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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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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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心袒腹一拍即合。合同很快签下了:小桑园每年发送五十万瓶罐头,由“运贸”
包销。
    五十万瓶罐头分作几批,如期发往清江去了。清江却突然来人,要求退货,废
除合同。理由很简单:“运河贸易公司”不属于国营单位,按照上边的“新精神”,
原先贷给他们的二百万资金被银行收回,公司面临倒闭,无力支付这笔罐头的款项,
也无力开展贸易活动了。来人一再转达安天生的歉意,一再恳请羸官谅解他们的苦
衷。
    摆在羸官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按照合同规定向对方索取一部分赔偿费,然后将
五十万瓶罐头在当地另寻出路。这是件麻烦事。但羸官相信,凭着产品的质量和自
己的手段,那批罐头决不至于砸在手里。
    十万火急。当晚,羸官与吴海江便随同来人下了清江。
    事实与来人来信所言无二。一度雄心勃勃的安天生,只有面壁长叹,表示愿意
尽自己所能,赔偿按照合同规定所应支付的那部分违约金,听凭货物另行处理。羸
官也只能安慰劝导一番,黯然而退。
    消息不知被谁走漏了。第二天起床,羸官还没来得及洗脸,当地几家国营贸易
公司和食品商店的负责人便闯进他下榻的清江宾馆三○二号房间。
    一位自称山东老乡的贸易公司经理,十分亲热爽快地拍着羸官的肩膀,说:
    “亲不亲一乡人。你小老弟在这儿遇到难题儿,我这个老乡没二话:五十万瓶
罐头我包圆儿啦!就按你原先给‘运贸’的价,不让你吃一分钱的亏!”
    “哎,那不行!”一个果品商店的主任连忙说,“见一面分一半儿。我们店小,
要十万瓶。
    “我也要十万!”
    “我要二十万,一瓶加一分钱!”
    “我要三十万,一瓶加一分五!”
    这真是做梦难寻的美事儿!愁思满腹的吴海江当即便要签约敲定。
    羸官笑笑说:“各位老乡、领导这么信任和支持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可我们
刚到这儿,总得先喘口气,总得先跟‘运贸’把事情办利索了才好说吧?”
    毁啦!这个嘴上没毛的乡下小子原来是个猴精!不须说,这是看出货高热手,
要摸行情的。笑眯眯的老乡、你争我抢的同行们露出一脸的不快。不过态度还是非
常友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何况小岳经理刚到,轻松几天再谈生意上的事,完
全应该,完全应该!嘴上这样说,心里自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你姓岳的小子再猴
精,清江就这么大块地面,不经我们几个大户,你那五十万瓶罐头想要轻轻易易出
手,恐怕也难。你总不能丢进江里,或者再花一笔运费倒腾到别处去吧?到那时,
嘿嘿!……
    客人们礼貌地告辞了。告辞的同时各人留下一张名片,声明说:有事可以随时
联系,他们愿意随时效劳。吴海江看出羸官的棋,自己进行了好一番反省。
    果然,当天羸官对清江罐头生产的情况、市场销售价格及趋势,进行了详细调
查。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每瓶罐头至少可以再提高三分钱,一万五千元额外利润可
以稳拿。羸官很为自己得意了一番,晚饭时对吴海江说:
    “这才叫作‘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运贸’倒台,倒让咱们捞了便宜!行,
晚上给留下名片的那几位通通气,约他们明天来正式谈。”
    晚上联系通了,但那几位象是预谋好了似地,一律回话:明天实在抽不出时间
再谈,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至于什么时候抽得出时间,回答也大同小异:小岳经
理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清江也算苏北名城,名胜景观很多,可以先好好观赏观
赏,玩上几天再说嘛。
    忒!一碟子端得走的清江,从早到晚灰灰蒙蒙,别说真正的名胜景观并无几处,
即使有兴致何来?那五十万瓶罐头在库房多压一天,便要多付一天的费用呢!
