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谁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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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谁憔悴-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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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下午,窗外的天空是朦朦胧胧的,犹如含情脉脉的眼神。钢琴旁边的那棵天竺葵柔曼地轻摇着身体,俨然已经如痴如醉。韩冰抚着琴角站立着,他闭着双眼,在凝神谛听。钟文欣终于将钢琴曲《爱的罗曼斯》从头到尾弹完了,这是她自从投在韩冰的门下,第一次完整地将这首曲子弹下来。    
    钟文欣自我陶醉着,她目光灼灼,周身潮热,仿佛那一刻她已经成了钢琴大师。    
    “嗯,很好,很好。”    
    韩冰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手很自然地移到了琴键上。象牙白的钢琴键,琴键上钟文欣的手指也如象牙一般细腻而光润。韩冰仿佛下意识地弹着琴键,弹啊弹的,就弹到了钟文欣那琴健一样的手指上。    
    韩冰才是真正的大师呢,他弹奏着钟文欣,让她跳荡,让她悠扬,让她缠绵悱恻,让她回旋激昂……钟文欣有点儿不能自持了,她觉得她在绽放。她紧紧地捉住韩冰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一个是被人包养的寂寞女人,一个是潇洒的风流才子,真真是天作之合呢。    
    钟文欣正在痴想,脸上的手却突然抽离了。    
    是女佣金嫂走进来,给琴房里的花浇水。    
    钟文欣看了一眼女佣,便脱口说道:“金嫂,你收拾收拾,去三马路老太太那儿给她做顿面片吧。”    
    钟文欣寡居的母亲住在三马路,老人爱吃金嫂做的手擀面片汤。    
    金嫂问道,“这边的晚饭呢?”    
    钟文欣摆摆手说,“不用操心,我和韩老师上街随便吃一点。老伍呢,就让他自己热点儿剩饭吧。”    
    金嫂也就走了。    
    整座花园洋房里只剩下了钟文欣和韩冰两个人。台商洪开源有事回了台北,老伍的职责是看门护院,干些修剪草坪和养花喂狗之类杂事。他在院门前的小屋里栖身,不经召唤是从不进楼的。    
    大客厅里有一个精致的吧台,钟文欣取出两个高脚杯和一瓶干红葡萄酒。一人一杯酒,韩冰举杯齐眉,做出个碰杯的动作,酒液和眼波一起晶莹着。    
    “不,不,咱们要这样——”    
    钟文欣将她的手臂套过去。    
    “噢——”韩冰心有灵犀,明白钟文欣这是要喝交杯酒。    
    钟文欣颤巍巍地笑着,眼睛里却闪着泪。洪开源是她的男人,洪开源却不曾和她成婚。眼前的韩冰才是她情之所系的爱人,这就是他们的成婚礼啊。    
    虽然是个装模作样的形式,钟文欣却做得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彼此的手臂互相缠绕起来了,沁凉的酒杯挨在各自唇边了,然后头一仰,两杯酒就灌进了两张嘴里。    
    情深意浓,    
    天长地久!    
