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贫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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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贫的精神-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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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一条线的牵连第9节 白石峰险峻

    久闻白石峰景色苍秀,颇具仙气,早有登临之意。去年单位来了客人,我便倡议大家一同去看个究竟。    
    其实,美好的东西并不见得就离人甚远。行车一个多小时,拐入一条土路,到了土路的穷尽处,就是白石峰了。不过,直到山脚下,仍看不出它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作为一座山,它实在不够高大巍峨,量其海拔不会超过三百米。    
    实际上,白石峰的殊胜之处,并不在其高度,它的峻峭只有那些登上顶峰的人才能领略得到。坐着晃晃悠悠的缆车,越过一段长满乔木和野芭蕉林的斜坡,白石峰便袒露出岩石的体态。陡峭的山坡上,各种各样造型怪异的大青石从地里冒出来,像猛兽一样互相对抗、互相追逐、互相撕咬着,仿佛要把对方推下深深的渊薮。然而,就在将要坠落的一刹那,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把它们抓住了。山腰的一处断崖边上,一块巨大的岩石完全失去了重心的支撑,眼看就要坠入山谷。就在这时,在它后面的另一块石头却猛地踩住了它的尾部,而这块石头本身也摇摇欲坠,是背后另一块更大的石头死死咬住了它的尾巴。这惊心动魄的一瞬却凝固了千百万年,任凭风吹雨打、地动山摇也没有丝毫的转移,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而奇岩怪石的夹缝裂纹间,歪歪扭扭地冒长出一些叫不出名姓的树木,树木之间又婆婆娑娑地爬满了藤萝,藤萝之上还结着五颜六色的果子,给这座险峻的山峰平添几分秀气。    
    白石峰几乎是由一整块岩石构成,窄仄而又崎岖的顶盘,四周尽是垂直的悬崖峭壁,仿佛出自鬼斧神工的大刀砍劈。若是过去,要爬上顶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毅力的,但现在修了一条栈道,上面还盖了一座别致的亭子,悬崖边缘也围起了铁石结构的栏杆,看起来是很安全了。站在白石峰嶙峋的巅顶,透过轻纱一样淡蓝的薄雾,旷阔的天空下,琼岛东部的沃野缓缓起伏,荡漾着翠绿的波涛,务农人家尖翘的屋顶像船儿一样出没其间。流动着美丽传说的河流,从云气迷茫的远方飘然而来,在山脚下打了一个结,绕了几道弯弯,闪着银光游往大海的方向,似乎怀着无限的眷恋。大凡到白石峰来的游人,都会在这个背景中留下自己的倩影。我掏出相机为客人和同事拍照。就在焦距调好、快门按下的瞬间,背后响起哐啷的一声。我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晃动起来。两米之外的同事和客人一齐发出了惊叫,他们爱莫能助。我的身后是弥漫着雾气的深渊,而依护我的栏杆已经脱落。似乎是从空谷忽然刮来的一阵风,让我恢复了身体的平衡,并抓住了栏杆的石柱。我捡回一条狗命。    
    仔细一看,栏杆实际早已脱落,因为它的长度不足于嵌入两根相邻的柱子,是有人别出心裁地用两块小石片把它象征性地架起来,让它看似完好无损的一样。在这个地方,谁会如此别出心裁呢?从现场的情形看来,可以确定此举不会是游客的即兴之作,极可能是管理人员的匠心独运。用来卡住栏杆的两块小石子,并非就地取材。以这两块碎石要把一根长度不足的铁杆架起来,是要费一番功夫的。这实际上是设置一个陷阱,在悬崖绝壁之上,它意味着一条以上的人命。同事中有气盛者愤然抓起脱落的栏杆,将它掼下崖去。许久,山谷里传来空洞的回声。    
    我不想影响客人和同事的心情,打击他们的游兴,我不想以自己一点不快的遭遇大煞白石峰美好的风景。因为,我毕竟没有从白石峰的顶峰坠落下去,我没有死,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完好无损,只是轻微地扭到了脚踝,算不上伤害。我对同事和客人说,今天我很幸运,毕竟我揭开了一个可怕的陷阱,避免有人坠下断崖,而且自己也没有陷入其中。但是,我的同事认为,此事人命关天,居心险恶,不能就此罢了,必须讨个说法,并且索赔精神损失,以警示有关责任人。尽管退到山脚时已经十二点多钟,人已饥肠辘辘,他们还是找了管理处理论。管理处几个人都说主任不在,他们不管这个,就管卖票,况且你们也没有人受伤需要急救。在售票处的墙壁上赫然写着两个投诉电话,一个打过去没人接,另一个却说他们这里不是旅游投诉电话,而是某某局办公室,而且局长不在。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便不能置之度外了。我认识白石峰所属市的一个领导,并采访过书记大人。于是把电话拨到市委办,此时人都已经下班。最后,电话终于打到信访办的负责人家里。我将情况向他反映,请他转告那位领导并处理好这个事情。他热情地安慰了我,并答应尽快作出处理。在第二次通话时,他答复我,说已经责成当地镇政府把栏杆修好,他们下午会派人去。我说,修好就完了吗?他却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不知是否嫌我多事。当时,同事纷纷闹着要将事情经过在媒体上曝光。我说,算了,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看看吧,不要纠缠于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事过数月,我遇到该市的那位领导,提起白石峰之事。他嫣然一笑,说,他们给我说过了,便不再有二话。我想,他们之所以不说话或觉得好笑,全都得怪我当时没有从白石峰摔下去。可怜我还年轻,上有母亲下有儿子,实在不想从绝顶上飘落下去,尽管白石峰的山谷像谜一样诱人。    
    如今,回想起一年前的经历,不禁感慨系之,白石峰的险峻实在不在于那些悬崖峭壁。


