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 王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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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王跃文-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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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晦道:“那天您从荆园刚走,袁小奇就说了那句话。他说得很神秘,我觉得奇怪,就同方明远说了。”皮市长说:“是啊,神秘啊……”语气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落音几乎成了叹息。
  车到办公楼前,皮市长起身下车时说:“小朱,同小方一块去玩啊!”皮市长说得很随意,像是忽然想起似的。朱怀镜忙说好好。方明远送皮市长上楼去了,朱怀镜就进了自己办公室。一看手表,已快到下班时间了。他正不知怎么去皮市长家,方明远下来了,进来问朱怀镜:“你说怎么个去法?”朱怀镜就说:“你看呢?不怕你笑话,我是不懂行情。”方明远说:“我知道还有几个人参加,可他们都是大老板,我俩同他们不能比。但起码得这个数。”他说罢就伸出右手,比画着五个指头。朱怀镜问:“五百?”方明远哑然而笑,说:“五百?你真是少见识。我说的是至少五杆!你不想想这是什么档次?只叫了平时同他很随便的几个人。”朱怀镜当然明白方明远说的意思:你能得到皮市长的邀请,就是你的荣幸了。可他早已送去两万块了,这回再送五千,就是送冤枉钱了。但他又不好怎么说,只得笑道:“好好,就按你说的,我俩每人五千块吧。”方明远说:“干脆我俩一起打个红包。我已准备了一万块钱,你要是现在手头没有钱的话,我就先垫着。”朱怀镜忙说:“谢谢你。我手头正好还有五千来块钱,就不劳你垫了吧。”
  于是朱怀镜就找了张红纸,写上“方明远、朱怀镜敬贺”,再拿出五千块来一并交给方明远。方明远也数出五千块钱,凑在一起包了。方明远将红包往怀里一揣,朱怀镜就觉得胸口被什么扯了一下,生生作痛。这五千块钱他本打算拿去看望柳秘书长夫人的,省了这笔破费,他还只当是赚了五千块钱哩,哪知不属于他的注定不属于他。他心里虽然不舍,可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像沉浸在莫大的幸福里。他望着方明远,眼光里似乎还充满着感激之情。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等同事们下班走得差不多了,就一同去了皮市长家。一进门,王姨热情地迎了过来,说欢迎欢迎。皮勇便倒茶递烟。王姨让皮勇招呼客人,自己进厨房忙去了。她说小马一个人忙不过来。
  已到了几位客人。有三位是见过的,华风集团老总吴运宏,荆达证券公司老总苟名高,康成集团老总舒杰。大家一一握了手。还有两位朱怀镜不认识,同方明远却都是熟人,他便道:“这位是公安厅严厅长。”又介绍朱怀镜:“这位是政府办公厅财贸处处长朱怀镜同志。”朱怀镜忙双手伸过去同严厅长握了手,道了久仰。方明远又介绍另一位:“这位是飞人制衣公司老板。”没等方明远介绍完,这位老板忙说:“在下小姓贝,贝大年。请朱处长多关照。”他说罢就递上名片。朱怀镜接过来一看,却见是:裴大年。