    酒液是清冽甘甜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酸。    
    ……    
    如今,韩冰早已从钟文欣的生活中淡出了,然而那段旧情却镌在了钟文欣的记忆里。或许,对韩冰的留恋其实不过是对自己的留恋罢了,钟文欣留恋的只是她自己昔日那个婀娜的影子。这情形有点儿像男女上台跳芭蕾,主角永远是被翩然托起的天鹅,所谓王子只不过是个托架而已。    
    临近黄昏的时候,钟文欣已经在干红葡萄酒中沉溺了。颀长的酒瓶就放在钢琴盖上,钟文欣手里转动着酒杯,呆呆地坐在钢琴旁。光滑明亮的琴盖上映出了她的影像,于是她又看到了当年自己在琴盖上欲仙欲死的样子。韩冰是把她放在琴盖上做爱的,琴盖就是她和韩冰的婚床。那一刻,仿佛所有的钢弦都在韩冰的锤击下訇然而响。    
    宝石般晶莹的酒液里隐现出了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那是韩冰的,也是晓雄的。    
    钟文欣就托着酒杯,给晓雄打电话。    
    对方的手机通了,却无人接听。    
    晓雄的手机是有来电显示的,他熟悉钟文欣家中的电话号码,他应当知道打电话的是谁。想到这一点,钟文欣的心里就不免有些窝火。仿佛两人是在面对面地赌气,她锲而不舍,一遍接一遍地将电话打将过去。    
    听筒那边终于传来了晓雄的声音。    
    “喂,找我吗?”是那种若无其事的语气。    
    “为什么不接电话?”钟文欣质问。    
    “……”    
    那边不回话,钟文欣又说道,“今天晚上我需要你。”    
    那边答了句,“不行。”    
    “明天呢?”    
    “明天不行。”    
    钟文欣咬咬嘴唇说,“那就后天吧。”    
    “后天也不行。”    
    钟文欣急了,“那你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吧。”    
    “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嘛,”钟文欣对着话筒叫起来,“我现在就要见见你!现在!”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你来吧。”    
    “什么地方?”    
    “市一分院,外科病房。”    
    市一分院是汀州市的定点急救医院,钟文欣往外科病房那边走,正碰上医务人员推送着一个车祸的受害人。那人肢断身裂,双目紧闭,周身淌着鲜血。钟文欣看了顿时心惊肉跳,不禁想象出晓雄也是这般血淋淋的样子,双腿竟软了下来。    
    找到晓雄的住院病房,钟文欣伸手去推门,刹那间居然紧张得透不过气。及至推开门,才看到晓雄半靠在病床上,虽然头上缠着绷带,却向她做着鬼脸笑。    
    “还笑,还笑。”    
    钟文欣抱怨着。到底是女人,眼窝里竟不由自主地潮湿起来。    
    晓雄嘴角咧了咧,自嘲地说,“我这样子,是不是怪可笑?”    
    钟文欣没有答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晓雄的脑袋上缠着的那些白绷带沁出斑斑块块的殷红,乍一看像是残损了的铁锈。两个眼眶是青的,左边肿胀的耳朵比右边的耳朵大了许多,厚了许多,那种不对称的观感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钟文欣说,“怎么搞的呀,出了车祸?”    
    晓雄耸耸肩,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好,胳膊和手都能动,钟文欣一边想着,一边向床边挨了挨。她把屁股坐下来,不料晓雄却蓦地抽搐了一下,“咝咝咝”地吸溜着嘴,鼻眼扭得像是要挪位。    
    钟文欣心里沉了沉,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住了对方的腿。出车祸最容易断掉的就是胳膊腿儿了。    
    晓雄却捂住了肚子和左肋。


第二部分 不过是只“鸭”第38节 开心果让人很开心(3)

    一个念头陡然闪过,钟文欣失声道,“怎么,有人打你了!”    
    晓雄又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因为坐得近,所以钟文欣就看清楚了,眼眶的青色是连入眼窝里的,只有拳头才能造成如此效果。    
    “什么人打你了?报案呐!”    
    晓雄不说话,他索性连耸肩摊手的动作都一并省略了。他将身体往下溜了溜,让脑袋滑在枕头上,然后就闭起眼睛养神。    
    这动作,这场景,都是似曾相识的。    
    当年韩冰也是挨了打,也是这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那天应该是韩冰到花园别墅来给钟文欣上钢琴课的日子,他却没有来。打不通他单人宿舍的电话,钟文欣只好把电话打到学校去。学校里的人说,韩冰请了病假。什么病?不太清楚,可能是感冒吧。    
    感冒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病,可是钟文欣却惴惴不安的,总有一种祸事将临的预感。天要下雨,闷得人透不过气。钟文欣觉得自己就像塘里的鱼,似乎随时都可能翻肚皮。    
    雷声隐隐的时候,洪开源忽然进了门。钟文欣吃了一惊,洪开源说是要去香港半个月,怎么才走两天就回来了?    
