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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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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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李金贵的四合院走出来,我有些趾高气扬。我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能凭着一身武艺打天下。这实在得感谢刘剑飞,不知他现在在哪儿,我有些想他。
  大街上挺热闹,红旗飞舞,战歌飞扬。各种各样的单位全都在高声广播革命理论,成千上万个喇叭在我们这个城市轰鸣。
  钢铁厂的高炉顶上安了个全世界最大的喇叭筒,是工人们用一个象房子那么大的大钢罐改制成的。这个大喇叭广播起来,绝对地惊心动魄,方圆几里地全是雷声滚滚,你什么也听不清。再加上喇叭筒顶上写着5个大字:钢铁广播站。简直就所向无敌,百战百胜。
  我在这充满革命战斗的吼声里走动,浑身不断涌起力量,这力量又顶得我老想挥拳踢腿。我突然想和谁打仗,打仗实在是件叫你兴奋得发疯的好事。我盼望有一大群阶级敌人冲过来,让我痛快地拚打一顿。当然,眼前的阶级敌人很多,各单位门口经常摆着一溜弯腰低头的坏家伙。但他们都老实得要命,象煤场的胖领导一样。打这些家伙没意思,就和打一块豆腐似的。
  我买了两个烧饼,一面啃着一面逛,我好久没这么自在过。
  吃完两个烧饼,我劲头更足了,不打一架和干点什么简直就无法消受。正在这时,我看见王胜利。这家伙不知怎么回事,鼻青眼肿狼狈不堪,见了我还痛哭流涕。他说他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好人,却被别人当成坏人,押在单位革命学习班里。为此,他们全家受欺负。首先是隔壁街道主任,老找茬挑衅,说是他家的鸡窝盖偏了,占了街道主任她们家的地方。革命运动以来,没人检查卫生了,我们这个城市突然养鸡成风,连五层楼的窗台上也吊着鸡笼子。不过,王胜利说他们家的鸡窝根本没占街道主任她家一丁点地方。问题不在鸡窝,而是街道主任故意找事。过去王胜利曾和街道主任的儿打过一架,是为买豆腐排队夹馅的纠纷。
  王胜利把街道主任的儿着实痛打了一顿
  那个儿不行,公子哥儿,一打就倒。但这次街道主任外请了两个小子,会两下子,把王胜利全家连他妈带他弟全打趴下了。
  王胜利越说越气愤,发誓要找几个哥们儿报仇。
  我立即也怒火升腾,拍着胸膛要给王胜利出气,什么社会了,还敢这样欺压人!
  王胜利愣住,摇晃着歪鼻斜眼的肿脸,他不相信我的能耐。
  我骂他有眼不识泰山,不用说两个小子,就是20个小子也不在话下,我武艺高强。
  王胜利半信半疑地领着我去他家,一路上不停地诉说那两个小子如何厉害,如何彪形大汉。这更使我勇气倍增,不用说别的,就为在王胜利面前显摆一下,也值得去打这一仗。
  街道主任正在家里庆胜利,请那两个小子喝酒。王胜利他妈他弟却垂头丧气地躲在屋里不敢吱声。我更气极了,便想法在外面挑衅,把那两个小子引出来。我装作去看王胜利家的鸡窝,那鸡窝已被街道主任她家砸塌了,可从砌砖的印迹上不难看出,确确实实是盖偏了,占了街道主任她家的地方。不过,我不管这些。此时此刻,王胜利就是把鸡窝盖在街道主任家炕上,我也会认为有道理。
  我怒气冲冲地寻找发泄的条件。正巧,在被砸塌的鸡窝上,街道主任压上一个垃圾箱,以示界碑。那垃圾箱不但偏过了王胜利家的地方,还散发着恶臭。我咚地一脚,把垃圾箱踢了个爆炸开花,鸡毛蒜皮到处飞飘。此时正是热晌头,街道主任家门窗大敞四开,垃圾烟尘一下子涌进屋里。
