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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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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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玲……”
    “你不同意?”秋玲脸上泛出一层冰冷决绝的紫青色。
    岳鹏程觉出时刻的严峻。严峻得一秒可以决定永恒。
    “不,我同意。”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厚厚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
    “啊!”倾流的江河又一次汹涌起来。秋玲伸出两手,倏地死死抱住岳鹏程的
脖子,把蜷缩的身体整个儿投进到岳鹏程的怀抱。
    岳鹏程就势抱起秋玲,把一串贪婪的狂吻,印到那因欣慰和陶醉变得红润起来
的眼睛、面颊、鼻子和嘴唇上。他把她抱到席梦思上。他发现,她比天津之夜时还
要令人销魂。










                                第十六章

    按照约定时间,作家采访团一行七人被“小白鸽”引进会客室时,天还没有黑
尽,疗养区里已是一片灯火辉煌了。
    作家采访团是按照市委书记鲁光明的指示组成的,目的在于反映市里的改革成
就,创作一流作品。作为市报文艺部主任的程越,原本离不开。但一是因为她与各
县农民企业家熟,负责带队的文联副主席老党坚持请;二是因为她正在构思一部反
映农村改革的中篇小说,想补充点生活素材——她雄心勃勃,要把记者、作家两种
身份融为一身。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和柳边生结婚后,岳鹏程几次捎信,要请他
们小夫妻到大桑园玩一趟。有了这三条,程越也就应了。他们是转过几个县之后,
把脚落到蓬城地面上来的。
    七员大将中,有的初来蓬城,有的来过多次;有的确实想开阔开阔眼界,有的
只想看看风光品品海鲜;有的写小说、诗或散文,有的栖身于戏曲和通俗文学之间。
但到蓬城来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想同岳鹏程见见面——这个人名声大得惊人,
传闻多得惊人,要见上一面也难得惊人,据说,省里和北京来的不少名流也被拒之
门外。“以后你们少向我这儿介绍些没用的人来!”一次岳鹏程半真半假地对县委
宣传部一位副部长说。从那以后,宣传部真的轻易不敢向大桑园介绍客人了。然而
这一次有程越在,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欢迎!欢迎各位作家光临!”
    作家采访团刚刚落座,没有一丝声响,岳鹏程身着蓝白条杠的疗养服,笑嘻嘻
地走进会客室。他逐一地握着众人的手表示着欢迎,然后拉着老党、程越坐到正中
的大沙发上。
    “小白鸽”破例地飘着骄傲的蓝裙,进来给每个人冲了一杯茶,又飘着骄傲的
蓝裙朝岳鹏程递过一个媚眼,退出了。这位跟随离休的父亲调到这里的女护士,全
身喷放着一种纯粹的、纯洁的城市少女的气韵。她的出现,使程越等人不由地生出
怀疑:怀疑在这里会见的会不会真是一位农村支部书记,而不是一位令人敬畏的高
级干部。
    “你们是作家采访团,各位都是名人,能到我这儿来,我非常高兴。”岳鹏程
热情而又不失风度地说,“电话上听程主任说,你们是想了解些农村改革的情况,
写出第一流的作品。我很赞成。这些年反映农村变革的文艺我多少拜读过几篇。跟
各位不客气地说:差距不小。农村改革,几年迈出了几大步,有的作家还在那儿围
着个家庭承包打圈圈,在那儿为一些旧意识唱小调。有的还得了奖,我看得了奖也
没出息头。毛主席说,文艺是齿轮和螺丝钉。你那个齿轮、螺丝钉就没安对地方。
我是个老粗,当大兵出身,但我从小就爱看书,崇拜你们这些人。现在说(艳阳天)
有毛病,可能。但有农村味,有些入神了。比方弯弯绕今天看也有意义。农村真正
的改革单靠政策好,观点意识跟不上没门儿。打不破弯弯绕那种小农观点,改革当
不了也得弯弯绕。所以呢,你们来有两条:一是,你们是建设精神文明的先锋队,
需要我做的事尽管吩咐;二是,你们这些作家知得多识得广,希望你们给我挑挑毛
病,涮涮脑子。”
    岳鹏程的开场白使作家们打了个愣征:这番话像是内行人说的,又不是一般内
行人说得出来的;新观点旧观点自然融和,批评、鼓励与表态亲切坦诚,毫无矫揉
造作、盛气凌人的气味。
    外号“猴子”的诗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面前这位久闻大名的“魔鬼”,眉毛
下露出的是惊异和惶惑的目光。程越瞟着他,嘴角透出几分得意、几分嘲讽。
    这位猴子,是市运输公司的团委书记。在单位,是个以正统、忠厚而红得发紫
的人物。出来,写起诗来,却是“魔眼洞世,兵出祁山”。采访岳鹏程他是最积极
的一个。但他这种积极,与急于目睹一个怪物,急于证实一种预言或奇想,没有多
少区别之处。
    “你们的计划是怎么安排的?么个时候到我那儿看看?”岳鹏程问。
    “你们家里”“我们家里”,“你们那儿”“我们那儿”,是蓬城权势人物的
口头掸。这个口头禅到了岳鹏程嘴里,那个“们”字向来是被省略了的。
    “我们听岳书记安排。”老党说。
    “这是哪儿话?你们是市里的领导!”岳鹏程这样说,却又道:“明天怎么样?
大桑园为作家们敞开门户!”