    看着钟文欣目瞪口呆的样子,洪开源冷冷地笑着说,“怎么,我突然回来让你觉得吃惊了?”    
    钟文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洪开源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用手指在茶几上弹敲着,“其实呢,我根本就没有走。有几个朋友让我留下来,说是要请我看戏。”    
    钟文欣稳了稳神,勉强搭讪着说,“看,什么戏?”    
    “看一出好戏啊,”洪开源一边说,一边打开提袋,“戏已经看完了,我还给你带了一件大礼。”    
    那是个红锦缎的首饰盒,做成了美丽的心形,看上去既精致又可爱。首饰盒里装的是什么?手镯,玛瑙串,银胸针,金戒指……那都是洪开源曾经给她送过的东西。    
    钟文欣疑疑惑惑地接过来,然后慢慢地打开。    
    这是什么?    
    一个圆球状的东西,看上去犹如花斑玉。暗青,淡白,殷红,还有黑色——    
    那是失却了光泽的眼珠!    
    钟文欣觉得有一股血腥气冲面而来,让她几乎窒息。    
    就像是舞台剧里俗套的配音,窗外忽然有炸雷响起,钟文欣“啊”了一声,失手将首饰盒掉在了地板上。    
    “拿好,拿好,韩老师的眼睛,这可是一件珍贵的礼物哦。”洪开源不慌不忙地将首饰盒捡起来,重新塞到她的手里,“听说你最喜欢他的眼睛,以后就方便喽,什么时候想了,就拿出来瞧一瞧,省得牵肠挂肚。”    
    钟文欣没有来得及答话,就和那首饰盒一起摔在了地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钟文欣一点儿也不清楚。等她终于能够从床上爬起来到小楼外面去走走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不能不惊诧莫名。木芙蓉那葳蕤的树冠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枯枯地竖在空中,望上去就像皮肉烂掉之后残剩的骨头。院子里盛开的芍药花,栀子花,木槿花和许多灌木绿草一起都被击得粉碎,满地尽是落红残绿,看上去真是惨不忍睹。    
    守家护院的老伍告诉她,方才雷电大作,狂风肆虐,接着卵石般的冰雹从天而降。莫说打碎了花木,就连小楼迎风面的玻璃也砸碎了不少。    
    唉,这是天意,天意啊,钟文欣感慨地闭上了眼睛。岂止是花草玻璃呢,钟文欣自己也已被击打得粉碎了。    
    第二天,钟文欣开始在汀州市一家又一家医院里奔走,去寻找韩冰。最后,钟文欣终于在电力医院的外科病房找到了他。两人见面时的情景钟文欣至今仍旧历历在目:也是那么惨白的墙壁,也是那么惨白的被褥,也是那么惨白的枕头,也是那么惨白的脸啊……    
    那时的韩冰就像此刻的晓雄一样,也是这样闭着眼睛不说话。    
    晓雄的手衬在白色的被单上,显得有些黑黄,有些枯干。钟文欣叹了口气,把手伸过去,轻抚在晓雄的手背上。    
    “你肚子饿不饿?医院的饭怎么样?”她关切地询问。    
    晓雄无所谓地把脑袋晃了晃,显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谁在这儿照顾你,有人吗?”她为晓雄轻轻拉了拉盖被。    
    晓雄又把脑袋晃了晃。    
    “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钟文欣站起身。    
    医院附近的大街上有许多小餐馆,钟文欣买了馄饨买了蒸饺,然后又返回病房。    
    看到女人果真买了吃的来,晓雄有点儿喜出望外。他从盖被下钻出身子,半坐起来,把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上。    
    “谢谢!”他向钟文欣伸出了手。    
    “不,你躺着,我来喂你。”钟文欣端着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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