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34-万物花开   :野生的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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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4-万物花开   :野生的万物-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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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晚上老摸着我的胳膊腿说,我的好大头啊,越长越细了。    
    快过年的时候,妈领我到县医院看,只开了钙片和鱼肝油。    
    然后去黄石医院。然后去武汉。武汉儿童医院。武汉同济医院。    
    机器照出我脑子里长着五个瘤子。我看到了那张片子,瘤子像一朵不规整的花,长着灰色的花瓣,花瓣之间重叠紧挨,使这朵花看上去讲究、精美。    
    只要不头痛,我就喜欢这朵花。    
    奶奶到马连店买了一斤猪头肉,又给了二十块钱,让百六九说说我的日子。百六九说,大头是天上神仙的道童,是到人间托生转劫的,这种童儿是养不大的,每年正月初五初六童子节,请人给他念念童子经,让他早点托生就好了。我奶奶问他我还有多少日子,百六九说大头是来你家讨三万块钱的债的,花完了三万块钱就死,不多花你一分钱。又说我前世已经托生了一家,死后还要再托生一家。最后托生的那次最多只能活三年,短的话就只能活三个月,要看出生的时辰。总之一共要托生三家才功德圆满,才能回到天上去做神仙。    
    奶奶听说我是天上的道童,每天晚上我睡着之后都要给我磕头,让我回到天上之后保佑全家,让我妈再生一个男孩,让我爸发大财,跟王大钱一样,让我奶奶没病没灾,活到九十九岁。有时候我装睡,等奶奶冲我磕头的时候,我就用嘴放屁,奶奶以为是真的,赶紧用衣袖唔着嘴。    
    在百六九给我算了日子后,我奶奶就翻箱倒柜,把枕头底下、席子底下、抽屉,还有松动的砖头都翻了个遍,把所有纸片找了出来,结果看病花了两万七千块钱,按照百六九的说法,再花三千块我就要死了。    
    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我发了症,头痛得厉害,好像有两把斧头在我脑壳里撬,左撬右撬,要把我的头生生撬成两半。我疼得直喊,奶奶在一旁哭:我伢伤心~~快痛死了~~哎哟喂~~天上的神仙喂~~快来帮帮我伢喂~~我伢痛死了~~我脑壳里的两把斧头一下变成了两头牛,一头往左边跑,一头往右边冲,我一下就倒在地上了,灰色的水牛变成了红的,我们王榨从来没有过这种颜色的牛,电视上也没有,它们肯定是从天上来的,要把我踩死,死了好托生,托生完了好回到天上去,一只血红的牛蹄像天那么大,照头照脑踩我的眼珠子。我在地上打滚,奶奶的哭声好象在很远的地方,红牛又变成了黑牛,比木炭还黑,只有两只眼珠子又大又亮,就像我脑子里挂着两只一百瓦的电灯泡,烫得下不去。牛越来越多,红牛绿牛黑牛白牛,它们在我脑袋里挤着冲着,要死就快死吧,我不愿活了,天上的神仙,我爸我妈我奶你们都在哪里啊。我躺在地上,连滚都滚不动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头才慢慢痛得好一点。    
    我奶奶说,大头啊,不是奶奶舍得让你死,奶奶实在是见不得你痛啊,虽说你前世是天上神仙的道童,今世你是奶奶的心头肉,奶奶不忍心看你受折磨,奶奶又不能替你,你就好好的去吧,早死早托生,少受点罪。    
    现在我花的钱已经超过了三万,但我还没死,我从十四岁又活到了十五岁。医生的话不灵,百六九的话也不灵,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    
    有时候我在坡上碰到百六九放牛,我问他,百六九爷,我家的三万块钱我早花完了,我怎么还不死?百六九说,快了快了,要不了多久了。我问他,我过得了年吗?我过得了正月十五吗?


