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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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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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忠老汉这才想起,老汉是喜丧,来看热闹的人肯定多,还应该在外面搭一个灵棚,让来看人都有个坐的地方。想到这里,余忠老汉又出来请人去砍竹子、借档席,在院子里搭起一个很大的灵棚来。接着,余忠老汉又记起,还没让人去请晚上闹夜的鼓手、乐队和唱孝歌的歌先生,于是又立即找人去落实这事。接着,又想起抬老头出门的抬脚,也应该早点对别人打声招呼,还得着人去乡上给他们每人买一根汗帕,从今晚起就得请人家坐席。还有挖墓坑的人,还有出门需要的纸人纸马、灵牌、引魂幡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从他脑悔掠过,又一一经他去安排落实。就这样,从上午一直忙到黄昏,整个丧事才渐渐显出一点眉目来。
  18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可龙支书还一直没到余忠老汉家来。这使余忠老汉一家感到了不安。吃过晚饭,余忠老汉把请来闹夜的鼓手、乐队和歌师安排好了,要亲自到支书家去请他。可文忠坚持他去,说:“爸,家里大小事情都要你安排,等会阴阳先生还要择出殡的时辰,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文富也说:“爸,就让大哥去吧!反正也是再给他说个信儿,来不来是他的事情。”
  余忠老汉听了,也觉得是这样,就让文忠去了。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却有满天繁星的夜晚。星辉淡淡地照着大地,四周说黑不黑,说亮不亮,加上秋雾,天地间仿佛被一种发黑的粘稠的混沌物质给充斥了。秋虫卿卿,秋风飒飒,让人有种肃杀和悲凉的感觉。文忠走出不远,就听见从自己院子里传出了闹丧的歌师嘶哑而悲哀的声音:
  “锣堂堂来鼓,
  我在孝家起歌堂!
  灵前烧起一炷香,
  香烟渺渺又茫茫。
  哀哎哀哎刺花儿开呀。
  陪伴亡人上天堂!”
  这是一批职业的孝歌师,那悠长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催人泪下的悲切和惨淡的音乐味。文忠听了,心里也不由泛起一种酸楚来。他回头望了望院子里临时搭起的敞棚,孝歌正是从那儿发出的。一只一百瓦的灯泡,亮出热烈和耀眼的光芒,似乎与那悲切的气氛很不协调。可是文忠没多朝这方面想,此时,他的内心充斥着另一种怨恨,那就是这个五保户,给他们家带来太多的麻烦了。为啥这些麻烦该他们一家人来承担?他想起春上那场病卖掉的两千斤稻谷,想起下午宰掉的三百多斤重的大肥猪,想起晚上供来帮忙、打杂以及抬脚、歌师、阴阳先生等而坐的七、八桌酒席,这个勤劳、节俭的庄稼人心里,确实有了种心疼与愤慨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村上的干部明明知道了这事,却没有人到场来看一下,仿佛怕被沾惹着似的。当干部的都怕沾惹上了,为啥却该我们老百姓承担?他越想越生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着,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不平和怨恨。
  到了龙万春的房前,文忠稍微站了一下,似乎调整了一个情绪,这才往院子里走来。走进院子里,他尽量用了平和和亲切的声音叫道:“龙书记——”
  龙支书家的大门关着,听见叫声,支书女人从灶屋走了出来,看见是文忠,急忙说:“哦,是文忠呀!上午文富来,我不是就告诉他了,娃儿他爸没在家吗?”
  文忠听了,压下去的愤慨之气又突地冒了起来——刚才他是想尽量不在支书面前露出自己的不满。俗话说,割卵子敬神,人也得罪了,神也得罪了,犯不着,他文忠多少还明白这点道理。可现在,憋在肚里的气忍不住冒了出来,就直通通地说:“是真没在家,还是假没在家?可有人亲眼看见他的!”
