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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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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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以为我是个瞎子聋子,整天让你们蒙在鼓里耍!你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你们两个在一起干了些多么光彩的事,我清清亮亮!”
    秋玲胸腔里仿佛突然爆炸了一枚手雷,她万没想到淑贞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
合挑起那件事,而且挑得直截了当,丝毫没有推倭和回旋的余地。她只觉得一阵血
流猛地涌上头顶,涌遍全身,全身麻木得近乎失去了知觉。
    “没……嫂子……你千万……千万别……”秋玲舌尖颤抖,颤抖出的是什么,
自己也全然不知。
    “没有?那跟他搂着亲嘴儿的是哪个?你去问问,村里哪个不知道你勾引人家
男人?你为了朝上爬,为了那个彪爹,就豁出个不要脸去?你知道不知道岳鹏程有
老婆孩子?你知道不知道,勾引人家男人、破坏人家家庭犯法?啊,你说,你知道
不知道?”
    淑贞气势凌厉,言辞尖刻。既是蓄谋而来,她自然没有容许秋玲有丝毫抵御和
狡辩的理由。
    秋玲见淑贞讲出这种话,知道隐瞒抵赖不过,心里越发惶惊:
    “嫂子……我对不起你……可我没……投破坏……”
    “谁是你嫂子?你没破坏对不起我么个?”对面路口有人经过,淑贞声音放低,
语调却越发严厉起来:
    “我是可怜你一个大闺女家,还准备着找男人结婚,今儿个才特意来告诉你:
往后你要是再勾引我们家岳鹏程一回——不勾引靠近乎也不行!我就到法院去告你!
新罪旧罪一起究!别说是找男人结婚,不判你十年八年徒刑才怪!我这可不是吓唬
三岁的孩子,你可听明白啦!”
    见秋玲嘴唇乌紫,只顾哆嗦,淑贞觉得目的达到了,踅身便向回走。走回几步,
又掉转头睥睨地瞟过几眼,说:
    “那和尚尼姑的事儿,够让人恶心的啦!到了还是个没脸没皮的货!”
    淑贞大获全胜,兜马回营。秋玲身上的颤抖却猛然停止了。多少年来她第一次
受到这样的“礼遇”。尤其最后捎带的两句话,一下子把她深藏于心底的,往时遭
受的一切歧视、侮辱和苦难所累积起来的仇恨,都翻腾出来。那仇恨结下的果实—
—不顾一切后果的报复欲,也随之升腾起来了。
    “徐淑贞!你站住!”
    一声喝叫,秋玲快马疾步拦住了淑贞的归路。
    “你骂完了要走?我还没说话哪!你给我竖起耳朵听着!你说我勾引你男人了?
不假,我就是勾引了!勾引了好多次、好多年!你说我破坏你的家庭?也不假,我
就是成心要破坏!成心叫你们过不下去!你说你要到法院去告我?行,你前脚走我
后脚就拉着岳鹏程去!让他跟你离婚,跟我登记!我这话也不是吓唬家雀的,你听
明白啦!我就不信,他看不上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倒看得上你这么个半老婆子!”