《万物花开》 第一部分金黄(一)

    我的瘤子最喜欢油菜花,在盛开的季节,我的瘤子就会飞出我的身体,在油菜花的上空盘旋,这时我的眼睛里一片金黄,就好象我自己也是一朵油菜花。    
    油菜开花的时候又高又密,人藏在里面一点都看不见。但我的兴趣是在那里面找到人,或者人的痕迹。我的瘤子在连绵的油菜地上飞翔,看见一小块一小块平整的地方,它们多半空空荡荡。如果有人,一男一女,在打滚,或者纠缠在一起,我就会停留在上方。    
    这时候我的头就不疼了。    
    我像一只蜜蜂那样微笑着。    
    三四岁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奶奶,奶奶说是山上的大虫干的。夜深人静,大虫就会下山,一公一母,它们身上发痒,于是就到油菜地里滚上一碗茶的功夫再回山。至于活的大虫,连我奶奶小时候都没见过,她说她爷爷小时候见过一次。    
    我现在已经知道这种事情了。    
    村里人都说,王榨十六岁以上没有一个童男子,这事就是线儿干的。线儿喜欢红和绿,三十断红,四十断绿,线儿说这都是古时候的教条,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别说三十,到八十也不断红。她常常穿着绿色的上衣,红色的裤子,在王榨全村上下走动,有一点妖,又有一点好看。    
    奶奶跟安南爷说,这叫做80岁的婆婆穿红衣——落得个远望。线儿不管,她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我独要穿,气死你们,再不穿,够晚了。    
    线儿一年四季脸上都要抹东西。她不愿意抹两块钱一袋的“可蒙”“孩儿面”,一定要抹“小护士”,夏天还要抹花露水,走到哪儿都香喷喷的。她绿衣红裤香喷喷地站在村子里对人说,全村男的没有人不想她的。    
    这句话像一阵风呼的一下传遍了全王榨。安南爷说:莫非我也想她不成!我奶奶说:莫非我家大头也想她不成!    
    线儿说,找大头来问问。我那时只有十二岁,线儿站在我家门口磕瓜子,她仰着手心,翘着兰花指,把瓜子从右边的嘴角送进去,一眨眼,瓜子皮就从左边的嘴角出来了。    
    我看得入迷,由不得往她身上凑。那是我第一次这么靠近她,一阵又一阵的香气使我迷迷瞪瞪,像做梦似的直往她身上扎。线儿说,七婆七婆你看你看,你看你家大头,这么点小人就知道往我身上蹭。她用一只手托着我的脸,问道:大头,你想不想你丹桂姨?我说,想。她又问:你想不想跟你丹桂姨睡上一觉?我又说,想。她又说,小子,说话都没力气,大声一点。我便又使劲大声喊了一声:想!她说那你吃过饭就到东头那片油菜地去。    
    我在油菜地边等了一会儿,尿有点憋,正要撒尿,远远看到线儿来了,她挎了个篮子,一扭一扭地走在地埂上,走得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当然也不像小姑娘。至于像什么,我一时也想不好。村里人常常骂的骚货,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我喜欢骚货,人一骚,身上发出的不是尿骚味,而是一阵阵的香气,跟一朵花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不把花叫做骚货。    
    线儿到了跟前,我瞪大着眼睛和张大着嘴迎她。线儿笑着说,这么点小人,张这么大张嘴,不怕天上落一坨鸟屎进嘴里。我奇怪她身上怎么变成了一股米糖的甜味,从她笑着的嘴角、胳肢窝和胸前的奶坨子上散发出来。像一些看不见的蚕丝,把我一道一道缠住了。我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好象也沾上了一点甜味。线儿火拉我上了地埂,说,大头,你小鸡鸡还没长大呢,怎么就这么猴急,我是跟你奶奶逗着玩呢。她边走边说,跟我挖地菜去,回家让你奶给炒鸡蛋吃。    
    我说我来之前奶奶就炒了鸡蛋给吃,奶让我吃了鸡蛋再来。    
    线儿一听,噗的一下大笑起来,她越笑越止不住,七歪八倒的,倒在了地埂上,她的奶坨子在衣服里面直动弹,她捂着肚子,喘着气说,哎哟喂~~肚子~~哎哟喂~~    
    我壮着胆凑上去,伸手摸她的奶坨子,忽啦一下,一种又温又软又肉呼的东西掠过我的手指,我猛地缩回了手,手指自己抖了起来,好象有一点疼,好象又不是疼,我的心也跟着颤了起来,与此同时,我觉得头皮“嗡”的一下,好象有人拿棍子照头敲了我一棍。    
    我木在那里,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像半夜一样。但白天的亮光一阵阵涌入我的眼睛。    
    我听见线儿火的声音从远到近地停在我的脸上,她两只手同时轻轻拍我的左右脸颊,她说大头大头你怎么了?你丹桂姨在这儿呢!她说你要是觉得好你就摸摸。我从她的领口看到了她的奶坨子,很白,胸口有一颗痣,是红色的。她拿起我的手,往那里引。这时候我憋不住,我说我要尿尿,刚说完,腿根一热,一滩热呼呼的尿水就淋在脚背上了。