  朱怀镜听说过这位裴老板的掌故,原来“裴”同“赔”同音,人家叫他裴老板,他听来总觉得是赔老板,很忌讳,自己就经常有意把这个字的音读错。大家正寒暄着,苟名高说:“我记得上回见面,朱处长好像是综合处处长?”方明远接腔说道:“名高老板好记性。这回他又高就了,去财贸处任处长。”朱怀镜便连声谦虚着。苟名高说:“那好啊,今后就要你朱处长多关照啊!我们证券公司可是归口你那里管哩。”大家便都来奉承朱怀镜,请他多关照。他却连连摇头,笑着说:“各位奉承我也不讲个地方。这是在哪里?大家都在皮市长领导之下啊!”大家便都摆着皮市长的好。方明远朝朱怀镜使了个眼色说:“怀镜,我俩去里面看要不要帮忙。”朱怀镜会意,站了起来。两人往厨房去,王姨见了,说:“你俩坐呀?”方明远说:“要不要我们帮忙?”王姨出来了,站在厨房门口同方朱二人客套。方明远马上拿出红包,说:“王姨,这是我和怀镜凑的一点意思。”王姨很生气的样子,连连摆手道:“你这两个孩子,这么不懂事。勇勇去美国,请几个随便的人来家里坐坐。你俩还这么客气,老皮不骂死你们才是。”方明远硬把红包塞进王姨手中,王姨没办法,只得接了红包,说:“你这两个孩子,真是的。特别是小朱你,真不像话。你别跟小方学,他总这么见外。”朱怀镜便傻乎乎地笑笑。他知道王姨是说他太客气了,心意都表示两回了。王姨这话方明远听了,也并不觉得见外。
  他反以为自己同皮市长关系近一层,表示一下意思是应该的。而朱怀镜同皮市长打交道还不多,还没有自己这么近,就讲这些礼尚往来了,似乎不合适。两人便欣欣然回到客厅。他俩依照各自的想法理解着王姨的意思,心情都很好。
  这时有人敲门,大家知道是皮市长回来了,纷纷起身,准备迎接。皮勇去开了门,却见进来的是他的哥哥皮杰。皮杰身材魁梧,个头比皮勇高些。他进门就边取皮手套,边哈哈道:“欢迎各位朋友,各位兄弟。”说罢就同各位握手,很用力。握着朱怀镜手时,就问方明远:“方哥,这位一定就是朱处长吧。”朱怀镜忙笑道姓朱姓朱。方明远显然同皮杰随便惯了的,就说:“叫他朱哥就是了。”皮杰就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啊,我愿意大家都做我的兄弟,只是我没这个福气。”这时王姨出来了,嗔怪皮杰道:“我一听闹哄哄的,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也没有个规矩,谁同你是兄弟?严厅长你要叫叔叔哩。”皮杰双手朝他妈妈和严厅长各打了个拱,说:“严叔叔作证,我是从来不敢在您面前乱来啊。说真的,我对我老子都不那么怕,就怕严叔叔。”严厅长慈祥地笑道:“王大姐,你别看皮杰是在外面自己闯天下,规矩可都懂啊,一向对我很尊重。”王姨却很严肃,对皮杰说:“你规规矩矩干吗怕严叔叔?”
  皮市长回来了。呼啦啦一片全都起了身,笑着向皮市长道了辛苦。皮市长便一一同各位握了手,道着欢迎。王姨却佯作生气的样子,说:“我说你是假欢迎啊!要不然干吗拖到这时才回来?”大伙儿都被逗笑了。皮市长道:“回家我的地位很低啊!世界妇女组织干吗不到我家来开现场会呢?”这时电话响了,皮勇跑去接,回头对他爸爸说:“是布朗先生,爸爸。布朗先生说谢谢你。”皮市长说:“你告诉布朗先生,我们对他将继续加大对荆都的投资表示赞赏。我们的政策只会越来越好。”皮勇翻译过去之后,听了一会儿,说:“布朗先生说他二十号动身去北京,二十一号飞纽约。”
  皮勇接完电话,餐厅那边已摆好了饭菜,小马过来请大家就餐了。各位客气一番,按着尊卑讲究入了座。小马开了茅台,倒进一个玻璃壶里,再为各位一一斟上。皮市长举目一扫,随便问道:“都到了吧?”方明远答:“都到了。”朱怀镜原来总以为柳秘书长会到的,却见皮市长并没有请他。不禁暗自掂量自己在皮市长心目中的位置。便想那五千块钱没有送给柳秘书长夫人,完全正确。即便柳秘书长真的对自己不错,也只能送他到处长这个位置。而这个使命已经完成了。他要再上个台阶,弄个厅级,关键就靠皮市长了。柳秘书长只要不在中间作梗就得了。所以他想,今后对柳秘书长的基本政策应该是:不得罪,多接近,少送礼。