第一部分 一条线的牵连第10节 女子在歌唱

    在我的感觉中,海南岛的天空下,从未停止过女子的歌唱。在畦田除草的间歇,她们把头上的斗笠摘下,就在明晃晃的阳光中唱了起来,像一个椰子掉到了水里,说不出为什么,但却惊动了树丛里的鸟群,并把它们撒向清湛的天穹。在静如水底的乡村的夜晚,突然一阵风,或是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蛾儿把油灯扑灭,黑暗中未经任何感情的酿作,她们的喉咙就发出了颤音,清亮而又哀婉,并不在乎有没有耳朵在听。在久旱成灾的土地上,烈日炎炎的晌午乌云翻腾,暴雨倾盆;在果实累累、丰收在望的秋天,菲律宾台风将家园扫荡成一片狼藉;在夫君远下南洋谋闯多年不归的黄昏;在等待出海赶潮的渔船回来的礁石嶙峋的崖岸上,面对着空蒙的天色和一浪高出一浪的节拍,她们的情怀早已按捺不住,守不了身份的矜持。于是,椰子树茂盛的梢头,响起了她们灵魂的咏叹,升降沉浮,迂回往复。海南的男人许多都沉默寡言,但他们的女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歌唱的。她们每个人唱的都不一样,每一次唱的都不一样。她们的殷殷的嘴唇像昙花,开了又谢,谢了还开;她们的瞳瞳的眼睛像星星,闪着泪光,明明灭灭,灭灭明明;她们的声音像细细的溪脉,潺潺流淌于荒野山涧,时起时落,时落时起,折射着金银一样的阳光,而海南岛的天空是如此高旷、如此清纯的啊。    
    海南岛的孩子们就在这歌声中长大成人。    
    说不准是哪一天,她们唱到了一起来。在一根细细的棒子的挥舞下,在无数支铜管和无数条弦丝的加持下,她们黑亮的眼睛聚集到一起,她们殷红的吻聚集到一起,她们的胸腔共鸣在一起,无数的昙花、星星和溪脉汇流在一起,形成一条大河、一片汪洋,风雨交加,汹涌澎湃,势不可挡,让男人震撼。他们从梦中醒来。    
    女子歌唱春天,秧苗在黑色的泥土里生长;女子歌唱夜晚,婴儿在月光下临盆;女子歌唱高山,雨林里奔蹿着凶猛的野兽;女子歌唱海水,孕育了生命又饱含着盐碱;女子歌唱女子,男性的尊严摇摇欲坠。怨愤深深,女子在歌唱英勇的娘子军;风尘仆仆,女子在歌唱圣母。五指山、万泉河、椰林、海风、北国的冰川、俄罗斯原野上的小路、欧罗巴古老的风车……这些美好的事物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了她们的洪流。现在,她们唱到了一起,也唱成了一致,像一个人在唱,一切人在听。    
    世界一片静寂。


