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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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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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仅自己能走好,还能去帮扶别人,甚至有一天连走带跑去追赶在最前头的“老木”。    
    第一天状态不好的木老师“好汉不提当年勇”,说可能得挂靴了。但第二天又早早起床去打头做探路先锋。    
    队伍里,连上我总共只有三个女孩儿。荒山野岭,极不方便的是上厕所。要么赶到离队伍远远的前头,要么耐心等待大队人马全部过去,瞅准四周没人,动作还得飞快。    
    每晚安营扎寨宿帐篷,梦里常常不知身在哪里,只听得帐外怒江呜呜咽咽,想起《约翰·克里斯多夫》的第一句:江声浩荡。    
    藏族马帮的一匹骡子在一天夜晚吃草时不幸失足摔死。骡子的主人正恩忍不住掉下眼泪。赶马人对自己的牲畜一直倍加爱惜,决不让它驮的东西超重。导演觉得这笔损失剧组应该负担。    
    想和藏族马帮的人交流,可惜语言不通。但你若肯和他们一起吃糌粑、包谷面,喝酥油茶,他们就会赞许而高兴地冲你点点头。你把拍的DV放给他们看,一瞧见自己的影像,他们就会兴奋得大叫。他们的眼神特别善良,但又不乏精明。    
    惟一能和他们交流的是执行导演白马。他本就是藏族。大家又羡慕又妒忌白马,但无论如何听不懂他和他们唠叨些什么,又总不能叫他句句翻译,便打趣他说话是“咕咕噜噜”。    
    68岁的老马锅头在摄像机的监视下铺床睡觉,自言自语嘀咕着些什么。事后白马告诉我们,他埋怨说:“那么多人,裤子也脱不成。”    
    除藏族马帮之外,剧组另雇了一支傈僳族马帮唱一支怪怪的歌。教唱的人说那是关于爱情的。后来处熟了,有一次小马锅头小王悄悄告诉我:别跟着唱,那是“丑话”,听见了应当害羞的。    
    但无论是藏族马帮还是傈僳族马帮,他们的歌声都很动听,想唱就唱,随兴所至。在宽阔的峡谷江河之间,你才明白为何赶马人的歌喉会那么好,歌声为何会有一种飘荡回响的恒久魅力。    
    “小红帽”是小王的侄子,7岁就死了父亲,长年跟着赶马的叔舅往外跑。我问他乐不乐意这么累地跟着我们,他说老呆在这里很闷,我们和我们的工作令他好奇,还让他有事可干。他才二十出头,人小鬼精灵。我才略一低头定定神,他马上就问我在想什么,还不等我回答就断言一定是在想男朋友。后来我不跟他一块儿走路了,这小子居然还会生气和妒忌。    
    头两天的拍摄乱了套。当导演和摄像发现了可拍的镜头,驮着器材设备的马帮已经过去了。队伍太长路太窄,难返回。后来,52岁的导演尽量地走到马队的前头,及早地与摄像们商量。他是剧组里年纪最大的,有高血压,我曾担心他,但看他很坚强。后来知道他担心很多人,也曾担心我,因为我是队里比较瘦小的,还是女孩子。但我觉得自己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大家都觉得,走过这样难走的路,将有信心走其他的路。    
    当走得实在太累的时候,我会想起出发前有人说羡慕我们,说愿意丢弃两个月的工资跟我们走,我这时觉得那人是傻子。    
    随行的郭大夫鼓励我们要从生理、心理上不断地调整自己。不知为什么,这句朴素的话让我特别感动。我越来越觉得,人的一生就像蚕,不断地蜕皮,不断地新生,就像脚下的路一样,不会永远好走,但也不会永远难走。你就是得不断地调整自己。    