  那两个小子首先奔出来,果然人高马大,袒露的胸脯上还刺着一盘龙。我不由一怔,才开始有些认真,也许这两个小子确实有点来头。这时,王胜利全家早吓得跑回家里,还把门关得紧紧的。我前脚虚后脚实,侧身站定;左手散掌右手握拳,抱臂在胸。
  两眼死盯,决不言语。刘剑飞和我交手对打时,全是这个架式。
  这个架式极有讲究,侧身是拳门切记的法则,不管打到什么程度,决不能正面亮给对方,以防对方暗算下身。另外,这侧立也规范极严。前面的虚脚,脚尖朝对方;后面的实脚打横,摆成丁字步。这种步架稳实,左右前后都不容易跌倒。刘剑飞教我这些路数,相当认真严格。所以打起架来,根本不用想摆什么架式,胳膊腿全自动找好方位。我现在才感到刘剑飞一招一式都要狠练的重要性,他实在是厉害。
  那两个小子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们开始并没注意我,而是东张西望地寻找什么。后来发现就是我自己,竟龇牙笑了。这使我倍受污辱,更加怒气上涌。其中一个长着两个大板牙的小子拤着腰朝我走来,嘴里骂骂咧咧:〃你小子他妈的找死呀!。〃我的心一下子放实了,打架时拤着腰的家伙全是完蛋货。等大板牙走到近处,我猛地动手我告诉过你,我是抱臂在胸,这个姿势看起来悠闲自得,实际上暗藏着厉害。抱臂并不是随随便便抱臂,左手散掌在上,右手握拳在下。动手时,左臂扬起一掌朝对方打去,其实是虚打,用劲儿的右手拳,紧跟着打出去。
  那小子被我突地一掌打慌了,赶紧挥臂抵挡,亮出腋下。我紧跟的一拳掏了个正着,一下把那小子打歪了。但你并不能为此停顿,要一下打个彻底,我接着补上一脚,那小子立即跌倒在地。
  另一个小子大吃一惊,吆喝一声扑上来。我一看,这更是个完蛋货。他竟傻乎乎地张开四肢扑过来,整个前身全亮给我,我简直毫不费劲就可以叫他死过去。我没这么干,我有点可怜这个傻货。在他扑过来的一刹时,我往旁边一闪,脚下轻轻一搪,稍往上一挑。这一挑的作用是让他脸先抢地,叫这小子一半时爬不起来。果然,那小子面孔抢得一塌糊涂,捂着脸嗷嗷叫唤。我发现被我先打倒的大板牙却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不起来,便过去踢他一下。谁知那小子叫唤得更厉害,连胳膊都不敢动。我才知道我那一拳打得狠了些。
  王胜利全家来了精神头,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个个得意洋洋地又砸街道主任家的垃圾箱,又放泼地骂街道主任。四周的邻居们全拢过来看热闹,并朝我投过来佩服的目光。有一个女孩子简直就直着眼看我,我心下好不快活。
  街道主任吓跑了,听说去找派出所的警察。但始终没找来。
  我对躺在地上的两个小子大声训斥,把大字报上的厉害词全用上。最后,我正告他俩:再敢动王胜利家一根毫毛,我就把街道主任家踩平。
  两个小子一口一个〃大哥〃地称我,并连连点头表示服从。我心里好笑极了,这两个小子至少比我大三四岁。
  王胜利全家死活拖我喝酒,我挣脱掉,当着全街的邻居扬长而去。
  革命派和革命派之间也打起来,而且越打越凶,最后动了枪炮。老年人虽然惊慌失措,年轻人却激动万分。他们戴着从军队那儿抢来的钢盔,背着步枪和冲锋枪,威风凛凛。经常有一卡车一卡车的武卫队从街上驶过去,钢盔和刺刀闪着寒光,真叫你羡慕。
  煤场也成立了武卫队,说是保卫煤场的国家财产。因为老百姓突然被革命弄得胆量大起来,他们开始到煤场偷煤。先是小筐小麻袋,后来竟抬着煤筐推着车子干开了。有一个家伙竟开来一辆4吨卡车,明目张胆地装了一卡车亮晶晶的上等原煤,拉回他自己家里去。这家伙还振振有词地说革命群众都应该来弄煤,否则全运到资本主义国家去了。
  当时煤场的革命派正互相打得激烈,没工夫管这些。后来老帽这一派打胜了,占煤场为王,并贴出严厉的告示,谁再动煤场的煤,打死勿论。后来一个煤黑子用枪把一个老娘们的肠子打出来,这才刹住偷煤风。
