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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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7-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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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蜕变》。最近,趁着北京市实验话剧团排演的机会,他又把《原
野》的第三幕稍稍整理了一下。

他说,这个戏写的是民国初年,北洋军阀混战初期,在农村里发生的一
件事情。当时,“五四”运动和新的思潮还没有开始,共产党还未建立。在
农村里,谁有枪,谁就是霸王。农民处在一种万分黑暗,痛苦,想反抗,但
又找不到出路的状况中。他说,这大概就是《原野》中几个人物的时代背景。

关于《蜕变》,曹禺同志认为非改动一下不可。他把他的改写计划简单
地谈了谈。因为时间已经太晚了,我只好告辞,约好过几天,再来继续谈谈
关于《蜕变》的改写向题。

过了几天,仍在夜里,我再次访问了曹禺同志。时间虽然仅仅隔了几天,
但在这几天中。文艺界有了很大的变化。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和中央宣传
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到处都在传达。因此,我们也谈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问题。
曹禺同志觉得:生活里的事实是怎样,作家感觉是怎样,和应该是怎样,这
三者在创作中、一般是统一的。而且,往往因为是统一下,才产生写出好文
章的基本条件。但有些作者常常在生活中感受到了某些东西,也激起了强烈
的写作欲望,但是一考虑到有些读者提出的“应该是怎样”的问题,往往就
写不畅了。他建议:

“批评的关口可以把得松一点,出些坏作品不要紧,将来它自然而然会
被淘汰的;但是,如果把得太严,把可能写的作品也堵回去了,那就得不偿
失了。”


接着,我们又继续谈起关于《蜕变》的改写问题。他首先回忆起了这部
作品的写作过程。

“抗战时,我在剧专教书。剧专迁到长沙时,有一天,我听说来了个老
头子。讲演讲得很好,一讲就是六个钟头。我也跑去听了。他讲的是。抗战
必胜,日本必败’的道理。听过之后,我感动极了。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跑
到这位老人住的地方去了。但他已经不在了,房间里只有他的小勤务兵。他
们同住在一间小房。勤务兵告诉我,他和老头睡在一张床上,老头子还教他
读书。现在看来,实在不稀奇;但在当时,给我的刺激之大,是我一辈子也
忘不了的。那个小勤务兵的脸蛋通红,才十几岁。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
兵。当时,我觉得,这个者头子,我非写不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头子原
来就是国民党所深恶痛绝的‘异党分子’——个有名的共产党员。这位老先
生给了我极大的启示、鼓舞。我才写了《蜕变》中的一个人物——梁公仰。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有一个白求恩了:不过,还不知道他是个共产党
员。听到他的事迹之后,我很感动,觉得:一个有知识的人,应这样活。丁
大夫的精神就是从这里来的。

“《蜕变》最初上演时,蒋介石曾经看过。他确实是很灵敏的,看过之
后,把张道藩骂了一顿,马上就梦演了。后来有人说这样不大好。过一个礼
拜,又开了禁,一个国民党的宣传大员跑来对我说:‘委员长看过这个戏了,
有几个地方没有看懂,请你解释一下!’他提出几个问题:剧中一再提起的
‘抗战必胜’那本书究竟是一本什么书?既然是医院,为什么不挂委员长的
照片?还有,为什么在戏煞尾的时候,丁大夫手里要摇红旗?原来,全戏结
尾丁大夫送李连长他们出发时,小伤兵送给丁大夫一个红兜肚,北方的肚兜
都是用红布做的,结果,台上一摇晃,就像一面红旗在台上招展了。我把理
由都讲了。他还希望我更动一下。我说:‘写戏还是我们内行,这样的事还
是我们自己来搞吧。’

“《蜕变》的前两幕是真实的,后两幕就架空了。现在准备把后两幕重
写一下。当初我写梁专员,本来是因为在生活中看见一个老共产党员才写的,
现在想仍然恢复他的面貌。梁专员是在当时打入国民党的一个地下工作者。
由于他来,这个医院暂时变好了。后来,国民党发现了他是个‘异党分子’
要抓他。最初,丁大夫并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只是觉得这个人怪,不像官。
而梁公仰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骨地宣传过共产党。有一次,丁大夫正需要
梁公仰的帮助,来找他时,忽然不见了。因为被通缉他走了,代之出现的仍
然是那个马登科和‘伪组织’。马因密报有功,又官复原职了。丁大夫最后
感到,她看到了光明;但是光明不在这里。梁公仰好比是乌鸦中的一只凤凰,
乌鸦和风凰本是两种东西;凤凰飞了,乌鸦还是乌鸦。‘蜕变’指的不是国
家和社会,而是指的像丁大夫这样有良心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心里的变化。

“这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想法。”他沉吟一下,说:“我怕这样改法也不
一定对。”

话题又转向《日出》。曹禺同志说:

“我在《日出》前面引的那几段《老子》和《圣经》,所安排的顺序,
原是有些用意的。”

我忽然想起,曹禺同志在《日出》的《跋》里曾经说过:“那引文编排
的次序都很费些思虑,不容颠倒,偏爱的读者如肯多读两遍,略略体会里面
的含义,也许可以发现多少欲说不能的话藏蓄在那几段引文里。”但是,究