    拍花絮的必欣和杨蕊先后生病。必欣在之前就被谣传与“非典”病人有过接触,差点来不成云南,如今又在路上发起了烧。但没有人想起“非典”,“非典”早和我们隔了数十座山。在郭大夫的帮助下,他坚强地带着病走。杨蕊不小心扭伤了脚,无法行走,只得上马,屁股被颠得很疼。但没有人想就此作罢走回头路。    
    炊事组在制片的带领下每天打头阵,控路做饭。陈刚第一次做制片,又当爹又当娘,忙个不亦乐乎。但他说越来越从导演身上懂得一个男人应该如何坚强。    
    我们吃的是大锅饭菜。才走没几天带的蔬菜就吃完了。大厨师阿俊利用仅有的一些罐头换着口味做给我们吃,大家轮番到一个大布袋里翻找写有自己名字的不锈钢口缸,舀上两勺午餐肉、土豆之类的杂菜,找块可坐之地,居然吃得有滋有味。洗过的口缸通常还腻着,没办法,反正下顿接着吃。    
    吃饭的时间经常不固定,越来越知道什么叫“吃了上一顿,不知下一顿”。于是总有意地吃多一点,担心被饿。到了下一顿,因为走得太辛苦体力消耗大,又多吃。等到离察瓦龙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有点长胖了。    
    喝的是怒江的水,大部分时候水都不清。有时能在军用壶里灌一点煮过的普洱茶,就是最大的幸福。煮过的普洱茶有股特殊的枣香味。我明白,这股气味可以封存一段难忘的经历在我们的心壶里。等有一天它弥漫出来,相应的那扇记忆之门就会打开。    
    有饭吃,有水解渴,有块平坦点的石头可以坐下,有片树荫可以乘凉,有点时间再多睡一会儿,人就会特别容易满足。    
    但是因为太累,每个人都犯点错误。大家都忍不住在大段大段的人物采访到来时瞌睡。必欣得意地说他的DV里装有每个人采访中偷睡的镜头,包括两个身强体健的摄影助理刘颇和张硕,包括两位持掌机器的摄影师,包括告诉导演“尽可放心”的白马。导演是惟一的例外,他从不打盹。录音助理小丁的吊杆话筒则总是忍不住低垂一下落进拍摄画面里来。后来他进步了,导演反倒不习惯起来。    
    在距离察瓦龙只有一天路程的时候,木老师要离开我们回昆明。他有急事,不得不走。我很难过,是他把我们引上的茶马古道,大家应该一起走完。而且他一人折回去,只有一个赶马人同行,语言不通,叫人担心。王昱过来和“老木”话别,说这一趟重在踏踏实实地走路,人的身体和思想都会获得一种更新,拍片尚在其次,但可以拍点儿,那便是锦上添花。这话让我难过的心释然,不由得对王昱刮目相看,虽然之前就知道他是《周渔的火车》和《紫蝴蝶》的优秀摄像师。    
    丙中洛的绿早已不见,仙人掌越来越多,我们离察瓦龙越来越近。    
    马帮走三天的路,我们走了七天。    
    


第二部分丙中洛到察瓦龙(3)

    在察瓦龙    
    “察瓦龙”是藏语“热”的意思,属察隅县。察隅县人称“西藏的江南”,但它的察瓦龙乡却又干又热,山像重彩画,与丙中洛的苍翠形成鲜明的对比。蔬菜只有莴苣,据说当地人习惯食肉。    
    察瓦龙让我相信地理环境决定论。风干物燥,尘沙飞扬,太阳炙晒,人被弄得恹恹的,懒得什么也不想做。我渐渐地发现自己的手快要黑得跟当地人一样了。    
    在察瓦龙,好多东西不通。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水源缺乏,最重要的是不通公路。察瓦龙有四个出口,分别通往云南的丙中洛、西藏的察隅县城、昌都、左贡和芒康,但没有一条路不依靠马帮。我们在这里买得到的矿泉水、伞、布、香皂、饮料,一切都是马帮从外面运进来的,所以价格偏高。跟我们同路的赶马人折鹿就在这里开着个小卖部,生意不错,有机会便向我们兜售他的马铃铛、马袋和毯子。    
    水源很紧张,小旅馆门口的洗脸水水流小得可怜。聪明的阿钊夜晚打着电筒,率先在乡政府里循声找到一股比较大的水流。于是男同志们蜂拥而至沐浴更衣,女孩子们则只有趁夜晚来临请人把守关隘,稍微意思一下。    
