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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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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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收工晚了,地里的麦子不多了,父女俩不想拖到明天,就一鼓作气割完了。
    她到了地头,趴在麦捆上喘息。
    她对父亲说:“爸爸,你先回去吧,我缓一缓。”
    田耿点了点头,先往回走。
    太阳下去,月亮还没有出来,大地上热气蒸腾,从从的胸中流淌着腥甜的泥土和麦子气味。
    身上被汗水湿透了,衣衫粘在肉上,很难受。
    从从坐在麦捆上,放眼向苏家的地里望去,那边一切都沉静了,人家已经回去了,她想叫上白白去河湾里洗澡。好久没耍水了。她也想放纵一下。
    这儿的年轻人不论男女,都是游泳好手。跃进渠培养了一茬又一茬的游泳健将。可惜都没有出头之日。
    从从站起来,独自向大渠走去。
    也是约定俗成,男人们在上游,女人们在下游,中间隔着一个沙梁,跃进渠绕个弯子,由北向东流去。
    天色渐渐黑下来,麻雀叽叽喳喳,成群地从头顶飞过去。
    从从听不到耍水的嬉闹声,要不,就是时候不早,人们耍完水回去了。
    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从从绕过一丛白茨,眼前流过一渠浑浊的水,黄河水里洗完身子,要挂一层明沙。
    从从猛然站住了,一个赤裸裸的身体,正背对着她擦拭,尽管在夜幕中,她仍然可以看出,那是个男人,结实的、闪着水色的肌肤以及健美的轮廓,使她心惊肉跳,她连忙捂住嘴才没让惊呼叫出来。
    男人咳嗽了一声。
    从从听出来,他是水成波。
    她款款地转到白茨这边,以防水成波看见他的女学生。
    从从没有立即逃开。
    她的心在怦怦跳动,两颊滚烫,双腿软软地打颤。
    从她懂得了“亚当夏娃”那些事以来,第一次这样近切地目睹一个男子的裸体,水成波的身体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从从又听见了水成波索索的穿衣裳声和他吹出的一支歌子: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大风从坡上刮过……
    水成波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一人肩负三个工种:教书种地伺候女人。别的男人找老婆是图有人服侍,他为自己找了一份沉重的差事。
    幸亏女人不生养,不然,水成波简直如牛负重。
    他苦则苦矣,可他“黄连树下弹琴——苦中有乐”,他从不愁眉苦脸也不怨天尤人,教书极其认真,精力永远充沛。
    也许,是这样“贫贱不能移‘’的风采,使他享誉于他的桃李和村民。
    水成波的口哨吹得好轻松好愉快好怡然自得,就像在豪华的浴池中“桑拿”了一回那么满足。
    他从这个眼里转着泪花的女学生身边走过,并没有留心,从从一腔冷惜的柔情中有些许委屈。
    他走过,走远了,走没了。
    从从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碰在夜幕上,她无精打采地来到“妇女专用”的渠段,她到了,却又毫无兴致,神情恍惚。
    从从脱光衣裳,扑咚一声钻到水中,拼命地击水,直到筋疲力尽,才站在浅水边上洗拭。当她的手触摸自己那丰满的大腿,饱满的乳房时,眼前忽然又立着水成波,她下意识地把身子浸入水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袭上她的心头,她长大了,是一个女人T 。
    女人就有女人的需要。从从已经从毛茸茸的少女时代脱壳出来。她朦胧而又清晰,羞涩而又坦然地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裸体跟水成波的那个裸体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
    在这个充满庄禾的成熟的夜晚,在这条弹性十足的渠水中,从从完成了一个人生必经的飞跃,理论认识上的。
    从此世界的色彩在她眼里变得五彩缤纷,有火红也有翠绿。
    随着青春的发育,水成波占满了她的心房,直到她初出茅庐去闯世界,以惨败告终并且身败名裂回到红烽,在闭门思过的白天,在痛定思痛的夜间,在回味中学时代的甘醇,在咀嚼马失前蹄的辛酸时,从从充分认识并肯定,她已经无法不去想水成波了。
    这时,也只有这种反省的时刻,从从才猛然警醒,原来自己的所谓世界,既不是花花绿绿的广州,也不是盲目冲动的拼搏,它就在芨芨滩,就在身边,就是一个人。
    如果说从从在初次下海就遭了灭顶之灾,有什么悔恨的话,她为自己不明不白就失去了童贞而痛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
    在水成波的心目中,她多么纯洁,多么聪明,多么开朗呀!
