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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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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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洗了一下脸,并拿出一条白毛巾系在脖子上。当我回到煤场时,香姐惊奇地打量着我,说〃:你真舍得!穿这么新的衣服抬煤。〃
  我脸一下子烧红了。要不是人山人海的会战,所有的煤黑子都能象香姐那样注意我。
  我突然地不愿抬煤了,而想和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挑,我去接老帽那担煤筐。老帽才上班。他挨了刘剑飞几下子后,吓得半个月没敢上班,告诉街道派出所说有阶级敌人暗杀他,死活要派出所警察到他家睡觉。后来他听说刘剑飞跑了,便一口咬定是刘剑飞干的。他说他和刘剑飞进行殊死搏斗,因为刘剑飞手里有凶器,才没有擒获他。煤场领导为此很感动,派干部到老帽家进行慰问,并用吉普车拉着老帽到各种各样有名气的医院照X光,说是肋骨有裂纹。老帽象英雄一样被送到各种各样的高级疗养院疗养,舒舒服服地过了个冬天。
  局为此下了通缉令,要各地捉拿刘剑飞。通缉令上还有刘剑飞的照片,并写着刘剑飞〃好逸恶劳,无恶不作,对现实不满〃的种种罪行。我觉得刘剑飞这辈子完了。
  我以为保卫科一定会找我问刘剑飞什么的,但他们却不理我。后来才听说他们把我划为刘剑飞一伙的,还派人暗中跟踪我,看我是不是去找刘剑飞联系,好乘机一网打尽。我气疯了,差点去办公室拚命。母老虎死死拤着我,说我走得正做得正用不着拚命。可笑的是保卫科这些家伙还以为我是个傻子,在后来的各种批刘剑飞会上叫我带头发言,我气得连会都不参加。
  老帽现在不用干活,据说领导正研究调他上去当干部。但怎么也调不上去,因为保卫科查他档案,说他过去有点不干净。
  老帽为此很有情绪,从早到晚在煤场磨蹭。只要他说一声肋骨疼,连胖领导也不敢吱声。
  我挑起装得满满的煤筐,大步走在人群中。我使劲地挺起胸膛,并让扁担和我的步伐交叉颤动。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形象威武英俊。
  我越挑越有劲儿,在人群中穿梭行走,很引人注目。我发现一些男学生在跟我比试,他们在我后面渐渐排成一条线,并唱着〃向工人阶级学习〃的口号歌。这使我又兴奋又不敢怠慢,拚命地挺着胸脯,拚命地迈动脚步。就在我干得正猛时,人群里响起一声脆亮的呼唤〃陈立世!〃我转过头。
  林晓洁象王胜利一样激动,她一连迭声地喊着〃:陈立世,你成工人阶级了!陈立世,你成工人阶级了!。〃一面喊一面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我木然而立,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觉得煤场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暗暗溜了一眼,其实谁也没看我。
  林晓洁不会说别的,只会说工人阶级工人阶级,似乎她对这个词崇拜得要命。她还故意大声说话,让她身后的同学听见。
  她为能认识一个工人阶级而骄傲得不行。她告诉我她家住在东区多少多少幢楼房我听那个幢字特别不习惯,东区的坏蛋们总是发明一些叫你听不懂的词。她又告诉我她家旁边有个花园。我告诉过你,她就爱住那些楼房花园的。
  我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所有的话全叫林晓洁一个人说了。
