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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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盛夏-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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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下了暴雨,雨水把道路冲刷得很干净,中午时分,街上却没有什么人,有潮湿的寒意扑面而来,我和薄荷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胳膊加快了步伐。
薄荷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出来应,按照过去的经验,此刻小柔的妈妈应该正在家里摸牌才对。我们加重了力道敲门仍是没有人来应。
我忽然觉得很冷,脑子里闪过不祥的预感,像是汹涌的黑暗慢慢遮在头顶让人透不过气来。薄荷从邻居家里借来了椅子踩上去,脸贴在房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忽然腿一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妈的!把门撬开!梁小柔晕倒了!”薄荷的声音沙哑而生涩,我来不及扶她起来就慌乱地叫来了附近的邻居破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让我又出现了短暂的眩晕,梁小柔像一个熟睡的人偶,清透标致的脸白得骇人。她静静地蜷缩在灰蒙蒙的过道里,稀薄的阳光从天窗洒进来流水似的倾泻在她瘦小的身体上,落在她身边掉落的那本泛黄的《圣经》上。她光着脚,穿着湖蓝色的棉布睡衣,嘴角处残留的呕吐物说明她中了毒。
警察来时发现梁天夫妻已经在里屋中毒死亡。毒下在饭菜里,也许是梁小柔吃得少,所以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但她的父母已经被确认为脑死亡。
在医院里,梁小柔在抢救室进行洗胃,薄荷回家凑住院费。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抢救室门口,里面传来梁小柔微弱的呻吟,那是把细长的管子插进喉咙里所带来的窒息感,我的心脏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骤然缩紧。
我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梁小柔说过的话,她说:“五月,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自己的家里一点也不奇怪,我多想像你一样有老单这样的爸爸陪在身边,哪怕只一天也好……”
外面的天气放晴,于是周围的景物被逐渐强烈起来的白光一点点吞噬,医院里雪白的墙壁以及刺目的雪白的光线踩在慢慢消失的时光里划过我的眉心,灼得我生疼。
顾西铭就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在我面前停住脚步,然后慢慢地蹲下身,视线与我平行:“怎么又是你?”他把手里的草莓汁贴上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我从恍惚的白光里逐渐找回思绪,然后,所有的恐惧顿然消失,化作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古人云,有一,必有二。真是精辟。
顾西铭紧抿着唇,眉心慢慢聚拢。他放下手里的饮料,伸手轻轻地将我拥进怀里,这个曾经被我定义为鸡婆的、骄傲的少年,在这样令人无助的下午却用他的手臂为我环绕出一座城池,供我肆无忌惮地哭泣。我的鼻涕和眼泪全部落在他的肩上,他宽容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递给我。
根据薄荷回忆,当她和小胖子匆匆返回时,就看到我与顾西铭“你侬我侬”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我“含羞带泪”地在他怀里擤着鼻涕,而顾西铭则一脸“四十五度角的忧伤表情”心疼地看着我——或者是在心疼他那件昂贵的白衬衫也说不定。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需要一个肩膀,可是当顾西铭将我搂进怀里时我才发现,原来一个年少的肩膀足以扛起另一段年少的忧伤。
至于顾西铭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医院里这件事情,我们的八卦婆薄荷同学却始终也没有能够查出来,最后她不甘地下出定论:“他一定是瞧上你了五月,相信我,他绝对是跟踪你来着!”
梁小柔住院期间警察来过两次,最后确定这是一场自杀性投毒。根据梁小柔回忆,她的妈妈最近一段时间神思一直恍惚,多次提到“死了算了”这样的念头,因为欠下一大笔赌债,加之梁天家常便饭似的家庭暴力让她选择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一起死。
“我原本打算和五月她们在图书馆附近吃,所以只吃了几口菜……”梁小柔神情呆滞地躺在病床上,因为洗胃和药物治疗导致眼眶虚肿发红,唇色青紫。
待人们走出去后,她忽然抓住我的手问:“五月,他们都死了,我是不是就成了孤儿了?”
