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快下班的时候,罗丽接待了一个中年男人,后来她知道他叫周常,她称他周先生。周先生有意买一套大点的住房,罗丽重点给他介绍了三室二厅二卫的住房和其他几种户型,周先生对三室二厅二卫的住房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因为他的许多问题都是针对这种户型的。同时他表示他要再考察考察,也就是说要货比三家。罗丽知道这是一个潜在的购房者,她应该抓住他。然而罗丽详细给他介绍周边环境、交通、教育、医疗、购物等重要情况时,这位周先生却频频看表,显得很不耐烦。几乎对每一个人来说,购房都是一件大事,罗丽想,难道他有比购房更重要的事情吗?罗丽加快语速,她想在这位先生告辞之前把在这儿购房的所有好处都灌输给他,以便对他购房决定施加影响。她正说到兴头上,这位先生突然打断她的话,说:“对不起,我该走了。”
罗丽嘴半张着,有一句话她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还停留在舌尖上,她有些尴尬。她头脑中马上冒出这样的念头:一次失败的推销?
看着周先生离去的背影,她沮丧极了。她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马鲁给她的是挫败感,工作给她的又是挫败感。
不!她听到身体内部发出反抗的声音,一种潜在的力量突然爆发出来,使她不甘心受命运的摆布,她要行动。于是,她追上去。
“先生--”
周先生是开着桑塔纳来的,他已走到车边,并打开了车门,听到叫声,他手把着车门站在那儿。
“先生,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哦,我想知道你是因为对我不满意,还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你知道--”
“对不起,我母亲在住院,我每天都是七点钟赶去,我如果去晚了,她会担心的。”
哦,罗丽松了一口气,他不是因为对她工作不满意才急着走的,的确,母亲的身体健康比住房重要得多。她相信他还会再来的。
周先生正要钻进汽车,又被罗丽叫住了。
“先生--”罗丽觉得还应该再问一个问题,这样会显得有人性一些,“奶奶住在哪个医院?”
罗丽不说“你母亲”,而说“奶奶”,是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协和医院。”周先生说。
周先生钻进车里,松手刹,打火,车启动。罗丽突然扬起手,再次叫道:“先生--”仿佛周先生拉下什么东西一般。
桑塔纳的轮子刚转一周,就又停了下来。周先生摇下车窗,看着罗丽。
“先生,我可以搭你的车吗?”罗丽撒谎说,“我有一个朋友也在协和住院,我想去看看。”
“上来吧。”周先生帮她打开右侧的车门。
罗丽坐上车,她想,如果周先生问他朋友叫什么名字,她就说叫马鲁。可是周先生没问。
“先生真是个孝子,”罗丽要在实践中检验她所学的内容,便抓住一切机会与人沟通,不过她说的绝不是奉承话,她内心里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而且她因此对他充满敬意,她说,“奶奶一定以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感到自豪。”
“我父亲下世早,是母亲将我们拉扯大的。我还有个妹妹--现在在美国,我母亲早年受了很多苦。”
罗丽的眼睛湿润了。她想掩饰,可还是被周先生发现了。周先生问她怎么了,她用纸巾展展眼泪,镇静一下,才说话。原来她的经历和周先生差不多,她五岁的时候他父亲在平顶山一个私人矿井里挖煤,一次瓦斯爆炸把她父亲永远地埋在了地下。更为巧合的是她也有个妹妹,现在正在广州打工。她母亲直到现在还生活得很苦。为此,她常常感到愧对母亲。难怪周先生谈到母亲,她的眼睛会湿润。
然后,他们两人都无话,一直到协和医院。
下车的时候,罗丽问周先生要了名片,并“顺便”问了他母亲的病房。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罗丽推开了周先生母亲的病房的门。这个时间周先生必定在公司里,即使不在公司里,也是在为工作奔波,总之,他此时在医院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罗丽并不担心会在此碰到周先生。尽管如此,推门之前,她还是隔着窗子朝里张望了一下,很遗憾,窗子上安的是毛玻璃,看不到里边;她又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什么也没听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听到背后有小轮子滚动的声音,她让开路。护士推着带轮子的小架子,在她身边停下来。护士用麻木的目光打量她一下,那目光仿佛在说:你这个傻瓜站这儿干吗?罗丽朝护士咧咧嘴,咧得很不自然。她觉得自己处境尴尬,想做出解释,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再者,有必要对护士解释吗?护士推开病房的门,将放着瓶瓶罐罐的小架子推进屋里,推到病人的床跟前。门敞开着。病房内的情况一目了然。病房内有两张病床,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不用说,这是周先生的母亲。另一张病床空着。在空着的那张病床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姑娘衣着朴素,神情拘谨,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农村来的小保姆,还没有完全适应城市的生活。老太太的右胳膊上扎着吊针,在她上方的滑动挂钩上挂着一个500ml的玻璃瓶, 瓶里的液体只剩下瓶口处的一点儿。护士将针拔掉,用一个棉签按住针眼儿,一秒钟后,她将这个工作交给了老太太,将空瓶和一次性输液器放到架子上,推着架子出了病房,并将门轻轻带上。护士又看一眼罗丽。罗丽又朝护士咧咧嘴。护士没有理罗丽,推着架子进了下一个房间。
第一部分 爱情如同白蝴蝶第5节 她魂不守舍几乎崩溃(2)
罗丽推开门,走进病房。她手中捧着一束康乃馨,脸上挂着笑容。老太太和小保姆好奇地看着她。老太太的眼神是仁慈和宽容的,只有走错房间的人才会遇到这种眼神。罗丽坚定地走到老太太的床头,以此表明她不是因为走错房间才进到这屋的。接着她甜甜地喊了声“奶奶”,把那束康乃馨放进老太太怀里。老太太又高兴,又迷惘。她说:“你是--”
“奶奶,我是周常的同事。”罗丽必须为自己虚拟一种身份,总不能说是售楼小姐吧,她想“朋友”更宽泛一些,可容易引起误解,于是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同事”。
“噢--”老太太的眼里漾着笑意,虽然岁月的刀剑和生活的艰辛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但你仍能一眼看出这是一个乐观的老太太,在她身上早年的困窘转化成了如今的豁达,苦难的经历培养了对苦难的藐视,她身上具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让人想依偎在她膝下回想童年往事。
“谢谢,”老太太拉住罗丽的手,打量着罗丽,说,“多俊的姑娘啊!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咋就长忒好看呢。”
罗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快岔开话题。
“奶奶,你喜欢这花吗?”