第一部分 一条线的牵连第11节 不同样的死

    对一个人的纪念人总是要死的,但是,王国雄的死却太早。特别是当我们了解到这位镇委书记生前的事迹时,感慨就更深了。为了那些尚未得到他帮助的人们,为了家里的老小,他为什么不活得长一点?    
    身为中国人,我们拥有太多贫穷的老乡和亲人,血的关系决定了我们很难背向他们期待的目光,去寻求私底下的幸福。眼看着尚未脱贫的父老乡亲和失去就学机会的孩子,对享受和利益的贪图只会加重我们内心的罪孽,甚至能力的局限也会使我们愧疚不已。不用说是为了社会的道义,即便是为了平复自己不安的良心,我们也应该走上前去问一句:我能为你做什么?将自己的生命像一件美好的礼物献出去,并请他们收下,不要嫌弃它的微薄。王国雄的事迹表明他正是这样的一份礼物。当我们收到礼物的时候,他已经离去。    
    有的人的存在类似于恒星,时时把自己的物质转化为能量,把能量转化为光芒;有的人的存在类似于黑洞,无限度地吸纳物质和能量以充实自己,却不发出任何光芒。在王国雄的生前身后,我们也看到有些人死于非命。那是另一种死,他们持人民赋予的权力为搜刮民膏民脂的刀刃,疯狂地攫取公共的利益,去填充个人根本无法满足的欲望的沟壑,从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包括滋生欲望的身体。他们以人类的尊严完全屈服于物质之下——这不禁让人深感悲哀!    
    对死者的悲哀,也是对生者的警醒;对死者的颂扬,应该是对活着的人的要求。我们当然要珍惜生命,但更要珍惜使生命变得高尚的德性和情操。


第一部分 一条线的牵连第12节 纪念贝尔先生

    尽管贝尔先生制造的电话机早在一百二十三年前就已经问世,但是,把它牵进我家里来不过是六七年前的事情。我家第一部机子模样酷似冬天里一只缩头的乌龟,静静地趴在客厅的角落里,但它细细的尾巴却伸到了房子的外面,伸向高楼林立、人群密集的城市的中心,伸向荒郊野岭、遥不可知的地方,令人想入非非。那时候的机子,发出的声音可是不小,像是警报一般。小乌龟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突然丁零零地叫起来,着实让人有点紧张。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拿起话筒时惶然甚至惊恐的神情。从茫茫的人世间,蓦地传来一个嗓音,怪腔怪调的,不知从哪里发出,也不知是什么人,还不知找你有什么事情,这让人心悬。我想,每个人最初拿起电话,都或多或少有我母亲这样的心情。当然,贝尔先生可能除外。    
    开始,母亲对电话总是只接不打。过了一段日子,她就不满足于这样了。她让我给她一些号码,待家里没人便小心翼翼地拨起来。后来,我看到她给自己的弟弟打电话,竟有放不下来的趋势。一天,我写了一篇仿古散文,名叫《知己不遇》,说的是有一个人某晚走出屋子,看到皓月高悬,银辉满地,心想如此良宵,竟无人与共,便思念起朋友来,遂披衣上路。到了朋友家舍,却见柴扉紧闭,久叩不开。邻居告之,主人找朋党去了。该人只好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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