  支书女人听了,立即摆出了一副要和人吵架的架势,双手叉腰,盯着文忠连声问:“哪个说的他在家,啊?哪个说的?你说出来,我倒要找他问问!”
  文忠见支书女人这样,自己又软了,就放低了声音说:“嫂子,我们也没别的。只是想,他是支书,总得来看看,我们才放心。”
  支书女人听了,口气也软了一些,说:“有啥不放心的?你们该咋办就咋办,他要是在家,还能不来?”
  正在这时,龙万春六岁的小女儿忽然从屋里跑出来,对文忠说:“我爸说了,有人来找他,就说没在家里……”
  小孩话还没完,支书女人一张脸霎时变了,忽然一巴掌打在小女孩脸上,说:“你爸啥时说的,啊?”说完,拧着委屈地哭起来的小女孩,进了屋,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文忠愣了,他的眼里喷着火,紧紧盯着龙万春家的大门。突然,他咬着牙帮,从地上抱起了一块石头,举在头顶上,朝大门走去。
  可是,他只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仍是看着那扇木门,却没有勇气走去了。再过了一会儿,他“嗨”了一声,把石头砸进了旁边一口水塘里。塘水飞溅起来,打湿了他的衣服。又过了一会,他慢慢转过了身,无可奈何而又是气冲冲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阴阳先生正在堂屋为天志老头的灵魂升天开路。他一面手击小铜钹,口中念着符咒,围着死者的尸体且歌且舞。死者已经移到了屋中央的一张木门板上,头枕一只装有草木灰的青布枕头,双手也握着两只灰口袋。据说死者如果在赴阴曹地府的路上,如遇野狗挡路,就可用手中的草木灰打瞎野狗的眼睛。老头穿戴整齐,身子上覆盖了一层青布,仰面躺着,神情还是像上午晒太阳一样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惬意的微笑,像是熟睡过去的样子。门板下一盏长明灯,火焰摇曳,青烟袅袅,给人一种悲哀的气氛。文忠拨开大门外看热闹的人群,挤进堂屋,猛然对正唱着的阴阳先生大声喝道:
  “不要唱了!”
  这声音犹如平地一个炸雷,不但把阴阳先生惊得目瞪口呆,众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齐惊诧地望着这个平时憨厚的汉子。
  文忠又气愤地摘掉手臂上的青纱,一把掼在地上,再一次大声说:“我把死人背到支书家里去!”
  众人听了,多少明白了一些,于是纷纷劝阻说:“算了,莫这样,正开着路,死人动不得的!动了会进不了地府,要成为孤魂野鬼的!”
  文忠没听,气呼呼地伸出手去,就要去揭天志老头身上的遮尸布,众人去拖他,也没拖住。
  突然,余忠老汉一下跳了过来,一巴掌打在了文忠脸上。
  文忠懵了,抬起手遮住了挨打的面孔,怔怔地望着父亲。
  余忠老汉余怒未息地指着他,骂着说:“老子啥时养了你这个现世报?!人都死了,你想让他在阴曹地府都不安宁吗?”
  过了一会,文忠放下了手掌,突然委屈地蹲了下去,带着不平的哭腔说:“就该我们家倒霉吗?天理何在……”
  余忠老汉说:“一丈都熬过来了,一尺熬不过来?就是倒霉也是我顶着!家里有我这根桩桩立着,犯得着你说三道四吗?有啥了不得的,全当我不办这个生就是了!”
  文忠说:“你不办生是回事,这老头的一副板板哪去找?一副棺材好几百元,他支书该来说句话呀!有钱钱交结,无钱话该交结嘛!”
  余忠老汉说:“老子那副棺材板板不是现成的吗?”
  文忠顶撞地回答:“你死了咋办?”
  余忠老汉大声说:“老子死了用席子裹着埋!”
