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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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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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个女人养娃过日子么?可转念一想,倒插门这种事又让他无法法接受,自己得照顾年迈的三叔。再说他也早有耳闻,板子村就有上犁头沟倒插门来的汉子,听说天天得半夜起来喂牲口,早晨还要去倒夜壶。

    老旦这些年没爹没妈的日子过得很不易,性格喜怒无常,脾气上来经常和三叔几天都互不搭理,和村里其他小子干起架来没少吃亏,好在却因而给村里人留了个忠厚老实的名声。三叔想到此,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看着这已成汉子的大侄儿竟然觉得有些妒忌。

    花子姑成了最后的赢家,见老旦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斩于马下,一时笑得合不拢嘴,胸脯拍得哗哗乱颤:

    “娃子,你大婶子俺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号能屈能伸的汉子,明天俺就亲自带你去刘二老爷家提亲。俺说亲从不嫌贫爱富,爷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女子都是紧绷绷的黄花,个个小日子过的甚是滋润。后生你既别寒碜自个,也别寒碜你三叔,回头的浪子都可以摘得花魁,更别说你这么好的乖憨娃子哩?你就只管跟花子姑领个大媳妇回来!”

    初次上刘二老爷的门,老旦便顺利过关。刘二老爷全家人好评如潮,尤其是那叫翠儿的女子,一见老旦便掩饰不住的欢喜。再打听了这个后生的村望,这家人心里更是有了底儿。翠儿是这家的三女子,上边的两个姐姐都远嫁去了山西。她爹当年续了两房都没有再种出什么果子来,于是这家就没了香火人,如今直想摊上一个满意的上门女婿。这翠儿长得不算漂亮,平素就喜欢摆弄些农家手艺,和村子里的愣后生们来往甚密,平时老不听爹娘的话,在上帮子村还有个出了名的坏脾气。媒婆儿领来的后生倒是不少,有的还是大户人家的,竟没有一个让这小妮子满意的。一转眼小女儿年纪蹭蹭上窜,说媒的人竟冷淡了,刘二老爷和太太不免着急上火,只得把条件放宽泛了些。消息一放出去,周边不少汉子们都托人上门提亲,翠儿还是一个瞧不上眼,直到见到老旦,只一面就相中了,一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好事多磨。老旦和三叔喜滋滋的才过了一天,花子姑便蹩了回来带来坏消息。原本因了花子姑的着力斡旋,刘二老爷已经放话给她说只要小女满意,女婿愿不愿意上门的就不再计较了。孰料大前天的,刘老爷一见老旦那高大壮实而温和敦厚的模样儿,就满心的欢喜,暗忖家中就缺他这模样儿一条顶粱汉。再瞟一眼躲在屏风后面的小女翠儿,发现这小妮子竟然笑意盈盈——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刘二老爷眉头一皱心下悄悄的改变了主意,第二天即托人告诉花子姑,说除非男方愿意上门,否则这门亲事免谈。

    花子姑眼见一份大礼金——煮熟的鸭子都飞了,一张老脸子霎时就耷拉了下来,一个劲直怨刘二老爷穿不稳裤子,说话没个定准儿,又说男人言将军剑,大老爷们的咋地这般做事?不过只一会儿,花子姑便转怒为喜,旋即要求跟来人直接赶回刘家再跟刘老爷一见。昨日在刘家时,花子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那一双老鹰似的眼睛早已看到,这旦儿和翠儿已经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所以花子姑觉得再跟刘老爷当面磨一磨没准还有戏,孰料回到刘家,任是花子姑使出浑身解数说破了天,刘二老爷坚决不松口。花子姑再没了辙,只悻悻然地回明了三叔。三叔认为侄子不能因着他这行将入土的老头子而错过这门好亲事,死劝侄儿应了刘二老爷的要求,孰知侄儿的态度跟刘二老爷同样坚决:不干!不过瞎子都看得出来,这犟驴侄儿心里还是颇为失落,这门亲事还是就此放下了。不料十日后,花子姑欢天喜地的上得门来,说刘二老爷同意女儿嫁到谢家了!原来这翠儿竟因此自闭绝食,闹了一旬,刘二老爷终于敌不过小女儿的紧逼,忙不迭地应了。