    淑贞被这番突如其来且又凌厉凶猛的反攻打垮了。大张着嘴,成了一只木雕的
呆鸟。
    秋玲犹自汹汹地说:“我明告诉你:岳鹏程是个好样的,我就是喜欢跟他在一
块儿!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淑贞彻底垮了。捂着脸恸哭着,快步地、踉踉跄跄地朝来路跑去。
    望着远去的背影,秋玲蓦然蹲到路边落满浮尘的草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因为有事耽搁了几分钟,带着满腹歉疚匆匆赶来的贺子磊,远远看到了方才的
一幕。他来到路口,惊诧地打量着不能自制的秋玲和匆匆消失的那个背影,白净的
面庞上骡然布起一重黑沉得吓人的云层。










                                第十三章

    元老还乡,县委客客气气表示一番,这本是情理中事,岳锐并未感到惊讶。惊
讶的是祖远和县委一班人远远超出了“表示”的范围:正正规规地向岳锐进行了一
次工作汇报,正正规规地听取岳锐对于蓬城工作的指示和意见。这使岳锐深为感动。
作为一名离开火线的老人,他早已失去了对于重大社会生活的发言权。而这种发言
权,几乎相当于岳锐全部生命的价值。唯有在家乡的这片土地上,他的这种价值和
影响依然被保存着。这对于岳锐,是远远超出于任何荣誉和客情之上的。
    紫红色的尼桑轿车,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悄然行驶。故乡的秋色炫耀着撩人的
色彩接连扑进车窗,岳锐才从那股动人的情思中挣脱出来。
    山,还是故乡的山青;水,还是故乡的水纯。故乡的山水,对于岳锐实在是久
违了。归乡几日,现在他才终于获得了品尝、回味的机会。
    “停,停车!”小尼桑驶过马雅河时,岳锐断然地作出了下车的决定。
    目送小尼桑离去,站在马雅河大堤上,岳锐心中跃起一股如潮的激情。马雅河,
他心中的故乡之河!无论岁月逝去多少年代。堆起多少泥沙,马雅河水总是在他心
头经久不息地流淌着!
    马雅河却变了。记忆中的这条河极宽极深,出现在面前的仿佛只是一条小水渠、
小溪流,抬抬脚就能迈到对岸。堤坝更寒酸得可怜,许多地段,不过是比河床高出
一些的长着几蓬杂草的沙土带而已。他不明白记忆和现实为什么相距这般遥远。是
岁月模糊了记忆,还是现实扭曲了本来面目?疑惑的思索使他很快笑了:那时你见
过黄河吗?那时你坐过跨越长江的轮渡吗?那时你在珠江和松花江的大堤上漫步过
吗?那时你是这般步履沉重、胡子拉碴的模样吗?……
    记忆与现实重合了。马雅河又显出了当年的风采。看,河水多清!刚下过雨,
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下雪白的、粉红的和灰绿色的砂砾卵石,看到自由自在游戈在
砂砾卵石上的梭鱼、花漂、鲫鱼,懒洋洋地或者鬼头鬼脑地躲在砂砾和卵石周围的
鳝鱼、青虾、(鱼鲁)子……蟹子是难得看到的,得掀起河底的石板,或者伸出胳膊
探进紧贴河堤的洞穴里去。有时还得忍受铁钳的攻击,付出几滴血的代价。对付的
办法,最有效、最有趣的还是“照”。照蟹子也易,夜黑天提一盏汽灯或打个手电
筒,把蟹子招引出来或者使它忘乎所以,就净等着向篓子里、水桶里拾就是了。碰
上蟹子发情或潲籽儿,一次照一小篓一水桶要不了花费多长时间。那时候,从清明
一过春打梢头,到九九重阳秋收尾,马雅河就是岳锐和他的伙伴们的乐园:游泳,
打水架,摸鱼,照蟹子……
    如今河水依旧清清,并不凉。如果不是上了年纪,岳锐真会同当年一样,全身
脱得光溜溜地钻进水里,尽情地享乐一番。
    溯流上行不过一里路左右,河堤下出现了一片苇丛。苇丛不大,像一片青灰的
云霭,弥漫在河堤一边的草地上。那时,这是远近几十里绝无仅有的。苇叶很宽,
跟条带子似的,五月端午用来包粽子,味道特别纯正。许多人家吃过粽子,苇叶还
要留下来年再用。如今下游也生出苇子来了,这一片也还在。这一片还在的苇丛,
是岳锐心目中唯一的苇丛,唯一长青和根植于心底的苇丛。
    四十几年前,正是在这片苇丛中,肖云嫂为了抢救负伤濒危的岳锐,失去了只
有四岁的命根子虎崽!
