黑脸朱吃饭,还在饭后给他安排节目。别人给老朱安排节目,他死活不去。我给他安排节目,他不得不去。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偷过菜。我说要介绍我的红颜知己给他认识。我快四十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他孩子都快上小学了,我这样一说,他只好跟我走。我们既然是好朋友,他对我的终身大事就得关心嘛。当然除了见马丽和苗子,他还会见到两个亲戚,这两个亲戚在马丽手下做事。当然是我一手安排的。当时我这样安排老朱就不同意,他是宁愿让亲戚住在家里把家吃穷,也不利用职权给他们找出路。对此我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人不能太死板,该灵活时得灵活,就让马丽把他们接走了。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再这样下去,老朱的家非散伙不可。老朱的老婆是一个好人,但再好的人也架不住两个闲人在家里吃喝拉撒呀。老朱的黑脸是出了名的,他弟弟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他就是不想办法,还不准我想办法。他说,我要是再插手他的事,就跟我玩完。这叫什么话。

  二

  我给老朱安排的节目叫桑拿,众所周知,这项娱乐也叫冲凉,还叫松骨。说起来也算是一项健康的活动,只是现在给人搞得不健康了。大家都知道,国家级运动员在训练或比赛后一般都会让保健医生捶捶身体的某些部位。这说明捶一捶对身体有好处。老朱的工作也是很辛苦的,查帐、找人谈话,还要应付各种说客,包括我。所以让他放松一下以便明天更好地工作是我们三陪人员义不容辞的责任。当然桑拿对老朱来说可能是一项全新的体验,这没关系。我对老朱说,刚运动完(我们打过保龄球),去冲个凉,宾馆可能没热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在讲大话,宾馆不供应热水那是在我家乡。再说宾馆如果没热水,桑拿也不会有热水。但老朱是个粗人,他信以为真。他回家住宾馆就经常洗不到热水。有一次,他带人去粤北山区查案,也不知是不是当地人作弄他们,总之不仅没热水,连冷水也不供应,最后他们只好拿车上的两箱矿泉水冲凉。这件事让老朱心痛不已,他平时在家里都是喝白开水,一支矿泉水也不舍得买来喝。他说,这哪叫洗澡?这是糟蹋钱啦。

  我送老朱进了房,交待了一些细节,譬如冲凉、换衣服,还告诉他技师不好可以换。我说技师而不说小姐是想强调这是一项健康的活动。就算老朱没吃过猪肉也看到过猪跑嘛。我不能让他心里有啥想法。我交待完了就自己进了房,两个小时后出来,老朱已经坐在前台等着。我说:还行吧?老朱说:行。说完行,老朱的脸就黑了,原来他看到了价目表,一间贵宾房一千九百八。

  老朱后来对我说,他跟我在一起才五个小时,花了八千,真让人痛心啦。八千块,可以让我老家全村人过一个好年,可以救助十个失学儿童。看到老朱这么痛心疾首,我只好说,老朱,你不用心痛钱,这钱是我出的,你应该花。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也就请你吃了顿饭,玩了一场,不算过分。看他一脸怀疑,我只好补充说:我在公司有股份。他一听又气得捶胸顿足。但毫无办法,因为政府鼓励大家投资,这个大家也包括公务员。老朱一气之下就说要跟我绝交,他说到做到,马上打电话给办公室,叫人接他回招待所。那天晚上老朱住回招待所,我住他在宾馆的房间,当然马丽跟我住在一起。这一点他不知道,知道了一定给我带手拷。

  老朱从桑拿房出来,我问他:还行吧?他说行。其实他答的跟我问的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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