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了问题或者我生病了,那么我的身体就不会想要食物。我试着伸展一下四肢,每根骨头、每块肌肉都在痛苦地尖叫,但这也让我信心倍增,因为我仍然有知觉,尽管这种知觉带给我的是剧烈的疼痛。我身上的所有附件,就连手指和脚趾,都还能动。
又过了几个小时,既没有人来折磨我也没有人来给我送吃的,我开始感觉到我被关在这里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尽管我似乎已经完全被人遗忘,我知道情况远非如此。恰恰相反,我开始担心有人已经对我的未来做出了决定,而且这个决定绝对是凶多吉少。我站起来,忍着剧痛走了几步,起初有些摇晃不定,但后来还是找到了平衡。我走到铁门前,将耳朵贴着铁门,但什么也没有听到。我趴在地上,想从门下面往外看,但没有看到门外有人影挡住监狱走廊上昏暗的灯光。
我重新站起来,走到牢房另一端的墙边,坐下来,尽量压制内心逐渐越来越强烈的焦虑。如果我当时知道刽子手的马车就在那一刻已经驶进了皇家监狱的院子,我的担心还会再糟糕到什么地步呢?
刽子手的马车足以让每个成年人感到不寒而栗,也足以扰乱每个俄国孩子的美梦。这很可能就是这辆马车的用意,因为让即将被处死的囚犯更感恐惧只是短暂的效果,而让大众产生恐惧却具有更加广阔、更加持久的意义。马车由四匹乌黑的马拉着,当它们奔跑起来时,它们的马鬃就像受伤的乌鸦一样飞舞。马车被漆成黑色,车厢像个盒子,没有窗户,因为它回来时就变成了灵车。车厢后面的架子上插着各种各样肮脏的斧子和其他致人于死地的器具,而死本身是不需要怜悯的。当这辆马车辘辘驶过时,老妇人们会伸出手指,从指缝里往地上吐痰,并用手划着十字;孩子们会用手捂着眼睛跑开。我自己在普加乔夫受刑那一天就看到过这辆马车;监狱里的狱卒们虽然常常看到它,就连他们也不愿意久久地望着它。我觉得刽子手本人是个施虐狂,因为他在处决普加乔夫那天举起他那巨大的斧子,将斧子砍进那个哥萨克的脖子时,他似乎感到异常兴奋。
黎明前一个小时,这辆不祥的马车辘辘地驶进了监狱的大门,停在了灰蒙蒙的院子中央。卫兵们已经知道这辆马车要来,所以看到它进来时并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为监狱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而感到吃惊。不过,他们的确感到有些古怪,因为马车里没有出现刽子手那巨大的身影,而是伸出来一只强壮的胳膊,肌肉发达的手在召唤他们靠近一点。
卫兵互相看了一眼,这不祥的手势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两个卫兵极不情愿地向车门走去,就像他们要走向某个敞开的地窖一样。
一只穿着马靴、裹着毛皮护腿的脚猛地踹在其中一个卫兵的脸上,将他头着地踢倒在石头地面上,失去了知觉。第二个卫兵看到刽子手张开大嘴冲着他微笑时呆在了那里,然后跪到了地上。从马车车厢里跳出来了哥萨克“狼头”。
他的手像某种动物一样敏捷、优雅,流畅的一击就打倒了第二个卫兵,然后抓起车厢后面架子上的一把斧子,扔向跑过去准备关上大门、封锁院子的第三个士兵。斧子击中了士兵的后背。坐在马车夫座位上的两个人甩掉了披在身上的黑色跟班斗篷,露出了他们身上的狼皮护肩,以及他们戴在脖子上的用狼牙和狼爪穿成的项链。
“哥萨克!”墙上一个看守惊恐地喊叫道。“哥萨克!”监狱里驻扎着十几个士兵,是守卫监狱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大多数士兵都还在宿舍里,沉浸在睡梦中。他们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抓起武器;其中两个士兵一头跑进了院子,结果立刻被从马车夫座位上跳下来的两个哥萨克砍倒。其他士兵从睡梦中惊醒后,惊恐万状,不知道袭击他们的哥萨克究竟有多少人,而且看到几个士兵被如此娴熟地砍倒后,立刻插上营房的门闩,采取了防守的姿态。
“狼头”没有放慢速度。他扔出斧子后,直接跑向了囚室区。两个只知道折磨犯人的狱卒喝了一整夜的伏特加,醉醺醺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砍断了一个狱卒的脖子,然后将刀把砸向另一个狱卒的下巴。
我听到了喊叫声,一直在仔细听着那可怕的声音,但那声音现在离我越来越近。当我的囚室的铁门闩被一脚踢飞,牢门被踹开时,整个监狱似乎都在回响着叮当声。门口站着“狼头”,风灯的亮光衬托出他巨大的身影。
我记得我试图举起手臂来与他搏斗;不过说实话,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知道我当时又是吃惊又是害怕,我的本能在告诉我要搏斗,我的脑子也在对我的身体喊叫着,要我搏斗。不过,如果说我曾经反抗过的话,“狼头”立刻制服了我。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像孩子拖着娃娃奔跑一样将我拖出了囚室。
《爱情与荣誉》第四十一章(2)
我们来到了外面的院子,整个世界在我眼前一片模糊。我抓住拖着我的那只胳膊,但这恰好帮助“狼头”把我拽到了马车旁。然后,他把我朝车厢一摔,力气大得我一口气没有能喘上来,差一点失去知觉。我看到两个哥萨克砍断了马车的挽绳,稳稳地抓住一匹马的缰绳。“狼头”将我扔到没有鞍具的马背上,和他一起来的两个哥萨克跳上他们刚刚割断挽绳的两匹黑马,姿势优美得好像他们天生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样,然后留下一匹马给“狼头”。
不知为什么,骑到马背上那种感觉对我是一种安慰,我的手指本能地抓住了马鬃,身子伏在了马脖子。马跟着那些哥萨克的马一起来到了敞开的监狱大门口,停了下来,又转过身来。
两个哥萨克在等“狼头”,可他似乎并不着急――可以说一点也不着急。我回头张望时,看到他挺直了身子站在院子里,怒视着监狱,那些本该守卫监狱的士兵现在都惊恐地躲在自己的营房里。他看到离他几英尺外接雨水用的桶旁有一个人影在瑟瑟发抖,而且一定看到了那个人衣领上的皇家徽标。“狼头”一把抓住他,将他脸朝下摔到他脚跟前的卵石地上。我认出那个人就是在过去两个星期里折磨我的主要的审讯人。
“狼头”拉下自己的裤子,对着审讯者的后背开始撒尿。他不慌不忙地撒着尿;营房窗户里那一张张脸全都吓白了。这个让大家魂飞魄散的哥萨克然后跳上第四匹马,骑到大门口和我以及其他人回合,然后用低沉而洪亮的声音说道,“我是狼头!我有权利在我的族人面前将这个人处死,因为他杀了我的哥萨克兄弟!”尽管他用的是俄语,我仍然能够听懂。虽然这并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希望,我仍然巴不得立刻离开这监狱。
可“狼头”还没有完。他又调转马头,将马的后腿直立起来,回头喊叫道,“告诉你们的女皇,她只是一个长着一对大乳房的胖婊子!”