    三叔为老旦的婚事几乎愁白了头。要娶刘二老爷家的女子,场面上也不能太过寒酸,可是家里连床象样的被子都没有一套,更别说啥其他稀罕的东西了。三叔舔着老脸走家串户诉说苦衷,半个月下来,三叔不懈的努力终于感动了不少乡亲,于是张三家给来捆棉花,李四家给抱来只母鸡,王五家再给扯上几尺粗布,屋子里终于算是有了点新房的喜气。当鳖怪高亢的喇叭吹起来,乡亲们左拥右呼的将遮着盖头的新娘子拥进了院子,老旦长出一口气,双手激动得不停地抖。他看到三叔两眼闪着泪花坐在正中,也看见二子和一众后生都满脸是羡慕。女人的红盖头被一阵风吹起来,露出了两片薄薄的翘得可爱的嘴,还有那红夹袄包裹着的那对硕大的胸脯。

    女人翠儿虽来自殷实人家,可没有一点子张狂脾气,这让老旦甚是喜爱。新婚之夜一宿下来,女人便完全被强壮的老旦彻底收服了。女人开始辛辛苦苦地打理这家人的生活,精打细算的过起了日子,还将开始瘫痪的三叔伺候起来。老旦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每天干活更是不知疲倦。

    一个月朗星稀的春夜,月光从窗户里钻进来,照在二人交叠的身上。在男人发出一声狼一般恶狠狠地狞叫,瘫软在女人湿淋淋的身上之后,女人爱惜地抚着男人的背,柔声说道:

    “你种下了个鸡鸡娃,咱们叫他有根儿成不?”

    十个月后,重的象猪崽一般的有根儿呱呱落地,哭声响遍了板子村。老旦怜爱地玩弄着有根儿胖嘟嘟的小胳膊,把胡子拉碴的嘴拱上去亲了又亲。有根儿可不客气,一泡尿呲了老旦满头满脸,女人在一旁笑得咯咯的响。这时黄河决了口,大水冲了板子村。一家人从贺家村躲大水回来,三叔就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到了头。三叔临终的时候死死地抓住老旦的手,反反复复念叨着:“有家有娃,就中了,啥也别念了!”老旦和女人给三叔按照亲爹的规矩发了丧,和他爹的坟头挨着。夫妻俩为三叔披麻戴孝了一个冬天,大地回春的时候,有根儿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说来也怪,在枪炮声的间隙里,老旦这两天一入睡就能梦到板子村的女人和孩子,梦到斗方山的阿凤和黄家冲的玉兰妹子,而且每个梦之间界限分明,从翠儿被娶进门到孩子哇啦哇啦地从女人肚子里出来,从阿凤给他换药到抱着玉兰在山里狂奔,每个场景在他的梦中都历历在目。可是每一个梦又很短暂,短到自己还没有和女人们温存一把,还没和孩子嘻笑一阵,就被另一个世界的枪炮声拉回来了,拉回到充满硝烟和死尸味道的真实战场上。

    这次醒来,天竟然呈一片蓝色。那汪汪的蓝直刺进老旦通红的眼里,他赶紧侧开头去。这样的天空,他既熟悉又陌生,家乡秋天雨后的天空也这么蓝,不过云层会高一些,厚一些,阳光在中午也似乎没有如此炙烈。他伸直僵硬的胳膊看了看表,原来只睡了一个时辰,咋的就梦见了那么多事呢?枪炮声又响起来了,照例是一阵猛烈的炮轰,照例是鬼子嘶哑的叫喊。

    中午下了一点小雨,阵地上便多了一片水雾,战士们抱在怀里的枪泛着晶亮的光。老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周身湿透了,这还是下午三点的样子,竟然也如此潮湿,不禁咒骂起湖南这鬼天气来。老旦拉出已经冻得象晒蔫萝卜似的命根开始放水,饶是尿意甚浓,可挤了半天竟也出不来,并且伴随着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料想是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喝多少水,更没有蔬菜吃,火气上来了。看看旁边的顾天磊哗啦啦的痛快,竟有些嫉妒。