    乡里的小干部们一股脑儿来见导演,坐在导演房里的木板床上,很兴奋。这里并不经常来这么多的外人。欢迎的话儿还没说完,“轰”的一声,导演的木板床给坐塌了。    
    这些干部们好多不是本地人,是外来的援藏干部,不少是北方人。大个头会计来自陕西,说想念家乡的拉面。女乡长山东人,新婚燕尔,丈夫却在察隅县城。她说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也不适合这个行当。在我看来,前者似乎更为迫切。只有甘肃酒泉来的女医生小月成天笑嘻嘻的,快人快语,每天穿一身白色便装,不怕脏得快,只为符合职业身份,也凉快些。    
    82岁的次旺桑珠据说是察瓦龙乃至察隅片区最老的茶马古道的见证者。从小随父亲赶马队做生意,老人见多识广,最远去过下关、丽江,所走过的昌都、甘孜、雅各等路线恰恰是大三角地带重要的茶马古道干线。我问他对通公路怎么想,他通过藏语翻译说,这将是人的解放,也将是牲畜的解放。一个对茶马古道很有感情也很有发言权的老人,在面对它即将的变迁和消逝时竟能如此坦然而乐观,这让我再次体验到双脚踏地时那种真实的感觉。茶马古道不是为了外来的猎奇者而存在,不是为了什么“古道西风瘦马”之类的诗情画意而存在,也不是为了什么刻意的记录而存在。    
    23岁的次仁布赤怯于面对镜头,她抓住我的手说“紧张”。    
    未及初中毕业的布赤早早辍学帮持父母,在察瓦龙小学当代课教师,天天四五节课,回家还帮母亲干活儿。三个姐姐都已远离家乡,孝顺的布赤认为自己应该陪着父母,但偶尔的感叹流露出不能继续上学的遗憾。    
    第一次被拍摄,布赤在不自然之间有点漫不经心,被一下子上了脾气的导演冲上去讲了几句。薄脸皮的布赤忍不住眼泪汪汪,不等导演说完甩甩手扭头便跑,表示不愿再干。这是这次所有的被拍摄者惟一一个说“不”的人。    
    大家赶上去劝慰,不得已说些自己也没底的话:“接受拍摄对你、你的学生、学校和家庭都有好处。”    
    安静下来的布赤对我说后悔答应接受拍摄,后悔刚才哭,觉得丢脸,说自己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好处,还说妈妈不高兴她被拍,也是觉得丢脸。    
    后来听人说,她们家近来不顺,而“被拍”和“被照”在一些当地人心中或许都是不吉利的。    
    杨蕊又去耐心地做布赤的工作,做布赤母亲的工作。最终布赤换上漂亮的衣服,接受了采访,并在大家关注与赞许的目光和话语中羞涩而笑。    
    后来回去和导演议起这事,我说布赤“单纯”,但导演说布赤是所有被采访的人中最“复杂”的一个。    
    我们总在一个地方吃饭。整个察瓦龙主街上也只有这一家食店——察瓦古食店。老板居然是江苏人,他做的馒头包子不错,面是从贡山县城拉来的。他含含糊糊地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留给人一点神秘的感觉。他说实际不喜欢这里,但想把两个孩子哪天带过来住段时间。因为如果能在这地方呆过,就不会再觉得别的地方呆不下去。    
    外面太阳炙晒,在不拍片的间歇偷个凉,坐到察瓦古食店里喝杯清茶。我突然觉得有时人生的理想其实就是这样静静地喝一杯茶,邻座的必欣说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盲目地随波逐流。我们都突然觉得如果在这小食店里架台DV静静守候,一定能拍到不少精彩的东西。这里好像老舍的《茶馆》,各形各色的人都会来这舞台上走一遭。    
    


第二部分丙中洛到察瓦龙(4)

    从察瓦龙到丙中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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