    “清楚了吧,这才是咱们的老乡和同行!”羸官说。这本也是情理中事。做生
意嘛,哪个不要点手腕?任凭别人稀柿子一样捏巴的能有几个?但只要货在行情在,
一点小小手腕终究改变不了大局。一段小小的插曲罢了。
    令人纳罕的是:羸官当晚竟然睡翻了夜似地在床上碾了半宿,把吴海江也搅得
一夜未得安生。
    “今天怎么办?”清早起来,吴海江问。
    “什么怎么办?人家不是要咱们多玩几天吗?玩!这一次咱们非玩上个够不可!”
    事到而今有什么办法呢?或许也只有以逸待劳可以稳住阵脚了。
    羸官全然不是一副悲天悯人无精打采的气色。吃过早饭,从宾馆租来一辆小上
海,直奔“运贸”和与“运贸”有关的几个单位,去跟人家拉呗闲聊。闲聊的中心
是那位倒了台的总经理安天生。他原先都干过什么工作,怎么想起要办“运贸”和
砸了自己铁饭碗的?“运贸”办起一年多开展了哪几项大的业务活动,都是怎么开
展的?他手下有几个助手,家中有几个孩子,爱人为人如何?此人与上下左右关系
如何,与客户关系如何,与家庭关系如何?“运贸”倒台,各方面对他有何评论和
反应?……问题无所不包,不厌其详。吴海江认定羸官只是出于无聊或好奇心,至
多也不过是想从“运贸”总经理的成功与失败中,汲取某些教训罢了。果然,羸官
第二天便对安天生失去了兴趣,开始了真正的“玩”。他们登上航轮,先向北至台
儿庄,又向南至扬州、镇江、杭州,遍览中运河、里运河和江南运河两岸风光。中
途每到一地,还要对当地风土人情、物产经济进行一番考察。羸官一路考察的情况
记了满满一大本子,以至吴海江询问他,是不是有意要步安天生之后尘,在运河上
开辟一条新的“丝绸之路”,是不是有意效法古代名士徐霞客,写一部二十世纪八
十年代的《岳羸官游记》。
    这自然是戏语、玩笑话。
    然而,五十万瓶罐头的主人失踪二十多天,对于那几位打下如意算盘、留下名
片的老乡和同行们,却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羸官回到宾馆不过半小时,他们便不约
而同汇聚而来。冷落自然是不见了。除了初次的热情之外又增加了慷慨:价格可以
再适当增加一点;更重要的增加,是“一点”江苏特产、清江特产和几张邀请前去
品尝“便宴”的请柬。
    主动权又一次回到羸官手里!这次是该刹一刹“地头蛇”们锐气威风的时候了!
吴海江兴奋不已。
    羸官却连连赔着情儿,对来客说,那五十万瓶罐头已经全部有主了。
    惊愕,愤怒,冷笑……客人们拂袖而去。
    吴海江大惑不解:天!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嘛!你四处兜风这么多天,不就是
迫使对方就范?辞了几家大户,那五十万瓶罐头销给准?难道真要推进清江再增加
一点污染不成?
    更使吴海江大惑不解的还在晚上。
    晚上。按照预先约定的时间,安天生带着好不容易凑起的赔偿金来到清江宾馆
时,羸官已经摆起一桌酒宴。与酒宴同时,还有一纸新拟的补充合同:五十万瓶罐
头的价款,待销售后补交;小桑园综合开发公司自愿暂借十万元人民币,作为“运
河贸易公司”开展业务的临时经费。
    安天生惊呆了。望着一纸补充合同,恍恍惚惚,如同坠入十里云雾。
    “总经理,我知道你是个英雄,现在正是落难的当儿。”羸官诚恳而豪爽地说,
“我岳羸官算不上英雄,但英雄落难,我愿意搭一把手。我只有一句话:希望你不
要因为眼下一时落难失了英雄气!我等着你‘运河贸易公司’重新振兴发达的那一
天!”