    从从在离茅庵不远的地方,倚着一棵杨树站住了。
    就要看见他了,她又失去了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并且告诉他这个喜讯的勇气。
    从从好后悔呀,那天实在不该在旗里碰上神气十足的李宝弟……
    她没有听取水成波的忠告,到城里找姐姐,要向人们证明,田从从有智慧、有能力、有胆识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我就是我! ”好像同龄人一样,极端轻信这句毫无根据的名言。
    她想,让姐夫在某工厂给她找个营生是易如反掌。
    不幸,就在她向姐姐家走的时候,人流中出现了西装革履的李宝弟。他居然在脖子上拴了一条刺眼的红领带。
    “从从! ”他发现了她,喜气洋洋地跑到她身边,“干甚来了? ”
    田从从一直瞧不起他,尽管他长得很英俊,但像个瓷人人一样缺乏活力与魅力。
    如赵海海所说水成波有感情没表情,而李宝弟是有表情没感情。
    “去我姐家! ”从从淡淡地说。
    “亮红晌午,忙甚? 我姐的商店不远,回去喝口水哇! ”李宝弟笑嘻嘻地说。
    从从实在不想去,李宝弟一再催促,她也想乘机去见识一下招弟的商店,就不再推辞,两个人相跟到了招弟的“环宇”。
    不幸的是,她来了,她又吃了饭,更不幸的是满身商品气的招弟口若悬河,向她描绘了“无商不活”的宏丽远景。
    “改革开放,搞活流通,流通甚,就是钱呀,从从,如今的天下,鞋贩子草贩子挣上钱就是好汉子,你看我这场面,旗长还来过,叫咱步子再大一点,给全旗带个头! ”招弟神气得如数家珍。
    旗长来过没有,从从无从考证,可眼前人家这片家业,比国营百货公司也小不了多少。
    “机不可失,从从,放下钱不挣,是头等傻瓜! ”招弟告诉她,正要让宝弟去南方“考察”,她正好可以相跟上。
    从从的目的不在于挣钱,想出去开开眼界和证实或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是真。
    从红烽出来时的想法完全改变了。
    她感到当个临时工太乏味太枯燥了,外面的天地大得很,不能坐井观天,更不能墨守成规。
    从从答应了招弟的建议,跟宝弟跳上了同一条船,她根本无法认识,“商品经济大潮‘’汹涌澎湃,固然对封闭的、自给自足或自给不足的农村经济是一剂活力与推动,但它同时也是吉凶难卜的。
    水成波还没有教给她有关的知识,也没有现成的“指南”供她参考。
    “灾难的晌午! ”
    从从这样评价那个使她落水的时刻。
    她失去了十分宝贵的东西,那个李宝弟破产后又尝到了乐果的滋味。
    红烽乡两个率先投身“做买卖”潮流的勇敢分子,下场就这样可悲可叹。
    水成波只看到了从从灾变冰山的水上部分,他清楚那些更严重的灾难吗?
    他目前不可能明白。
    从从战栗了。
    如果她开学后去教书,从此以后,她就到了他身边,每天可以看他听他摸他——至少以目光,她不忍心对他隐瞒一切。
    对自己崇敬的人埋藏隐私等于自杀。
    从从已经被“杀”过一回,她不能再给自己一刀。
    勇气和镇定回到她身上,从从把树身一推,向茅庵跑来。
    一个人脸上盖了一本打开的书躺在干草上,从从来到他身边,颤巍巍地叫了一声:“成波! ”
    书拿开了,从从失声惊叫一声:“是你? ”
    李宝弟直起腰,双手抱住她的两条大腿,嘻嘻笑着说:“成波? 水老师呀,二青把他拉上说话去了。”
    从从气急败坏地往开拿他的手,他搂得更紧了。
    “放开! ”从从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
    “从从,咱俩是搬仓挨住耗子睡,一对对的灰脊背。你找了我吧! ”
    “呸! ”从从一口啐在他脸上。
    “从从,你是个破瓜了,谁还要你。”李宝弟并不理会,仍然箍着她的腿,“饭店的服务员都说给我了! ”
    从从发疯似的在他脸上扇起来。
    她脚下的土地塌陷了。
                第三章
    白毛大风刮了一夜,黎明时候,才渐渐停了。
    空荡的土坯房里冷气嗖嗖,跟外面一样冷。昨晚临睡前蒙在灶膛里的牛粪早成了一堆白白的灰,没有一点温暖了。
    作为土改工作队住的这间房子,是间羊房,一到冬天,羊倌把羊群赶到暖和的避风处,这里就闲置下来。
    半条炕上盖了一块芨芨笆子,另一边用坷垃垒了个方台台是土改工作队长方化天的办公桌。
    他在上面铺了几张《绥远日报》,用以遮盖坷垃上的黄土。
    已近而立之年的方化天祖籍河北,读过几年私塾,在干部队伍中,已经算是高学历了。这次华北局抽调干部加强绥远省的工作,他首当其冲,一路风尘仆仆,先是火车,到了包头,继而大卡车,进入河套地区,后来又乘毛驴到达工作岗位。
    河套地区属于和平解放,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冉冉升起,这儿还是国民党军队散兵游勇,各色土匪为非作歹的天下。
    方化天先随赫赫有名的白马连平息小股叛乱,追剿杀人掠货的土匪,河套地区治安趋于平静时,土地改革也随之展开。
    在行政公署所在地集训完毕,学习了党中央有关政策以后,各路土改人马就相继进村了。
    方化天来到了偏僻的芨芨滩。
    他出身农家,女人至今还带着孩子在家乡种庄稼,跟农民有血统关系。一到芨芨滩,在这块地广人稀的塞外农村,很快就和穷人们打成一片。
    两个月过去,他这儿的工作毫无进展,方化天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昨天夜里,他们三个工作队队员跟几个庄户人开会到鸡叫,也没理出个头绪,芨芨滩尚未建立我们自己的政权,而居住分散的农民几乎百分之百是文盲,加上交通闭塞,人们的头脑相当愚笨。
    “都是榆木疙瘩! ”有个队员叹息着说。
    “慢慢做工作吧! ”方化天心里焦急,可作为队长,他不能流露出来。
    你说人家头脑不开窍,可羊倌还津津有味地给他讲昭君出塞的故事哩。
    “方工作队,”羊倌龇开焦黄的牙齿这样称呼他,“认识王昭君不? ”
    “她是什么人? 贫下中农? ”
    羊倌以高傲的目光注视着他,哈哈大笑。
    “连她也没有听说过? 昭君出塞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
    方化天老实承认:“没! ”
    真的,在他的家乡,有关王昭君的故事并不十分流传,也许说书的讲过,可他从来没听到过。
    “咋回事呀? ”对王昭君的壮举,方化天并不认真,那样遥远的事,跟他眼前的工作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有人跟他拉话,他认为是同群众打成一片的象征。
    “当年昭君出塞,就是从咱们芨芨滩过去的! ”羊倌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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