    “谢谢岳书记。就按岳书记的安排办。”
    “那好。你们今天晚上要采访我么个?出题目吧。”
    “我们想,是不是先请岳书记介绍一下农村改革的概况。”老党说。
    “这个问题应该由县委书记回答。农村改革按中央的说法,到现在走了两步。
第一步是由集体大锅饭到家庭承包,是一个进步。但我看也得一分为二。好在大锅
饭打破了,个体积极性发挥了;不好在实行时一刀切、一风吹。别的地方咱不了解
没发言权。咱们这儿,凡是把集体经济拆散了、分光了的村子,都糟了糕。这是大
家都看到了的,我不重复。农村改革的第二步,是从今年中央一号文件开始的,内
容就是一个:发展商品经济。依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改革。小农经济,单一耕种,
自给自足,从秦始皇他老姑奶奶那一辈就开始搞,结果怎么样?今年初县里培训支
部书记,我发表了一个谬论:马克思把商品经济说成是资本主义的土特产,现在看
站不住脚了,大家也都认了;现在把发展商品经济说成社会主义没发达,不得不这
样搞,同样站不住脚。以我看哪,就是到了共产主义,取消了商品经济也不灵!这
是不是个理儿,大家可以批判着听。”
    岳鹏程读书不多,极其认真,重要内容必得抄录背诵,并且能够随时加以引用
和发挥。这是他从部队当学习毛著标兵时便养成的习惯。这一手,使许多听过他讲
话或报告的人,往往为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思想锋芒,惊诧不已。
    他见几个人在作记录,笑笑说:“我的作家同志,我说的这些大部分是中央文
件、报纸社论上说的,小部分是我胡说八道的。你们记回去,以后打我的黑枪,我
可是一概不认帐啊!”
    大家都笑了,那几个人合起了采访本。
    “咱们谈点具体的好不好?谁有问题提出来,我能回答的,回答;不能回答的,
就来个‘无可奉告’怎么样?”岳鹏程注视老党、程越,又看了看其他几位作家。
    一阵静默。老党的问题得到了回答。程越原本没有问题要提。其他几个人都把
目光集中到猴子诗人身上——一路上他就扬言,今晚非要看看魔鬼生的几只眼睛不
可。
    猴子诗人对岳鹏程的初步印象是:出乎料想,颇为不凡。但他以自己特有的思
维方式推翻感觉,得出的结论是:狂妄自大,虚言饰实。
    “我想提几个一般人接受不了的问题,不知道岳书记能否允许?”他故作郑重
地说。
    “一般人接受不了的问题?么个接受不了的问题?我倒想听听。”岳鹏程勇于
接受挑战的性格,与猴子诗人的挑战,一拍即合。
    “第一个问题,”猴子拿出小本子看了一眼,“有人说乡镇企业是寄生虫,寄
生在国营企业身上,靠刮国家的油水而肥私。岳书记对这种说法有何评论?”
    “我的评论是,首先应当问一问说这种话的人是么个虫?依我看,不是寄生虫
也不是么个好虫。因为稍微懂一点中国国情的人,说不出这种话来。”
    问得尖锐,回答得不客气。会客室里竖起一片耳朵。
    “中国的国情是么个?一是地大人多,单靠国营工商业满足不了需要二是农村
潜力大,但得不到发挥。二二归一,就是一个‘穷’字。乡镇企业解决的就是这个
矛盾。使农村潜力得到发挥,农民富裕成为现实,还丰富了商品生产,给国家带来
好处。拿我们大桑园说,这些年国家没投一分钱的资,每年创造几千万产值,上缴
国家几十万税金。我请问,哪个世界上有这种寄生虫?”
    猴子:“岳书记的回答我赞成。但有人说,乡镇企业是靠行贿受贿、请客送礼、
搞不正之风发展起来的。这个问题应当怎么看?”
    岳鹏程:“这种情况有没有?有。是不是事实?是。但要看用么个观点来说。
同样一件事,比方我们用土特产品——主要是海产品,跟人家做买卖。按过去的观
点是倒买倒卖、投机倒把;按现在的观点,是互通有无搞活经济。同样是请客送礼,
有人说是不正之风,我说是礼尚往来。我不知道你这位小同志家里来了客要不要请
人家吃顿饭?人家要走,要不要送一点礼物给人家带着?国家元首互访,还要举行
国宴赠送礼品味,那也叫作不正之风?”
    猴子一时语塞。
    岳鹏程又补充说:“这种事在香港叫做公共交谊,哪个企业都专门有这笔开支。
当然啦,咱们不能跟人家比。人家国外在街上走道都是靠左边,汽车驾驶台也在左
边。咱们走私日本的那些车,都是驾驶台改了才进来的。”
    作为运输公司的团委书记,猴子自然清楚,行路靠左边、汽车驾驶台在左边的,
只有香港和英国等极少几个国家和地区,远不是岳鹏程所说的“国外”,更不包括
日本。他想指出,杀杀岳鹏程的傲气,又觉得没必要,只在小本子上重重地写了四
个字:“不过尔尔”。“尔尔”的后边是两个蝌蚪似的“!”。
    程越也听出了岳鹏程的失误,想提醒纠正又觉不妥,只有暗自抱憾。
    猴子:“有人说,农村群众并没有那么富,只有少数干部在那里享受。这种情
况不知存在不存在?”
    岳鹏程:“存在。”
    猴子:“岳书记认为这是正确还是错误?”
    岳鹏程:“有正确有错误。比方说我,出有车食有鱼,还可以住住高干疗养院,
拿的工资比高干还多,一般群众的确不好比。但你只看这些说明不了问题。八百斤
的小车我推过,冰天雪地赤着脚丫子我站过,公安局的黑屋子我蹲过,三天不吃饭。
一顿吃五斤地瓜干子的罪我遭过。哪个群众能站出来比一比?中央号召一部分人先
富起来,我为么不能包括在内?我现在这些享受确实有些特殊,但我是拼命干出来、
挣出来的,问心无愧。至少比上面有些干部整天自己不干事,却指责这指责那强得
多!比起那些无功无德,甚至有罪有过,还照样向上爬当大官的强得多!”
    “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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