他猛地一磕马肚,我们立刻疾驶而去。太阳这时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
“狼头”骑在前面,另外两个哥萨克一左一右地将我夹在中间,根本不给我机会逃跑。我们穿过没有人迹的森林,直到马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放慢速度。“狼头”勒住马,将我们带到了林间的一小块空地中,周围是茂密的灌木丛,那里系着另外四匹马。
“狼头”跳下马背,另外两个哥萨克也跳到了地上。我赤身裸体,浑身冻得发抖,顺从地学着他们的样子。不过,由于他们似乎很放松,我又重新尽我所能飞快地跳上我刚刚跳下来的那匹马。他们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一个哥萨克立刻抓住我的头发,他和他的同伴将我平放在森林里积雪覆盖的地面上。他们为首的那一位像一座塔一样站在我身旁,取下了他头上戴着的狼头,露出了他的脸。
是戈尔洛夫。
《爱情与荣誉》第四十二章(1)
他们给我裹上毯子。麦克菲和拉尔森――和戈尔洛夫一起来把我从监狱里救出来的的确是他们俩――也取下了头上的狼皮,不过身上的其他地方还留着他们的哥萨克装束。他们生了一堆火,开始在火上热茶和汤。
“比阿特丽斯在哪里?”我问戈尔洛夫。
“你必须吃东西,”他说着,递给我一杯掺了烈酒的啤酒。
我挥手把酒杯挡开。“她在哪里?”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飞快地说道,“在基洛夫修道院,等待着被处死。”他让我细细回味着这个严酷的消息,眼睛上上下下地盯着我,看看牢狱生活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在那黑洞里待了两个星期后,你的状态比我担心的要好。”
这么说,我已经在牢房里待了两个星期。我试着思考,试着弄明白一切,但我的担心仍然压倒了一切。“戈尔洛夫……”我呻吟道。
他把手搁在我的肩膀上来安慰我。“他们会先追捕我们,”他说,“我是说他们会追捕‘狼头’。他的传奇对我们有利。皇家巡逻军会向南追,会去其他哥萨克当中追查他。”
这一切对比阿特丽斯、对我、以及对我最好的朋友意味着什么,我很清除,也很感动。“戈尔洛夫,”我说,“你在放弃一切。”
“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放弃,”他说,“快吃吧。我有一个计划。”
如果说我知道生活中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那就是:生活本身就是人的精神问题。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垮了,如果他的灵魂只相信他自己心中的毒药也为整个人类所共有,如果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所见到的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悲惨,那么这个人确实已经无可救药,他的躯体再怎么强壮也在走向腐烂;但如果一个人有自己的目的,而且有这样的印象,即尽管他有其他方面的缺点,只要他身上还有爱他人并且被他人所爱的能力,他就能忍受一切,就能相信一切,就能承受一切。人的躯体康复的速度要比医生们想象得快。它在许多情况中能战胜疼痛,会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与戈尔洛夫交谈后,我的情况就是这样。我的朋友为我甘愿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而且是在他刚刚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价值的时候,为的就是保住我的生命;他救了我,为的就是再去营救我所热爱的女人,然后再让我和她一起回到我会为之战斗的故乡。虽然我在女皇的监狱里被折磨了两个星期,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健康、最强壮的人。
基洛夫修道院里一片寂静。曙光透过雾霭将黄色的光线投在了东面的墙上,钟楼却仍然笼罩在冰冻的雾霭中。修道院的后面耸立着一座座悬崖,建造这座修道院的建筑师们强迫奴隶劳工在悬崖上打下了修道院的地基,并且从悬崖上采下了石板;围墙的四周是常青乔木构成的一望无际的森林,唯一划破这地毯般的森林的就是北面从圣彼得堡方向过来的道路。刺骨的寒风从悬崖另一边的极地荒原吹来,使这座修道院看上去像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
我们四个人――我、麦克菲、拉尔森和戈尔洛夫――骑在马背上,躲在树荫中,离修道院的大门只有毛瑟枪射程的距离。大门开着,墙内一座建筑中飘出了一缕炊烟;除此之外,修道院里没有任何动静。“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戈尔洛夫说,“修道院里并没有士兵增援。”
“如果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