  我无论如何得对她说句什么,当然不能说我一天挣多少钱和曾经一天挣过多少钱。林晓洁完全是那种进步得不能再进步的人,她的胸前戴着一枚亮闪闪的团徽。她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溅上了煤灰,唯有团徽干净得出奇。看起来她一面干活,一面不停地擦拭。另外,林晓洁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完全是收音机的味儿。相比之下,我卑琐得要死。听说她父母都是干部,经常坐吉普车。这使我又有点不那么愿佩服她,为此我做出一些侧目而视的动作,表示对她的蔑视。
  林晓洁什么也感觉不出来,继续对我热情万分。她说午休时邀请我去她们班,她们正开展向工人阶级学习的活动。我吓坏了,我说我配不上工人阶级这个称号,根本不值得学习。林晓洁更感动更热情,说我谦虚高尚。我差点就要逃跑。
  午休时,林晓洁真的来邀请我,还领来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弄得我东藏西躲,象个贼似的。这引起领导的注意,有一个干部问林晓洁找我干什么,林晓洁说请我去给她们班同学讲话,她们利用会战机会,更好地向工人阶级学习。干部们很高兴,但却告诉林晓洁和那个眼镜老师,最好请一个先进的老工人,并把老帽叫出来,介绍给林晓洁。林晓洁还和老帽握了一下手,叫了好几声〃工人师傅〃。老帽恬不知耻地笑着,自觉得他就是先进的老工人,这一切,我在席棚子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简直气愤得发疯,我后悔怎么不爽快地答应林晓洁,否则她就不会去握老帽那肮脏的手。我最难受最受不了的是林晓洁去握老帽手的一刹那,老帽那肮脏的手使劲握着林晓洁的白手,脸上露出色迷迷的笑容。我觉得他们握了那么长时间,我差点就想大喊一声。
  我以为林晓洁还会继续找我,哪怕问我一下。但自从有了老帽,她就没有我了,而且老是热情亲切地叫他是工人师傅工人阶级。关键是我知道老帽,这家伙绝对地不是工人师傅工人阶级。
  林晓洁和老帽走了以后,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完了。因为林晓洁连头都没回一下,似乎她压根就没见过我。我为此又伤心又愤怒,我跑到海边沙滩上躺倒,并想一辈子这么躺下去。
  煤堆那边开始响起一阵阵响声,这肯定是林晓洁她们班在欢迎老帽。但掌声却就此不断,隔几分钟就响一阵。我猜想老帽又在讲他与阶级敌人英勇搏斗的假事迹。最后,猛然传来林晓洁的口号声。她领着全班同学喊口号,声音又脆又亮,绝对象书本里形容的银铃那样。
  我心烦意乱又火气冲天,我甚至都想死在沙滩上。我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回事,象得了病似地愿意愤怒。后来我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林晓洁其实我一直都这么明白。这次见面林晓洁在我的心目中一下变得那么美好,连她在我跟前呼出的气体都那么甜蜜。我想起了王胜利,我这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肯定喜欢上林晓洁。
  我开始想象我现在在学校里,和林晓洁一起念书,一起唱歌,一起参加义务劳动。但我觉得这样想象很不现实,有点想象不下去。于是我又想象林晓洁和我一样在煤场抬煤,我们俩抬一个筐,我把筐绳全捋到我这边,让她抬起来轻松。我还把两人挣的铝牌牌全给她一个人,她肯定不好意思要,但我用充满感情的话劝她为此我又想象出不少不好意思说出来的细节。然而想不了多久,我就觉得更不现实,更无法想象下去。尤其是我们现在也不发铝牌了。
  正在我惶然无措的时候,香姐跑来找我。
  〃你怎么不干活?〃
  〃不愿干。〃我躺着不动。
  〃傻小子,下午去溜一圈就记满工!〃
  我突地感到香姐太粗俗、太落后,和林晓洁没法比。