    “连长!北边和南边的鬼子攻势弱下来了,还构筑了战壕防止弟兄们反攻,师参谋部让咱们注意东边鬼子的动向,有必要的话摸出去看看,鬼子可能有新的动静!”顾天磊说道。

    “有没有援军的消息?”老旦一面皱着眉头收起毫不争气的命根,一面问道。

    “师部说援军很快就到,第10军方先觉军长的部队已经靠过来了。”

    “太好了,别说一个军,就是先过来一个团,我们的防线也可以大大缓解一下压力,现在这个样子,天天是恶仗,弟兄们就怕是……”

    老旦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多了点,不知怎么,他对面前这个顾天磊总好象有点生分,话说得再热乎也总觉得隔心,不太敢把掏心窝子的话跟他说,不象当年和杨铁筠搭档啥都可以说。顾天磊看上去虽然粗壮豪放,然而一言一行间总掺杂着一股黄埔的傲气,这让老旦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甚至感到一种压力,总是说着说着就觉得有些话得咽回去。

    “不管援军来不来,我们一定可以把这里守住!师部是有命令的,后退一步也要被枪毙……”

    老旦回头看了看眉头挤成一团,额头伤口开始溃烂的顾天磊,心里有点隔闹,心想你和我这是说啥哩?你难道以为俺要带着部队跑路?俺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有私自撤退过,哪用得着你来教训?

    “你上阵地去看看,带点干粮,鼓舞一下士气,伤重的弟兄们让他们下来休整,别硬撑着。鬼子歇了一天,很可能再来一次大的冲锋,要做好随时撤到第三道防线来的准备。这次别硬拼,硬拼光了,丢了阵地,你我一样得掉脑袋!”

    “连长,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这次不硬拼,鬼子注定是挡不住的,虽然连队已经牺牲了一半,可战士们已经打退了鬼子十几次冲锋,士气正在最好的时候,这个时候不拼,什么时候拼?第二道防线和第三条防线之间只有一百五十米,鬼子的炮火可以马上跟过来,如果一撤,说不定就会被鬼子冲垮,这个打法不对!”

    “那你有啥好办法?俺敢说鬼子肯定准备了大量的炮火,准备覆盖前面的阵地。咱们的援军压过来了,鬼子必定会把看家的东西全搬出来进攻。可咱们呢?要炮没有,要手榴弹没有,要兵也没有,子弹都快用光了,现在连吃喝都成了问题。不做好打不了就撤的准备,莫不是让鬼子把弟兄们一股脑儿全包了饺子?撤回来至少还可以保住最后兵力,鬼子不知深浅,必定不敢贸然往前拱,拖点时间等着弹药和援军,这有什么不对?”

    “连长,我不想和你争,说句实在话……我的老连长,你真的觉得咱们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么?你说的都对,我们肯定是挡不住鬼子再来一次大的冲锋,可是其他三条防线上的弟兄们也和咱们一样,但是师部没有下令后撤,团部也没有下令后撤,咱们就是打光了,也不能后撤一步。我宁可战死,也不能背负先被鬼子拿下东门这个罪名,成为‘虎贲’的第一个罪人!”

    两人越说越拧,怎么也捋不到一块儿去。老旦也挑不出顾天磊的话有什么毛病,57师困守孤城,拼死一战是毋庸置疑的死命令,换句话说就是57师被鬼子全歼也不许撤退,退防就是一退即败。援军能不能到?天知道!鬼知道!老旦也知道鬼子不夺下常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顾天磊的话虽然不好听,可也对老旦有些震撼——这么个虚头巴脑的家伙,竟然都准备战死沙场了!他意识到自己这不断想家,变得软弱了。顾天磊说的没错,常德已成绝地,日军把它围得象铁桶一般,鸟都别想飞出去。西面的援军更象是戏台上幔布后吆喝的动静,只听见枪炮声,却不见人影,而今天竟然啥动静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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