《万物花开》 第一部分水塘和毒药

    我喜欢三躲的嘴。    
    她的嘴唇下面有一颗痣。不管她吃什么,嘴角总是干干净净的,像仙女一样。我奶奶说,全村的女孩,吃相最好就是三躲。她饿的时候也不显饿,也是那样把嘴唇一嘟,东西就咽下去了。    
    等我长大,我想让三躲当我的媳妇。三躲说我活不长,我死后她就要守寡,不然就要改嫁,这两样都不好。她说她不想嫁在王榨,要走得远远的。等到十五岁就去广州打工。    
    但三躲忽然不见了。我想很有可能是被她妈给卖了。    
    她妈天天骂她。她站在家门口,或者水塘边,或者田岸上,她的骂声全村都能听见。她骂道:你这个烂逼!你烂到哪张床去了!你这个臭逼狗婆子逼!你怎么不去卖,怎么不到广州去卖!你趁早去吧,趁你狗逼还嫩,老了就没人要了!骂声从臭水塘传来,在空气中像大蚂蚁,咬得我脑袋疼,接着又从头上爬过来,跟许多蚂蚁裹在一起,咬我的脚丫,但就像疼在脑仁里面。    
    三躲只有十五岁,她想上学,她妈不让。    
    她妈还把她推进塘里,细铁哥把她拉起来,她衣服湿淋淋滴着水,头发也滴着水。    
    每当看见三躲挨打,我就想到甲胺磷,最毒的农药,喝一小盖就死,救都救不活,拉不到马连店人就没气了。甲胺磷最厉害,不管什么虫子,三化螟二化螟红蜘蛛占星虫吃虫腻虫,不管什么虫子,一喷就死。我要去我四伯家的柴房偷一点来,搅到她妈最爱吃的苕果里。万一把三躲也毒着了怎么办,我让三躲千万不要吃她们家的苕果,要吃就吃我们家的,我奶奶做的苕果比她妈做的还甜呢。    
    我要做一种喷药器,像喷蚊子那样的,拿在手上,等半夜她爸她妈睡着的时候,我像一个会轻功的大侠,在空中行走,我越过王榨的屋顶,零星的灯光就是星星,在我的裤裆下面颤动,我轻轻一跳就跳到她屋里,我拿一把剑,一撩就撩开她妈她爸的蚊帐,呲呲呲,我使劲喷,呲呲呲,匹卡——母大虫就断气了。    
    三躲说她要是被人拐卖了,她妈一分钱都落不着,肯定会骂得更狠。她说与其让她妈卖,还不如让人贩子卖。让她兰细娘变成一只没头苍蝇吧,嗡嗡嗡乱窜,骂多大声三躲都听不见,骂,骂不着人,打,也打不着人,想把人往塘里推,也推不着,推你自己的老逼吧!


《万物花开》 第一部分面容

    四丫姨再回来的时候,没有穿那件鸡屎颜色的大衣,而是穿了一身大红的运动服,像电视里的王军霞。我看了看她的耳垂,上面的金耳环不见了,换上了一粒亮晶晶的东西,我正要伸手摸,四丫姨就说,大头啊,你还活着啊,四丫姨以为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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