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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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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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火热战争中,在生死存亡关头: 
  有下级对上级的信赖才有权威, 
  有上级对下级的信赖才有威力, 
  哪一个部队,它的秉性是什么,应该在什么火候上,在什么地方上使用,这就是领导的、指挥的艺术。 
  “同志,别小看呀,这种看不见的精神力量会转化为物质力量。” 
  他睡着了,在颠簸摇荡的吉普车上睡着了。 
  熹微的晨光静静地洒落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笼罩着一种朦胧的笑意。 
  吉普车戛然停止,他随即惊醒,他和陈文洪、梁曙光紧紧握手。从那握手的劲头里,从他的目光里,从他那临阵的神态里,陈文洪、梁曙光知道,他们所盼望的时刻到来了。 

  
  



第五章 追索



    


  从北面向武汉排山倒海似的进军开始了。 
  爆破的声音像一声声闷雷,从武汉方向传来,声音并不特别响亮,但它震痛了秦震的心。 
  在那座被破坏的大桥旁边,河面上搭了浮桥,部队络绎不绝地走过去、走过去。 
  秦震站在大桥断裂的崖顶上,看着烟尘滚滚中的人群。浮桥上拥挤不堪,但秩序井然,战士们一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秦震很理解战士此刻的心情。只要战斗一开始,他们就跃跃欲试,恐后争先。河流给阳光照得像晶亮的铜片,看上去像似凝固,其实是在汩汩流动。浮桥在人们的脚步下,有点颤悠、有点摇晃。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倏倏急动,光影朦胧。他想道:“这是多么可爱的一支部队呀!”他忍不住啧啧称赞,“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从松花江走到长江,就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么远这么长的线路,就是战争中的一项丰功伟业啊!”突然间,几声比较猛烈的爆破声连续传来,他转身朝向武汉,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但,除了一片静寂的晴空外,只有天际冒出几朵白烟,此外什么也看不见,这能说明什么呢?当为这不可测的情景而踌躇时,他忽然发觉浮桥上所有的人都朝他看,他们似乎根本没计较什么爆破声,而只为了在进入战斗之际,看到高级指挥员和他们在一起而高兴。秦震很理解战士们的心境,他立刻扬起一只手臂向他们挥动,有两三个战士也朝他挥手,多数人好像被他的挥手鼓起更大的勇气,于是加快脚步,像潮水一样,不停歇地一直涌过浮桥去。一刹那之前秦震看到陈文洪和梁曙光也在浮桥上,掺杂在进军行列里。有几个人牵着马,尾随在他们身后,而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都已无影无踪了。因为他们一过浮桥,就跃马扬鞭,急驰而去了。秦震本来准备跟在先头团后面前进,可是他来迟了一步。炮兵已经开上浮桥,一色披了伪装网的大炮,给马拉着,发出轧轧轰响,压得浮桥像要沉下水去。黄参谋想阻止炮兵,秦震一把抓着他的胳膊连忙制止了,黄参谋嘟嘟囔囔: 
  “不按行进序列……” 
  “哎呀,老兄,这是解放大武汉呀,谁不急着往前赶。” 
  等到炮兵部队渡河完毕,秦震走过浮桥,就跳上小吉普。 
  大路上到处都是部队,小吉普跑不起来。驾驶员把喇叭按得“呜呵呜呵”直响,这时秦震不再加以制止,因为他自己也心急如焚。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在他心上压下不祥的阴影。 
  部队像海潮,吉普车像一艘快艇从人海里冲开波浪,留下一条航迹。黑压压的人群向两旁躲闪,就像波浪向两旁掀开而后又合起来。 
  吉普车超逾了人群,司机回头急看,显然是看装载警卫部队的大卡车有没有跟上来。这是上前线呀,应当等他们一起前进。秦震突然一跺脚,吉普车钢铁底盘“卡”地响了一声,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走!” 
  秦震估计最先头前哨部队该已进入武汉,他急于直接掌握情况,部署任务,于是吉普车旋卷起一股烟尘飞驰而去。 
  爆炸声愈来愈近,一种沉重的紧迫感窒息着人,人们已经不是在走而是在跑了。 
  当吉普奔向一座木桥,木桥正在燃烧,浓烈的黑烟已经卷起红红的火焰。吉普飞上木桥,火辣辣的热气扑到秦震脸上,秦震刚感到灼热难当,还没来得及想,吉普已经闪电一样从火焰中猛冲过去。车子刚过去,木桥就轰的一声整个倒塌了。秦震一惊,心中漾出对司机小赵的赞赏,向这年轻人脸上投去一瞥,司机通红的面孔上渗出一层汗水。 