  老帽很得意,腰里插着一把手枪到我家去。他动员我参加他们的武卫队,说是给我个副司令干。姐姐吓坏了,死死抱着我不放,并吓得变了声地喊老帽出去。
  我告诉姐姐我不干,其实我真想干。我从来没打过枪,腰里掖着手枪不错,随时打个响听听,太有意思了。但在老帽手下干,太窝囊,不用说当副司令,当正司令也不干。
  姐姐不相信我,死死地看住我,连去给姐夫送饭也要哀求我一百句才走。她就差没把我绑在她身上。
  一天夜里,我不知怎么醒来,听到外屋有嘟嘟念念的说话声。我一看,姐姐没了,便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挑开门帘。我差点以为我是在做恶梦,因为姐姐正跪在外屋地中间,朝着过去贴灶王爷的墙上磕头。我定睛一看,那墙上挂着我父母的相片,两个老人那灰白色的脸幽幽闪动,真象鬼魂显灵。外屋地的门窗被姐姐用厚毯子塞得严严的。现在这样激烈的革命时代,干这样的事是大逆不道。要是叫革命派知道了,绝对会打死勿论或彻底砸烂。
  姐姐嘟念道:保佑业成安安全全回家。保佑立世弟不参加武卫队。保佑咱家平安无事。爸爸妈妈呀啊啊啊。
  我心里难受极了,我真想扑过去给姐姐下跪,告诉她我听她的话,决不去参加武卫队,让姐姐一百一千个放心。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吓得姐姐慌忙去摘墙上的相片,跌撞撞地不知如何是好。我跑过去,叫姐姐进里屋躲着。姐姐却又死死揪住我,她怕我出危险。我告诉姐姐不要紧,我有两下子。
  姐姐更害怕,死活要我去里屋,外面有她顶着。正在争执不下时,门外响起了姐夫的声音〃:陈秀兰,是我!〃姐姐听到姐夫的声音,浑身一震,倏地变成另一个人。她眼睛一下烧亮,四肢充满活力,象小姑娘一样轻捷地扑到门口。开开门,姐姐和我都吃了一惊,门口站了一大群人,他们都神色严肃地簇拥着姐夫。
  姐夫只领两个贴身的青年进来,其余的人似乎在外面放哨。
  两个青年肩上背着枪,眼光警惕地扫着我。姐夫脑袋上缠着药布,很象电影里演的革命烈士。他说他马上要走,叫姐姐给他准备些简单的行李。
  姐姐手忙脚乱地去里屋弄被褥,一面又害怕地问姐夫出了什么事。姐夫说现在革命到了紧要关头,资产阶级反动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猖狂反扑,他们的手段更加狡猾和毒辣,挑动革命群众斗革命群众,并暗地里操纵一派群众组织打另一派群众组织,造成残酷的流血事件。他的被押被打就是这次反扑造成的。
  〃形势很严重,我们革命派到了真正头可断血可流的时刻。
  必须拿起武器,文攻武卫,保卫革命造反的胜利果实!〃姐夫声音低沉而坚定,并有力地挥动一下手臂。
  我心里一阵激动,这完全象电影里演的当年搞地下斗争。
  姐夫又沉痛地说,他们风雷激战斗队本来已牢固地占领了服装厂的革命阵地,但保守派云水怒战斗队联合社会上的反动保守势力进行反扑,据说明天开土坦克攻打。他们风雷激准备决一死战,服装厂大楼已堆满了沙袋石块,誓死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姐姐呜呜地哭了,当着背枪的革命青年面,她不敢劝姐夫不去干革命,只好死死地揪着姐夫的衣襟。姐夫严肃地对姐姐说,干革命不能光考虑个人的安危,为革命牺牲是经常发生的事。现在国家和人民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是革命者挺身而出的时刻。砍头不要紧,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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