小柔的手凉得没有半点温度,说出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破碎的音节。
我摇摇头,说:“不是啊,小柔你不是孤儿。等你出院了,你有薄荷这个姐姐,有我这个妹妹,还有夏莫做你的哥哥,朗朗做你的弟弟,你不是孤儿……不是啊……”
面对如此瘦弱且卑微的梁小柔,我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梁小柔的唇边扯出一道很浅的弧度,她疲惫地闭上眼,睫毛上挂着泪水轻轻地颤动。我以为她要睡了,刚要转身走时,她忽然坐起身紧紧地抱住我,沙哑的哭声艰难生涩地从我背后闷闷地传来。
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到处都是人群,上帝自碧蓝的天空俯视着我们,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这个病房里那样信赖着他的教徒,她此刻几近崩溃的悲伤究竟还要多久才会被救赎。
那天的最后,梁小柔虚脱地蒙上被子,她说:“五月,如果有一天,我成不了天使,我注定了要下地狱,那么你和薄荷还会义无反顾地陪在我身边吗?”
十二盛夏:第三章:永远【001】
【001】
 
而很多年以后,当我和薄荷亲眼目睹了梁小柔的决绝时,我忽然觉得那天在医院里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梁小柔像是在我耳边讲述了一场预言,只是那时的我什么也没有察觉罢了。
小柔出院后卖掉了房产,一部分钱拿去还债,剩下的勉强可以让她顺利地职高毕业。老单担心学校的伙食不够营养,便嘱咐我每周末带小柔回家吃一顿家常便饭。
军训的日子很快过去,被烈日晒黑的皮肤也在开学后的几天里很快恢复以往的肤色。时间就是这样,分分秒秒汇集成河,在我们所不经意的时候刷地一下漫过我们的生命。
129四人寝里除了我与薄荷之外还有月清和隔燕。隔燕是烹饪班的,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嗓门震天,极短的头发配上一双冷静的丹凤眼,是我们寝的寝室长。月清则是地地道道的山里姑娘,来自北方一个叫木河的小村庄,和梁小柔夏莫一样学习服装设计,长长的辫子乖巧地束在脑后,笑起来淳朴的样子很受同学们喜欢。
拖隔燕的福,我们寝的人几乎不用去食堂吃饭。只要每天凑份子买些蔬菜鱼肉供给隔燕做“学习材料”,等她下课后我们就可以坐享美食。
这天隔燕在班上做了一大盆红烧排骨,薄荷嚷着要叫梁小柔一起吃,去班上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等月清回来时问她,却说梁小柔只上了半天课就递了假条出去了。薄荷挺可惜,吃饭时偷偷往空碗里藏了几块。
隔燕看见了,笑着说:“得了吧你薄荷,人家坐私家车去豪华餐厅吃烛光晚宴,谁还吃得下你这几块小排骨。”
薄荷脸一沉:“你嘴贱,愿意说谁我管不着,但这所学校里只梁小柔和五月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隔燕啪的一声摔了筷子嚷:“你说谁呢!自己朋友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还要我告诉你怎么的!?开学第一天我就看见她跟个糟老头儿上了四个圈,你朋友既然敢做就别怕我说,若是怕我说,就行事小心点别被我隔燕看着!”