  众人见父子俩顶起牛来,并且越说越离题了,就又忙劝说:“算了,两爷子都莫争了,办正事要紧!”有人又过来把文忠从地上拉起来,劝到了一边。这儿余忠老汉见了,也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对待文忠,有些过意不去。再一想,文忠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啥办法呢?想了想,自己也劝起儿子来:“这人嘛,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你就权当自己积善积德那么想嘛!人家还买母行李呢!听老辈人讲,过去我们桃花溪上有个推船的艄公,四十多了还没娶上亲。一天傍晚,一个老太婆来过河,哭哭啼啼对他说:‘我儿子媳妇不孝我,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处安生,你把我推过河去,我去讨饭!’艄公一听,对老太婆说:‘老人家,我无爹无妈一个人过日子,要是你不嫌弃,我认你做妈,你就到我家去吧!’他果然把老太婆接到家里,一天三餐茶饭,像亲娘一样孝顺。谁知这老太婆是观音菩萨变的,听说这艄公仁义、善良,专门来考验他的。不久,这艄公娶了亲,生的儿子后来都在朝廷当了大官。俗话说,善有善报,这世报不了,儿子儿孙都要显出来!”
  众人听了,也都赞成说:“对,做善事的人都有好报!”
  劝了一阵,文忠不那么生气了,余忠老汉的气也平息了下来。阴阳先生重新敲响了铜钹,说:“我又得重新开路啰!”说完,又围着天志老头的尸体跳了起来。一边舞一边唱;
  “佛说出门经,
  敬请观世音。
  四大菩萨前引路,
  八大金刚护吾身;
  上有玉皇张大帝,
  下有婆罗谒蒂神……”
  趁这里阴阳先生开路的当儿,余忠老汉又把文忠、文富喊进了里屋,对他们说:“你们天志爷爷明天早上出殡,八十多岁的人去了,是喜丧!你们去给我请客,明天早上,每家来一个人吃出殡酒!”
  文富一听,忙说:“爸,这有多少人?!”
  余忠老汉说:“人死饭门开,何况又是喜丧,既然遇上了,就不要让别人说三道四!”
  文富听了,不再说啥,而文忠刚刚受了父亲指责,即使有意见,也没有在嘴上说出来。余忠老汉见两个儿子没有再反对,就又说:“就这样,你两弟兄一个跑上湾,一个跑下湾,麻利一点!”
  文忠、文富听了,果然按父亲吩咐的去办了。过了一阵,兄弟俩先后回来了,余忠老汉又把他们叫到里屋,不放心地问:“都请到了?”
  文富说:“家家户户我都说了。”
  文忠迟疑了一会,却说:“毛开国我没请!”
  余忠老汉吃了一惊,忙盯着文忠问:“为啥没请?”
  文忠说:“不是他当初捣鬼,我们家今天咋会摊上这事?”
  余忠老汉突然生起气来。说:“啥时候的陈谷子烂芝麻了!我说了,这是喜丧,不请是我肘的不仁义!”
  文忠还犟着说:“就是不请!让他各人去想想,一湾的人都请完了,为啥不请他?”
  余忠老汉勃然大怒了,说:“现世报!真是现世报!你们不请,老子去请!”说着,抓过文富手中的手电筒,就气冲冲地往外走。
  文忠一下愣了,文富急忙追出去,说:“爸,我去吧!”
  余忠老汉也没回,显得很生气地走出了院子,走进了黯淡、朦胧的夜幕中。
  不一会,余忠老汉来到了毛开国的房前,他没有想到,此时,这位前任支部书记,正为他们家的事难过呢!刚才文忠请客,左邻右舍地大声吆喝,好像是故意让他听见一样。他知道这是家家有份,也就期待着文忠能走进他的家门。可是,整个院子文忠都请遍了,却没有来请他。毛开国一下明白了:这是余家还记恨着他!他的心里一下难过起来,既为过去自己做的事难过,也为余家故意给他的难堪痛苦。试想,明天全村的人,家家都在余家吃酒,唯独把他撇在一边,人们会咋想?咋个议论?人们会说这是活该呢!天啦,这是比余文兵当面唾他的口水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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