  后续部队只有涉水渡河了,战士们背负着重荷,你拉我,我拉你,踢荡得水花飞溅,从他们中间爆发出一阵阵愉快的谈笑。 
  秦震受了战士的感染,脸上掠过朦胧的微笑,微笑一直凝挂在他的脸上,仿佛在说: 
  “是的,我们是从容的!” 
  “是的,我们是镇定的!” 
  事实上,时间在前进,时间在前进,他是在一分一秒地争夺呀!——他急于要知道:他将要拿到手的,是烟销灰灭的武汉、残破不堪的武汉,还是完整无缺的武汉……但,当汽车驰上一片漫长的高地,车却剧烈一震,猛然停住,不能动弹了。 
  秦震懊丧地站在高地上面,搓着两手说: 
  “怎么在这时候出事故?!” 
  可是,连他这个“特级驾驶员”参加进去,也检查不出出了什么毛病。 
  油门,线路……都没问题,驾驶员非常麻利地倒仰着身子,钻到车台底下去了。 
  过了一阵子,驾驶员从下面伸出涨红的面孔喊叫: 
  “掉了一个螺丝。” 
  这个粗壮的驾驶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爬出来。 
  “有没有备件?” 
  “没有……” 
  “没有,没有,难道让我们抬着它进武汉吗?”秦震发怒了。 
  黄参谋提醒:“让我们找一找。” 
  一线希望之光忽地闪起在秦震心头,他立刻说: 
  “找着它,一定找着它,一颗小螺丝钉谅它也不能飞上天!” 
  公路是这样宽阔,两边又长着茂盛的青草,找一颗小螺丝钉谈何容易。可是如果不找到它,在茫茫原野上,能向天还是能向地要一颗螺丝钉呢?于是,所有的人分散开来寻找。 
  秦震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他做一件事,就仔细认真,精力集中,忘掉一切。 
  太阳光很强烈,公路路面晒得像白砂石一样反光,路面上细碎的沙屑干灼地在人们的脚步践踏下沙沙微响。 
  静,静得像一切都凝固起来了。 
  秦震有时蹲着,有时走几步又弯下腰来,他的眼光,冷静、敏锐,他要先自找到这颗螺丝钉,以显示他比背后管他叫“老头”的这般青年人还要强些。 
  当人们都在专心致志寻找时,忽然听到他惊喜地叫喊: 
  “啊,在这里……” 
  大家都纷纷往他那儿跑,见他站在公路边上,手指捏着一颗螺丝钉。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茫无目的的而是从颜色的对衬下寻找,公路是黄的、青草是绿的、螺丝钉是灰的,这样他就很快地摸出一条门路。这颗螺丝钉刚好飞滚到公路边沿青草棵下,在那一片绿色衬映下,灰色的螺丝钉就特别显眼了。大家一下把他围起来,不禁发出一阵赞叹、欢呼的声音,人们撩起衣襟擦着满脸汗珠。秦震得意地大声说: 
  “就是一根针,我也要从海底捞上来。” 
  驾驶员小赵高兴得咧着嘴笑,伸手接过螺丝钉,立刻就钻到车底下去了。 
  秦震站在高地上,两手叉在腰间,向武汉方向瞭望,已经看见大武汉影影绰绰、灰暗蒙蒙的一片轮廓。这时,透过灼热的阳光,有一阵风习习而来,只有接近江流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风,风里含着潮湿的水气,令人觉得特别清凉。他嗅到了这长江上吹来的风,他感奋异常,鼻翼微微翁动,心脏缓慢而舒畅地收缩,而后又缓缓松开。 
  吉普车又跑起来了。 
  愈来湿度越大的风迎面扑来,秦震大敞开军衣,一任江风在胸膛上猛烈扑打。 
  吉普车风掣电闪般奔驶: 
  ——草地变成了菜田。 
  ——空旷的野地上出现了破旧的房屋。 
  ——房屋跟房屋紧密相接。 
  他们驶入路旁有刺桐的大街,两边出现了楼房。密扎扎的楼房、门窗、闪光的玻璃。大街那样直那样长,似乎没有头,要一直延伸到天边上去,在一个十字路口,秦震示意向左拐弯,一直开到长江边。车还没停稳,他就跳下来,大踏步朝江岸走去。太阳把浩浩荡荡的大江照得一片白花花的,看不见波浪,听不见涛声,只见江上几处爆破的船只冒着浓浓的黑烟。 
  一只,两只,十只…… 
  秦震望着燃烧的船,他的内心既是恼火又是轻松,随即有一种巨大的欢乐掠过全身。他大踏步扭转身,是的,他抱住了整个武汉,一个完整无缺的大武汉。 
  白崇禧部队终于没敢实行炸毁大武汉的计划,而在紧急较量之下狼狈撤退了。在这之前,有过多少担忧,多少顾虑,而今兵不血刃,给长江中游这个枢纽城市带来新的希望,新的生命,新的黎明。从司令部首脑们的预期中取得最理想的一个成果,秦震怎能不为此而高兴呢? 
  是的,是抱住…… 
  是用火热的心抱住。 
  这在古老而又灾难深重的中国大地上,闪现过第一道阳光、第二道阳光,现在,又闪现出第三道阳光的地方呀! 
  一时之间,他的心里有多少激情,有多少悲戚,又有多少欢乐,都犹如江潮一样汹涌而起。 
  他慢慢走近吉普,命令报话员: 
  “与陈文洪师通话!” 
  报话员立刻拉长报话机的天线,大声呼喊: 
  “黄河!黄河!我是泰山、泰山,我要黄河!我要黄河!……” 
  秦震接过报话机,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大声地说: 
  “你是陈文洪吗?你们部队进展如何?” 
  “按兵团作战部署;已经分头抢占张公堤、武泰闸、水厂和电厂……” 
  “好哇!现在,陈文洪,我命令你率领部队立即向监狱前进!打开监狱!解放囚犯!是,是,是监狱,我命令你!” 
    