我拉她坐下,趁两人没有开战之前进行劝解:“隔燕你明知道薄荷不是那个意思。你们脾气相当该知道她心里藏不住话,为这点小事也值得吵吗。”
月清也忙打圆场:“薄荷你别气隔燕,其实这事……我也看见过,我以为那是她爸爸,就没跟你们多嘴。”说完澄净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我立即心领神会地扯了扯薄荷的胳膊:“听见没有,是咱爸带着小柔出去的,隔燕只说吃晚餐,好好的事儿被你一生气倒给弄得变味了。”
薄荷沉默了好一会儿,估计胳膊都要被我掐青了才勉强露出个牵强的笑。
她真诚地看着隔燕说:“隔燕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刚才认真地想了下,我嘴比你嘴贱。”
隔燕刚刚缓和下来的脸上立即又乌云密布。
薄荷也察觉自己所说有些不妥,立即改口:“不是不是,是我嘴没有你嘴贱。”
月清绝望地按住太阳穴准备收拾碗筷。
倒是隔燕先笑出来,白了薄荷一眼,说:“得得得,跟你一般见识就说明我离死不远了,这事怪我多嘴,思想不健康了,以后谁再说,别说是你,我隔燕第一个上去抽她嘴巴。”
世界和平的感觉真好,属于弱势群体的我和月清齐齐呼出一口气。
夜里薄荷不停地在下铺打电话,我知道她在担心小柔,我亦是。
便给她发了条短信:去小柔的寝室送排骨吧?
薄荷神速地回复了一个好字。
我们便赶紧换好了衣服走出寝室,没走多远电话就嗡嗡地震动起来,陌生的号码,在四周凝重的黑暗里发出刺目的光。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传递到我的耳蜗:“五月,我是顾西铭。”
在这样静谧的夜色里,薄荷不难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所以她立即露出一个暧昧到极致的笑容欠扁兮兮地把耳朵贴上我的手机。
我用眼神表示了一下对她的鄙视之意,尽量压低了声音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顾西铭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与什么人起了争执,一阵杂音后,声音里掺杂着明显压抑过后的愤怒:“夏莫和你是什么关系?”
听到夏莫的名字我的心脏猛地缩紧,但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冷静地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声音顿了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和薄荷再也不能平静,“他差点点燃了我家的房子。你是要现在来把他带走,还是要我直接报警让他坐免费的警车回去?”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脱口而出:“现在立即过去!”
在确认了地址之后,薄荷脸色铁青地跟着我翻墙出校打了辆的士。在师傅将车开到一定速度时薄荷突然问我:“五月,你说隔燕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虽然你顺着月清的话骗她说那是咱爸,但你我都知道咱们的爸除了老单以外都在天上巴巴地瞧着我们呢,而老单根本就不可能来学校独独就叫她梁小柔一个。”
“重点是老单没有四个圈。”我客观地分析。
“梁小柔虽然爱哭,胆小,没有你我这样乐观,但我相信她做事做人都有自己的分寸,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担心你哥。”
薄荷不再说话,而这时的士已经缓缓停下来。透过车窗我看见街道对面的两个人,夏莫像迷路哭泣的孩子蹲在地上,米黄色的休闲裤上搭配了一件毛茸茸的带帽卫衣。有些许微弱的火星从院子里的地面上飘出来,显然这就是夏莫“纵火”后留下的痕迹?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瘦高的、穿着洁白运动衫的少年,柔软的额发斜斜地遮住深邃的眼睛,他正抿着薄薄的唇看着我们下车,这个人就是顾西铭。
看见我和薄荷,夏莫站起身自顾自地笑了,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在漫天星辰下格外明亮。
他跑来拉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夏莫的眼神很凉,长长的睫毛上似挂着泪水,眼睛湿漉漉的,说出的话也带着湿漉漉的味道。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指着顾西铭委屈地说:“五月,这个人抢走了我的钱。”
我有些听不明白,只得暂且让他躲在我身后,气势这种东西在一定程度上会让一个人从被动立即站到主导地位。所以,我虽理亏,仍是板着脸问顾西铭:“你抢了他的钱?”
顾西铭抬起手撑住额头,路灯下细小的蠓虫在我们四周飞舞。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后指了指地上烧剩下的冥纸:“这是他说的‘钱’,至于我为什么要‘抢钱’是因为他在我的院子里烧冥纸,如你所见,院子里的青草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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