    年过四十,身高一米八○的安天生,被羸官几句话说得大泪珠落。他早已获悉
几个单位抢购那批罐头的消息。他想象不出天下竟有如此仗义、如此肝胆的奇人、
奇事!当确信这一切都是无可怀疑的之后,他起身倒了两杯酒,一杯举到羸官面前,
一杯举过头顶,咬钢嚼铁般地说:
    “今天就算是我安天生高攀了小岳经理,拜了小岳经理这个生死兄弟!老天爷
在上!日后我安天生和‘运河贸易公司’,果真应了小岳兄弟的话,我……”
    他不说了,天下压根儿没有任何话能够表达此刻他的心情。他把高擎的一杯酒
洒到地上一半,然后同羸官手中的酒杯一碰,昂首向天,一倾见底。……
    两个月后,“运河贸易公司”奇迹般地复活了,清江来信报喜告捷。
    又过了两个月,“运河贸易公司”振兴了、崛起了,总经理安天生带领手下一
行十几名干将大员,千里迢迢赶到东海之滨。
    如今,“运河贸易公司”已成为当地一个跨省区、经营额超亿元的大公司。不
知多少厂家千方百计、甚至不择手段与之沟通关系。但小桑园的罐头饮料,小桑园
的土特产品,小桑园需要的各类物资,无论何时、何种情况下,一律优先销售和供
应。羸官用一条无形的纽带,把小桑园同大运河紧紧联接在一起了。

    羸官走进罐头厂会客室,立刻被初胜利、张仁那伙“董事”——按照约定,
“龙山水泥厂”一旦成行,各村首脑便组成董事会——包围了。他坦然、轻松地回
答了人们最关心的贷款问题之后,即请众人入席。
    酒宴是丰盛的,对虾、海参、鲍鱼也上来了。这次酒宴对于羸官说来,其重要
性,是决不下于当年宴请“运贸”总经理安天生那一次的。
    “各位董事先生,咱们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啊?”一切就绪,羸官出了
题目,“咱们北方佬老实巴交,一般先签合同后喝酒。广州那边正反着。要谈生意?
好,先喝酒。灌你一个迷迷登登,再拿出合同:签签字吧!你稍稍一走神儿,得了,
静等着挨坑哭鼻子吧!”
    “那咱还是先签,要不便宜不得让你一个人赚了去呀!”初胜利笑嘻嘻地说。
    “那好,对合同稿谁还有意见,说吧。”
    没人张口,也没人表态。
    “合同就是法律,现在不说,将来后悔药可没处买去!”他干脆点起名:“岭
山后。”
    “我们不就是保证石灰石供应吗?账我们算过,一年赚个十万八万不成问题。”
张仁回答。
    “李龙塘。”
    “我们保证火山灰。就是那屹祖宗风水破了,少不了爹妈跟着我受点委屈。”
    “王思圣。”
    “没问题。”
    “邹培德?”
    “和他一样。”
    逐个查对确无异议之后,羸官第一个走到铺着紫红绒布的桌前签了字。初胜利、
张仁等依次走过。这伙算得上小知识分子的支部书记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有
着好不沉重的分量,第一次发现自己连名字也写不理想,而且越认真,越写得歪七
扭八不成样子。瞎!早知有这种时候,请个书法老师学上几年也值当哩!
    “好了,‘二龙戏珠’这会儿算是成了一半,这酒喝的也有名堂了。”重新回
到酒席桌边时羸官说,“正山叔,你是元老,你先开个头怎么样?”
    吴正山今天一式银灰色中山装,也不推辞,说:“我开个头也行。我早说过我
是个老古董。先前羸官说‘二龙戏珠’,我心里也嘀嘀咕咕。那些不说啦,我敬酒。
我就是一句话:今天咱们好比桃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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