  解放大军一到武汉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武汉从慌乱与惊恐中苏醒过来,它睁大两眼,展开双臂,迎接亲人。 
  当最先头部队进至江岸时,远远看到一小群人呵呵喊着,挥动手臂,朝他们跑来。于是,双方拥抱在一起了。 
  “我们是江岸机务段铁路工人。” 
  “你们受苦遭罪了!” 
  “你们炮火连天的,不比我们辛苦?”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粗体壮、膀大腰圆的人,连鬓胡子加上面色乌黑,显得眼白和牙齿特别白,一双大眼闪闪发亮。他挤进走得热汗淋漓的队伍中,一面寻找,一面询问: 
  “谁是首长?谁是首长?” 
  陈文洪抢上一步跟他握手,这来人自我介绍: 
  “我是铁路工人纠察队队长,哎呀,我们等你们等了多么久呐,我们合计好了,”由于过度兴奋,他的嘴巴像个壶嘴,满脑子谋虑,满肚子言语,都涌到壶嘴上,一齐向外冒,反而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合计了什么。他为他的语无伦次,有点懊恼,直等到稍稍镇定下来才说出:“我们开辆机车送你们进汉口……” 
  “对,对,坐着火车进汉口!” 
  人群簇拥着陈文洪和他带的一个排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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