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3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4年第3期- 第4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再追问,他们就说:你没看见广场上的雕塑么?八个抱着水罐的女孩,就是杜里亚河的八条渠。 
  有的人似乎懂一些,但一开头就是一堆术语。 
  ——所以,当我听说巴伦西亚有一个从安达卢斯时代延续下来的、裁决灌溉用水纠纷的    
“水法庭”时,我怎能不感兴趣。 
  朋友们争着说:在巴伦西亚,最有名的不是主教堂也不是摩尔城墙,不是古迹也不是特产;这儿最著名的,就是水法庭。 
  他们强调:“不,不是表演!……它沿用至今!你看见的和古代一样!……” 
  那是一个真正的安达卢斯时代的风俗。巴伦西亚成立了一座法庭,裁断灌区的用水争端。由法庭公平地分配用水,是伊斯兰时代的传统。那座法庭是真的法庭;只不过它不是政府部门,而是由不同灌区的民间代表组成的。它执行的——是一种雏形的水法,但具有巨大的约束力。 
  我渐渐听得糊涂,但也刚刚感到吸引。只是愈急愈不能如愿,非要等到星期四,这古怪新鲜的水法庭才会开庭。 
  到底是什么呢?水法庭! 
  周四上午,我们兴冲冲赶到雕塑广场,那儿已有大堆的人群在等候。水法庭就设在主教堂门口的台阶上,此刻那儿已用绳索隔开,里面摆着一圈皮椅子。 
  据说,那些皮椅子就是法庭的全部。从十七世纪以来,它们每周被使用一次。 
  墙上的海报上,印着一张油画。它描写了一个中世纪的开庭场面: 
  一个系围裙的农妇叉着腰怒气冲冲,显然是在水的分配上吃了亏。一群老者沉吟着,仿佛在听着她的申辩。老者后面有一位差役模样的人,手执一柄和《水浒》的描写一模一样的钩镰枪,尽职尽责地站着。 
  我兴奋了。我开始捉摸占位置的事:要是守在第一排当然可以看清楚,但那会很累。如果坐在后面的台阶上等,围观的人多了又会看不清楚。最后我们选中了对面的塔楼,它的下沿有一圈高台——我们可以先坐着等,开庭后再爬到台上看。 
  临近开庭时已是人头攒动。我不禁对欧洲游客暗暗称叹,他们还真是感兴趣,没有跑到别处去。 
  从我们靠着的塔楼里,一队黑衫银发的老绅士鱼贯而出,走向对面的主教堂台阶,走向用绳索隔开的那一圈皮椅子。引导他们的——就是那枝钩镰枪! 
  黑衫老绅土们就座后,一阵子人声鼎沸,什么也听不清。我焦急地等着翻译,但好像没有谁发言。手执钩镰枪的差役是个魁梧的男人,好像只有他大声说了些什么。我们好像鲁迅笔下的小孩看戏,兴奋了一场,却什么也没看见。就在这时人群乱了,接着黑衫法官们也站起来。似乎今天已经退庭?难道千年沿袭的历史画面连一分钟也不到就结束了?我们急了,立即跳下台阶,朝中心挤去。 
  慌乱中打听到一些信息:今天还真有一件纠纷,只是当事一方的代表正好缺席,法庭就宣布下周再议,并且闭庭。 
  我们挤到了中间,气喘吁吁。 
  那个钩镰枪正顶着我的鼻子。但我观察了 他一会之后,判断他只顾扮演威严,大概不会理 睬酷似流浪汉的我。但是,黑衫绅士中有一个 老头,刚才他被几个金发的北欧妇女拦住问问 题。我觉得他面容和善。 
  “请问,这法庭……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头正走向塔楼。我们紧跟着,先赶快问上一句。 
  没想到,老头一边走,一边喃喃说出的话是: 
  “阿布杜拉赫曼三世……哈里发在科尔多瓦.他定下的制度……” 
  我激动了。因为穆斯林的时代,好像是一个似有似无的禁忌。,当涉及那个时代时,哪怕农业或者考古,不知为什么人们常常闪烁其词。我甚至一直感到,在西班牙,穆斯林时代的文明贡献的话题,似乎在被有意地回避。巴伦西亚会不会也这样呢?我确实有过如此担心。而老绅土,这巴伦西亚水法庭的民选法官,他第一句就说了出来。 
  我们追着他,争分夺秒想再听几句。 
  他的状态好像也有些神秘。他自语般叨叨着. 
  “杜里亚河是母亲,八条渠都是孩子…… 
   他走进了塔楼。门关上了。 
   我遗憾极了——没谈够啊! 
  
  
   4
  
  
   