“喜欢,喜欢。”老太太把花捧起来,端详着,“多漂亮的花啊,忒是好看。”
罗丽扫视一圈,想找个插花的瓶子,可是没有。她让小保姆帮她找,小保姆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可用于插花的东西。
后来罗丽出去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空罐头瓶,洗得干干净净的,接了大半瓶水,拿来放在床头柜上。她从老太太手里接过花,去掉透明的塑料包装纸,将花插进瓶里。一枝枝花都处于将放未放状态,像婴孩撅起的小嘴,煞是可爱。这花至少能开放一星期,罗丽想,一星期,这可是七天啊!而再有三天,也就是说星期五晚上她就又要去听讲座了。怎么忽然想到听讲座了呢?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可不愿承认这是因为想见马鲁的缘故。她将花错落着摆好,看着花发愣。她又想起了那枝小玫瑰。正是受那枝小玫瑰的启发她才想起买花的。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就摆脱了这种状态。
罗丽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法术,让老太太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前尘往事。她偎在老太太身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地询问某个细节,不时地发出会心的笑。她们看上去决不像刚认识的,而像久别重逢的祖孙俩,有说不完的话。老太太显然很长时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显得非常开心。如今,老人们之所以越来越缄默,并非他们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乃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很好的倾听者,他们觉得好像整个世界的人对他们的话都不感兴趣。老人们不仅需要物质上的关怀,也需要精神上的关怀,甚至更需要精神上的关怀,比如坐下来听听老人说话,或者向他们说说自己的事,等等。在听老太太说话的同时,罗丽还做了以下两件事:一是为老太太剪指甲;剪指甲显出了罗丽的水平和耐心,她不但动作轻柔、仔细,而且剪出来的指甲长短一致,且弧线完美,边缘也修得很光滑。二是为老太太梳头;她梳头也是一把好手,如果不能说超过剪指甲的水平的话,至少也是不相上下;老太太一头灰白干燥稍稍有些凌乱的头发在罗丽手中变得熨贴、顺溜,她还为老太太挽了一个相当有水平的髻。一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眼看到中午了,她问老太太想吃什么,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想吃。
“明天我给你带点鸡汤。”罗丽说。
她该告辞了,可老太太舍不得让她走,拉住她的手,说:“闺女,什么也别带,你能来看我,比啥都强。”
从老太太眼中她看到了期待。通过一上午的交流,她由衷在喜欢上了老太太,看得出来老太太也喜欢上了她。
罗丽下午到公司里一直呆到下班。她们上班是比较自由的,只要给经理打声招呼,说是联系客户,就可以整天不上班,甚至几天不上班都可以。业绩比上班重要得多。罗丽本来下午不用来的,可她还是来了,来了却一个客户也没接待。她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直到公司里的人全都走完了,她才离开公司。
“周先生今天没来。”她心里嘀咕。
她下午只所以来上班,就是担心周先生来了她不在,业务被别的售楼小姐抢走。现在好了,周先生不在此买房子不说,如果在此买房子,除了她是不会与别人联系的。周先生晚上去探望他母亲,一看到鲜花,肯定要问谁来探望过,他母亲和小保姆不难向他描述清楚她的样子,至少是她的特征:大眼睛、尖下巴、长辫子。他很快就会知道是她去探望的。但他会不会反感呢?会不会觉得这是对他购房决策实施影响的一个小计谋?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烦恼。不过工作上有点烦恼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让她不去想那个不该想的人。
罗丽下了公交车后,在路边小店里吃了碗拉面才回家。到家第一件事是给玫瑰换水。接着第二件事:擦洗。今天天气燠热,挤公交车又挤了一身臭汗,不擦一擦简直难以忍受。何况进入六月份,她已养成了每天擦洗的习惯。她烧盆热水,关好门,拉上窗帘,就在屋里擦洗。罗丽虽然相貌说不上很出众,但身材绝对是第一流的,她也常常为拥有这样的身材而骄傲。每次擦洗后,她都不急于穿衣服,而是要再打量打量这迷人的裸体。说不上有自恋倾向,只是爱美罢了。今天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