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忆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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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忆汪曾祺-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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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接受。但戏改科的同志对此还是十分支持的。 
  他们跟我说:“曾祺头一次写戏,能达到这水平就不错了。他以后要能接着再写,准会越写越好。” 
  我深知他是一时高兴,不会拿写剧本当正业。 
  果然,不久就来了个文艺早春。中央宣传工作会议召开,号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报刊的架子放下了,面目亲切平和了,文章的题材、体裁、风格多样化起来,真有点轻松灵活的味道了。汪曾祺没再弄剧本,倒是写起他拿手的散文来了。《公共汽车》、《下水道和孩子》在《人民文学》上,在《诗刊》上一篇接一篇发了出来。发一篇招来一阵掌声。这是他进入新中国后第一次在全国性的大刊物上发表纯文学作品。也是我们相识后我见他最意气风发,得意而不忘形的时期。可惜好景不长,刚进入1957年5月,报纸上就发出了《这是为什么?》的社论,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反右派斗争! 
  汪曾祺这样的人,命里注定是脱不了反右这一关的。尽管他从来不锋芒毕露,也没写冒尖带刺的文章,我和他被请回北京文联参加座谈会,我说了话他没说话,可还是和我一样被错划成了右派。但当上右派后我俩运气却来了个剪刀差。我一头跌进深坑,再没缓过气来。他却因祸得福,先是碰到个比较讲道理通人情的改造单位,使他在劳动中仍保持了作人的尊严和闲心。碰到1962与1963年暖流回潮,竟然续写出了《羊舍一宿》等小说。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他发表的首批小说。接着在安排工作时,靠了北京有关单位和热心老朋友们的帮助和支持,以他写过《范进中举》为理由,把他调进了北京京剧团,当起了专业编剧。当时我在边远的改造地点,获得回京探亲机会,立刻约林斤澜一起找到曾祺为其祝贺。我们避而不谈文学,只讲吃喝。曾祺特意弄了瓶“莲花白”,做了一个冰糖肘子,一个炒鸡蛋,他颇为得意他说:“你们知道吗?以前饭馆招厨师,考他做菜手艺炒鸡蛋。鸡蛋炒得好,别的菜不在话下……” 
  没想到这一调动还救了他一命。 
  我恨透了江青和她培植的“样板戏”,但我还得承认“样板戏”救汪曾祺有功。汪曾祺除了是右派,还曾背着个历史问题黑锅,所以他在北京文联积极申请入党而难以如愿。幸亏他搞“样板戏”得到旗手赏识,有关方面认真调查其历史,才发现所谓历史问题是个荒唐的笑话,掀去了扣在他头上二十多年的屎盆子。不然就凭这一件,能否挺过文革十年,很难猜测。 
  汪曾祺靠“样板戏”保住命,出了名,甚至上了天安门,但始终保持清醒,从没有烧得晕头转向。这时我正被打翻在地,又踏上了不止一只脚。这时他已搬到城里住了,我回北京探亲,事先没打招呼就去看他,他表示意外的惊喜。谈话中我表示为他的境遇高兴,相信他在顺境中更能把握自己。他说:“我还有这点自知之明,人家只是要用我的文字能力,我也从没有过非份之想。知进知退,保住脑袋喝汤吧……”在那种形势下,他头脑不热,神智不昏,因之“四人帮”倒台后,他没有说不清楚的事。既没与人结下仇,也没给人下过绊,顺顺当当进入了拨乱反正的时代。当然经过这场大风波,他感到有点疲劳,尝过一轮大起落对世事有点冷漠。他很想休息一阵。这时就看出朋友的作用了。斤澜知道曾祺的心态,跟我说过多次:“咱们得拉着他一块干,不能叫他消沉!”恰好北京出版社要重印五十年代几个人的旧作,编为一套丛书。王蒙、斤澜、刘绍棠和我都在册,但没有曾祺。林斤澜就建议一定加上汪曾祺。出版社接受了意见,曾祺自己却表示婉拒。理由是解放前的作品有些不愿收,解放后的不够数。斤澜知道后找到他家与其争论,连批评与劝说,要他尽快再赶写出一批小说或散文来,凑够一集出版。他被铮友赤诚感动,这才又拿起笔来写小说和散文,由此激发了汪曾祺写作生涯的第三次浪潮! 
  写过“样板戏”的汪曾祺在新时期文学界仍然闪光,但他并不因此而美化和粉饰臭名昭著的“样板戏”。这很显示他的人格和魄力。当有人怀念、留恋、美化曾使自己受益的“样板戏”,甚至辩解说“江青跟样板戏并没多大关系”时,汪曾祺却不怕丢人,敢于露丑,现身说法,以自己经历的事实证明江青是怎样奴役艺术界,使其为“四人帮”反动政治服务的。汪曾祺并不因为自己受益于“样板戏”就颠倒黑白,误人保己。我曾在一个会上说过,就敢于否定样板戏这一点来说,汪曾祺是位英雄! 
  (原载《文学自由谈》199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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