  皮市长今天很高兴,微笑着频频举杯敬酒。他先敬了严尚明,再敬几位老总。平时都是大家敬皮市长,今天却倒了过来。大家便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恭恭敬敬双手捧着杯子同皮市长碰杯,然后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皮市长却只是用嘴皮子沾沾酒杯,意思意思就算了。朱怀镜平时注意过,皮市长要么笑容满面,要么黑着脸。那笑脸黑脸之间没有过渡,才笑容可掬的,突然就冷若冰霜了,就像小孩子搭的积木,五颜六色的非常漂亮,可刚搭好就哗然倒下了。下级们就总在他的笑脸和黑脸之间提心吊胆。皮市长朝朱怀镜举起了杯子,目光里满是笑意:“小朱,敬你一杯啊!”皮市长已敬了其他各位,只差朱怀镜和方明远没敬了。朱怀镜不知是惶恐还是激动,几乎乱了方寸,忙说:“岂敢岂敢!我敬您吧。”皮市长笑着说:“谁敬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各位尽兴。你只把这杯酒干了。”朱怀镜双手捧着酒杯同皮市长轻轻一碰,一仰而尽。方明远机灵,不等皮市长开口,忙双手捧着酒杯站了起来,恭敬道:“皮市长,小方敬您一杯!”皮市长笑了起来,说:“今天真是乱了规矩,平时都是小方救我的驾,替我同别人干杯。
  今天可好,向我开火了。”说罢就举杯喝酒。小方不敢让皮市长先干,匆匆说了两声得罪,抢在皮市长前面干了杯。
  今天是皮勇的喜事,少不了要说些祝贺和奉承的话。但说着说着,都来说皮市长的好了。皮市长只是微笑着,嘴上不多说什么。大家愈加奉承皮市长。朱怀镜本来就感激皮市长,今天在这种气氛中,又喝了几杯酒,感情容易激动,也是满口的皮市长如何如何的英明。皮市长就专门拿手点点朱怀镜,笑着说小朱你也凑热闹来了。听着这话,朱怀镜更加兴奋了,身上发起热来。皮市长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说朱怀镜同他是不必见外的。朱怀镜便笑着,不再说奉承话了,只听着别的人在给皮市长戴高帽子。醉意朦胧中,皮市长在他的眼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几乎需要仰视了。
  皮市长敬了大家一圈,像是骂人又像是玩笑,望着皮杰说:“你平时豪喝狂饮,今天就看看你的本事,把各位客人陪好!”皮杰涎着脸皮笑笑,又望望他妈妈,说:“好不公平!今天是老弟的好事,让我陪酒,却还要训我。”皮杰便开始一一敬酒。当然先敬严尚明。严尚明说只喝半杯。皮杰不依。皮市长就骂皮杰不懂规矩。严尚明见这光景,只好说干满杯吧,不过今晚就这杯酒了。其他几位就都同皮杰干了满杯。敬了一轮之后,皮杰就说三位大人和皮勇除外,其他几个年轻人也不说谁敬谁,平起喝下去,喝到有人趴下去就算了。皮市长皱起了眉头,说:“你别把在外面闹酒的那一套带到家里来。这样吧,依我的,酒要喝好,但不能醉人。再喝两瓶,总量包干。”
  几个年轻人闹酒,皮市长招呼大家尽兴,就同严尚明进里面说话去了。王姨招呼一声,也进去了。皮勇当然不便离开,就干干巴巴坐在这里看着大家热闹。小马仍是站在一边斟酒。朱怀镜觉得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不太妥,就说:“时间不早了,酒也差不多了。
  客走主安,是不是喝杯团圆酒算了?”皮杰抬手在朱怀镜肩上重重拍了一板,说:“朱哥你不够意思,我俩可是头一次在一起喝酒啊!”又玩笑道:“再说了,还喝两瓶酒,这可是老头子的指示啊!我是不怕违背他的指示,你们可得遵守啊!”说罢又在朱怀镜肩上重重拍了一板,豪气冲天的样子。朱怀镜肩头被拍得生痛,心头却很畅快。皮杰越是喝酒,话就越多,嗓门也越高:“兄弟们,我在外面自己闯天下,沾不了老头子的光,搭帮兄弟们啊,老弟我才万难混了碗饭吃。老头子他廉他的政,可也别端我的饭碗是不是?”这时王姨出来压着嗓子骂道:“一喝酒就拿你老子出气!他不该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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