    苇丛荡起波浪。波浪宽广而深沉,恰如岳锐的思绪激荡翱翔。
    在马雅河伸向李龙山腹地的第一个支岔,比岳锐离开河堤,踏上了上山的小径。
这一带他熟极了。山的变化不比人和村子。人和村子是儿童和少年,眼睛一眨,就
让你认不出原样儿。而山是老人,过去许多许多时候,不过那条皱纹深了些,那根
灰发白了些,或者那儿白发脱落了几根。大山深处隐藏着许许多多秘密。哪一个山
里长大的人,心里没有藏着山的秘密啊!小时候岳锐在这里捉过蝈蝈,搂过草,打
过山仗,从对面山顶向下滚过石雷;后来他在这里真的打过仗,用真的石雷炸飞过
土匪兵和鬼子的钢盔马蹄。那一切都没有在山的老人身上留下痕迹。只有这条小径
和小径两边触目可见的秋山的景物,似乎还恋想着他。这是人生菜,嫩时可以做菜
吃,过去要算是度荒的宝贝;如今自然被冷落了,只剩下高高的、变红了的秆子和
谷穗似的种粒。这是懒老婆花——喇叭花,看看,太阳升到半天空了,才像个懒婆
娘似的珊珊露出笑脸;漂亮倒怪漂亮,藤蔓攀在山枣或其他树上,把那些并无多少
颜色的“男子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要不了太阳落山,她便又关门谢户睡起
懒觉来了。熟草、茅草绵软得如同高级地毯,使人觉得飘然欲飞。棘子棵、拉拉羊
却又伸出长长的带刺的小手,撕扯着游人的衣裤。漆树张开多情的怀抱含笑迎宾,
但你千万不要上当,那多情的笑容里藏着怨恨的牙齿。“你是七(漆)我是八,你
要咬我拿刀杀!”小时候岳锐和小伙伴们偶尔碰上漆树总要这样喊,现在的孩子们
碰上了也还要这样喊。山是一座宝库,也是一个花园——世界上最大、最富有、最
美丽的花园。山菊花成丛成片,蓝的、白的、黄的;野牡丹茁然招展,红的、紫的、
粉的;新生术模如仙如妖,一丛树一个枝上,也可以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漫
山的火一般的柿子树,金一般的檗罗树,银一般的毛白杨,古铜一般的老松树和在
海洋一般碧蓝的天空中点染着红的霞云、墨的锚链的石硼花……山的雄峻博大、娟
秀奇丽,足以使世界上最杰出的诗人、画家瞠目以对。就连岳锐这位已近从心所欲
之年的山的儿子,也只能粗略地感悟出山的奥秘和精魂。
    穿过一道拗地,转过一道山梁,小径把岳锐送到一座古庙——李王庙前。
    李王庙最初建于何年已无可考,新建的李王庙作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比
起当年轩峻威严得多了。那时正殿摆不开两张八仙桌子,李龙爷的塑像斑斑驳驳褴
楼寒酸。那已经是整整五十年前的情形了。十七岁的初生牛犊岳锐,带着十二个血
气方刚的小兄弟,正是在那个正殿和塑像前点起的香火,喝下的血洒。“李龙爷在
上!哪个贪生怕死,哪个逃跑装熊,就天雷八瓣,地火烧身!”当年的盟誓回响到
耳边,岳锐觉出激情涌动,也觉出某种幼稚和好笑的成分。
    站在李王庙后脸的山坡上,一座蔚为壮观的水库出现在岳锐面前。水库又一次
牵动了岳锐深沉、凝重的情丝。
    三面红旗飘扬的年代。
    在闽西山区当过几年县委书记,刚刚调回北方担任地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的岳
锐,回到蓬城检查指导工作来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个当时正在兴建中的水
库工地。他谢绝了县委领导同志的盛情,只让留在村里、已经长得跟自己分不出高
矮来的岳鹏程陪同,徒步登上了面前的这个山坡。
    工地很是壮观,数千民工布满山间谷底,象征荣誉和干劲的各色三角旗四处飘
扬。从指挥部的草棚子,到正在隆起的水库大坝,岳锐这位当年的红胡子司令和游
击队长的眼睛,也不知该向哪个方向搜索了。
    “爸,你是找云婶吧?”儿子看出了父亲的心思。
    四二年游击队升级,岳说作为正规部队一位年青的指挥员离开蓬城之后,怀着
一腔真情给肖云嫂来过几封信。肖云嫂也回过几封。但后来戎马倥偬,军务政务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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