  就这样,我们见识了一种调解用水纠纷的罕见法庭,它大约在960年,被哈里发阿布杜拉赫曼推行为巴伦西亚的一种制度。奇异的是这个制度居然沿用至今:不仅保持着实用性,而且吸引着游客的关心。 
  看过水法庭的开庭之后,我又来到广场上的雕塑面前。我更喜欢它了,它简直就是古代地中海灌溉文明的解说。现在我已经知道:它并非希腊或西班牙的农业神,它表达的是杜里亚河的主题。八个少女手上的水罐里,哗哗地倾泻出清澈的瀑布。是的,杜里亚河是慷慨的母亲,八条渠都是她的儿女。八个底座上刻着八条渠的名字,和水法庭的八张皮椅子上写的一样。八条渠的代表坐在皮椅子上,籍属右边水渠地区的主席领导左边的代表,左渠区出身的副主席领导右半。水法庭严格防止偏袒,不留记录,一切只经口头审理。一千多年以来,他们有效地分配了灌溉水,维持了巴伦西亚的公正。 
  望着雕像,我猜测着没出场的艺术家的思路。他要用一件作品概括了这座城市,但他的杜里亚河是一位男性。而据我们的耳闻,更多的人喜欢说杜里亚河是母亲。我猜,或许他想强调历史的粗砺吧。 
  在这里,巍峨的教堂、罗马时代的残断城墙和石桥,如同这座城市的外在的表层。而它的内部,则是其他的一些非建筑的构造——水和灌溉、奇妙的水法庭,以及其他内在的因素。 
  没想到,在这座城市我上了一堂有趣的课。 
  在安达卢斯旧地,随着步步深入的日子,有时我感到接近了一种启发。似乎是关于灌溉以及用水的启发。在黄河流域,仰韶龙山直到商周,并不给人这样的感觉。中国北方是世界农业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但中国考古队员对灌溉问题并不敏感。 
  使我意识到、使我留意追求这启发的,其实是新疆的绿洲。甚至一次听着西班牙讲解员介绍阿兰布拉宫,她的这样一句解说词使我久久不忘:“阿兰布拉如果没有水,它就什么也不是”。那一刻,新疆的绿洲如一道光线,如一个影子,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是的,它们都是在干旱中成长起来的文明。都以渠坝为依靠,,以灌溉为命脉。它们使灌溉都染上了文明的颜色;它们之间,暗暗藏着一股难辨的线,像血缘一样牢固又亲切。巴伦西亚的水渠大概起源于公元二世纪,但罗马时代出现的渠沟,被不仅是喜爱水、而是对水感到狂喜的穆斯林砌上石头、刻上花纹、浚疏拓展,使之成了一方水土的命脉。灌溉农业在安达卢斯时代由穆斯林培育丰满,成为西班牙的一种最主要的传统。所以老希提才说:“农业是穆斯林赠给西班牙的永恒礼物”。 
里尔克: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北 岛 
  一 
  
  
  
   秋 日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正是这首诗,让我犹豫再三,还是把里尔克放进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的行列。诗歌与小说的衡量尺度不同。若用刀子打比方,诗歌好在锋刃上,而小说好 在质地重量造型等整体感上。一个诗人往往就靠那么几首好诗,数量并不重要。里尔克一生写了二千五百首诗,在我看来多是平庸之作,甚至连他后期的两首长诗《杜伊诺哀歌》和《献给奥尔甫斯十四行诗》也被西方世界捧得太高了。这一点,正如里尔克在他关于罗丹一书中所说的,“荣誉是所有误解的总和”。 
  关于《秋日》,我参照了冯至和绿原的两种中译本,以及包括罗伯特·布莱(RobenBly)在内的三种英译本,最后在冯译本的基础上“攒”成。绿原先生既是诗人又是翻译家,但他《秋日》的译本显得草率粗糙: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何其壮观。 
  把你的影子投向日规吧, 
  再让风吹向郊原。 
  命令最后的果实饱满成熟; 
  再给它们偏南的日照两场, 
  催促它们向尽善尽美成长, 
  并把最后的甜蜜酿进浓酒。 
  谁现在没有房屋,再也建造不成。 
  谁现在单身一人,将长久孤苦伶仃, 
  将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将在林荫小道上心神不定 
  徘徊不已,眼见落叶飘零。 
  第一段还不错,问题出在第二段和第三段上。首先,他极力把诗行压成豆腐于,第二段每行字数一样,第三段的两部分也基本如此。为了这种外在形式的工整,他用大量的双音词凑数,这在现代汉语中是最忌讳的,势必破坏自然的语感与节奏。尤其是“再给它们偏南的日照两场”这一句特别生硬,本来很简单,就是“两天南方的好天气”。第二段最微妙的是一系列强制性动词的转换,这在绿译本中体现不够。比如,“并把最后的甜蜜酿进浓酒”,“酿进”原意是 “压进”。第三段开始是祈使句“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而绿原使用的是陈述句“谁现在没有房屋,再也建 造不成。/谁现在单身一人,将长久孤苦伶仃”, 改变了这一关键处的音调。结尾加了多余的一 笔“眼见”,破坏了作者刻意追求的那种客观性 描述。 
  三种英译本中顶属布莱的最离谱。他首先 把题目《秋日》译成《十月的日子》,把“南方的好 天气”译成“地中海的好天气”,把最后一句“在 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译成“沿大树 下的小路独自走着,/不回家,落叶纷飞。”人家 根本没提回不回家,而布莱非要画蛇添足。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细说翻译,是想让我 们知道阅读是从哪儿开始的,又到哪儿结束的,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弄清诗歌与翻译的界限。 一个好的译本就像牧羊人,带领我们进入牧场; 而一个坏的译本就像狼,在背后驱赶我们迷失 方向。 
  我所面临的尴尬处境是,除了英文外我并不懂其他外文,按理说我是无法区分牧羊人和狼的,或许我自己就是披着羊皮的狼。然而为了抛砖引玉,继续我们有关诗歌和翻译的讨论,似乎也只能如此——摸石头过河。 
  《秋日》是1902年9月21日在巴黎写的,那年里尔克年仅二十七岁。 
  书归正传,让我们一起来进入《秋日》。开篇就确定了谈话的对象是上帝:主呵,是时候了。这语气短促而庄重,甚至有种命令口吻。夏天盛极一时。参照题目,显然是一种感叹,即不可—… 世的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