  香姐弯下身子拖我,说是去煤场转一圈,会战的日子不记满工太可惜。我闻到一股林晓洁身上的气息,不由得浑身一震。我看到香姐明亮的眼睛。从头巾里面钻出的发丝搔得我肩头痒痒的。由于香姐是弯着腰拽我,领口大大地垂下来,使我想到老帽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不由自主地朝那儿瞥了一眼,两个半圆形的白光电击一样使我目眩。我猛地弹跳起来,二话不说就往煤场跑,跑到煤堆上,我抓起铁锨抓起扁担就一直疯干,吓得香姐以为我得了精神病。
  林晓洁跑过来,要和我抬一个筐。我不敢看她,支支吾吾地不知怎么办。她却大大方方地把扁担的一头伸给我,说:〃咱俩赛一下!〃林晓洁身子比香姐还细挑,沉重的煤筐压得她象小柳树一样摇摆,我又可怜又觉得优美。抬了十来筐后,我发现她要垮了,每一步都使我感到她在咬牙拚命。我暗暗把煤筐的中心往我这边移,甚至两只手也往上使劲儿,我想尽法子让她轻松些。
  结果被她发现了,坚决地把煤筐中心移过去。她怕我再照顾她,用手在背后死死地拽着绳子,而且还奋力地挺胸迈步。她说这是她锻炼的最好机会,要压掉她一身娇气!她的两根辫子又优美又坚决地在后背甩动。
  快到下班时,林晓洁实在不行了,竟被压得跪在煤堆上。
  我赶紧过去扶她,可手还没挨到她的肩头,却倏地缩回来,我又想到那些荒唐事。没想到林晓洁却气得哭起来,她眼泪汪汪地对我说〃:我太娇气了!我太娇气了!〃我赶紧把她扶起来,在她面前,我实在是比煤灰还脏。
  煤场进一步整顿,所有的煤黑子必须登记,没有城市户口的,3个月内退场除名。整个煤场乱了营,捆行李卷准备走的,找领导要求想法留下来的,托人挖门子报户口的,一个个惊慌不安。母老虎没有城市户口,但她稳沉得象煤堆,照常干活吃饭喝酒,说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每天晚上,她在床上盘腿大坐,吆喝我〃:儿,拿酒!喝一天少一天喽!〃二浪子也不慌,她找了男人。据说女煤黑子好办,只要能在城里找个男人,总还可以住下来。如果找个有点生理缺陷的如瞎子、聋子、哑巴和不能走路的人,立时就可以办户口。上面有政策。有个女煤黑子真就找了个瞎子,可她却挺那么高兴的,和我们开着玩笑说:〃比睁眼的强!摸摸索索可会体贴人呢!。〃我看出,香姐在不声不响地发慌,她每晚上都悄悄地哭,也不怎么叫我去她的小屋里。香姐不愿回她的家乡,她要在这里成家立业,然后把她的父母和弟弟都接来。可现在完了,连她自己都保不住。老帽整天色迷迷地挑逗香姐:〃跟我吧,没户口不要紧,我养活你!〃香姐一声不吱,连看也不看他。
  还有人给香姐介绍一个哑巴,说只要登记,民政局出头给办户口。香姐轻轻叹了一声,没答应。我听后松了一口气,说〃:香姐,你无论如何不能找哑巴!〃我告诉香姐,我自己有个小屋子,到我那里去住,我挣钱养活她。
  香姐用手指点着我的脑袋,说:〃傻小子,那哪儿成啊!〃〃那怎么不行,你是我的姐姐!〃
  香姐不和我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瞅我,眼睛渐渐红了。
  香姐渐渐地不唉声叹气,也不偷偷哭了。反而,香姐倒有些忙起来。她常常去市里买什么东西,而且是一个人去。我要和她一起去,她笑着说〃:你别耽误工了,我去去就回来。〃但我发现,她有时很晚才回来。我佯装生她的气,有时也真生气,香姐总是百般安慰我,并给我好吃的糖果。香姐大方了,她过去死也舍不得买这么贵的高级糖果。
  我也不怎么太接近香姐,自从在沙滩上那次〃电击〃之后,我对香姐有了些陌生感。我不敢象过去那样,随随便便就闯进她的小窝里,随随便便地往她的小床上一躺。也不知什么时候,香姐不往我脸上抹雪花膏,不给我抠耳眼儿了。女煤黑子们也不那么吆三喝四,大大方方地叫我打水倒水,有的见了我还客气地笑笑。只有两个人对我照常一个是二浪子,她依然半裸半露地喊我倒洗身子的水。不知为什么,我对二浪子没有对香姐的感觉。二浪子无论怎么样,我丝毫不惊心动魄,就象看一个男人一样。再就是母老虎对我依然如故,她真正把我当成她的儿,有时她还脱光上身叫我给她搓背。看我脏得不象样,她也给我搓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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