竟是什么意思,我却不懂得,经曹禺同志这一提,逗起了我的好奇心,很想
知道其中的寓意。

“我写戏的时候,常常是在没有动笔之前就有了其中的台词。我在天津
时,看到到处都是荒淫无耻的官商、流氓、妓女、烟馆,跑到上海,也是同
样的黑暗。当时恨不得发来一阵洪水,情愿自己也一起冲掉。只要有一个‘大
改变’,哪怕自己因此死了,也是好的。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读《商书·汤
誓》时的那句话:‘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这句话主说出我对当时社会
的心情。没有写《日出》以前。那句‘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
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的台词,早就有了。太阳会出来,我知道;
但是怎样出来,我却不知道。我在前面引的那八段引文,就是说明这个道理:
这个不合理的社会必定毁灭,而‘新天新地’是一定会出现的。

“现在排演《日出》的人,常常问我,陈白露为什么死?方达生怎样演?
过去是很少有人向我提出这样问题的。

“从陈白露在旅馆里花钱的方式可以看出,她和一般所谓的交际花是不
太相同的。一般的交际花都知道怎样弄钱,存钱,保护自己、根本不会像她
那样挥霍,像她为了小东西对待黑三那样的举动,一般的交际花也是不会干
的。她在悲观和矛盾中活着,她任性,她表面上有些玩世不恭,有些自暴自
弃。她说馄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什么时候。但她毕竟还是一个认真的人,因此
方达生的来,可能使她燃起了一线希望,但她终于又仿徨起来。因为她在生
活中失去了勇气,从诗人那里,她可能听到一些投向光明的道理,她却不能
那样做。然而她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环境又非常不满。我曾想,她吞服安眠
药之后,如果遇了救 (这是很可能的),又活了,那会是怎样一个下场!我
曾经见过这样一个女人,她被人救转来又活下去了,她后来成了一具活尸首,
一个在心灵上也是老而丑的‘老枪’。‘负债’不是陈白露死的主要原因。
陈白露死时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认真、热情、年轻、冲动,没有多少人
生经历,都使她在一时解不开人生的纽结时,向死亡的道路撞过去,如果,
她是一个三十几岁以上的女人,在生活里真‘混’过一阵的话。她是不会自
杀的。

“解放后,怎样表演方达生,有一些变化。过去,往往把他表演成傻子,
书呆子,很少有人把他当活人来演。现在确实改变多了。”

从《日出》的演出,又谈到目前在北京舞台上的《家》、《雷雨》、《北
京人》、《原野》。他说:

“我的剧本写得太长,尤其是舞台指示写得更是啰唆。我看,不要太顾
到那些指示,还是多从人物本身的真实去考虑的好。《北京人》可能是喜剧,
不是悲剧,里面有些人物也是喜剧的,应当让观众老笑。在生活里,老子死
了,是悲剧;但如果处理成为舞台上的喜剧的话,台上在哭老子,观众也是
会笑的。同祥,《家》里的洞房那场戏,也是喜剧。觉新处在那样大家庭里
是痛苦的,但不一定是时时刻刻都是痛苦不堪的样子。故事是这样的:他爱
的梅没有得到,反倒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结了婚,似乎是痛苦的,但是,真的
觉新未必时时刻刻,总是那样痛苦。真的觉新对梅的爱情不一定那样专一不
变;他对梅的爱情不专一,也不一定说这个人就坏了。他见到瑞珏,觉得也
被吸引,这不一定就是不好。在洞房里,他想看瑞珏,内心又觉得对不起梅,
又不去看,我们才感到他矛盾,可笑。在这一刻,他还是一个二十岁的在恋
爱中追求幸福,要尽量领略‘愁滋味’的少年。不过,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不一定对。”

最后,顺便问了一下他的写作计划。曹禺同志正准备写一个关于工商业
改造的剧本。他说他不准备离开北京很远,乃是因为他比较熟悉北京和北京
的语言。他说:

“在北京一带,人们常常只说了一个字,我便能懂得这个字中所包含的
许多意思和感情,但在外地,我就不行了。”

 (原载《文艺报》1957年第。。 2期)


曹禺同志创作生活片断



今年四月中,曹禺同志到上海视察,我和他一起到上海,作为一个热爱
他作品的读者,有机会在短短的时间中听到他的许多教每,真是感到十分幸
运。

剧作家曹禺同志的作品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但当我们和一些年轻剧作者
请他谈淡写作经验时,他总是谦虚不肯多谈。他平时很少写文章谈自己的创
作,除了他在年轻时候写的《雷雨》的序和《日七》的跋之外,我们几乎很
少看到他写这类文章。但我们知道,在他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活中,他积累了
很丰富的写作经验。

从一九三三年起,曹禺同志开始写作《雷雨》,剧本初稿经过巴金和靳
以读后在一九三四年发表在《文学季刊》上。据曹禺同志告斥我,在写作《雷
雨》之前,他并没有写过剧本,只写作过一篇短篇小说,翻译过一个独幕剧、
几篇莫泊桑小说,和同学们编辑过一种羊生的文学刊物而已。因此有些人觉
得曹禺同志当时那么年轻,而第一部作品又写得那么好,仿佛他开始走向写
作道路是特别幸运以的,仿佛主要是由于他的天才。当然,曹禺同志是很有
才能的,但也必须说明一下,在他写作《雷雨》之前,他是经过了许多辛勤
的劳动和充分的创作准备的。

一九三三年,曹禺同志写作《雷雨》的时候,虽然还只是一个一十三岁
的青年,他当时在清华大学研究院学习外文,但是他接触戏剧是在他童年的
时候。除了在家里向私塾先生学习古文,诗,学习五经、四书、史记等书外,
茬幼小的时候他母亲带他去看大戏 (京剧)、小戏 (地方戏)和文明戏 (郎
通俗话剧),看了戏后就和书房的小朋友们咿咿唔唔地扮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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