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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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的舌头-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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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则在一边助吃。他的冰糖炖蹄膀成了我最喜爱的点心。有一次,母亲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只燕窝,为剔除混杂在胶状物里的羽毛,我和父亲分别用拔毛钳清理了整整两天,我至今都能记住它半透明的果冻似的形态。还有一次,母亲搞来了一副不知什么动物的睾丸,烧熟后呈现为酱红色,父亲把它切成薄片,坐在餐桌前慢慢嚼着,表情似乎有些尴尬,而我在一边观看,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这是短暂而富足的时光,但它仅仅延续了三年之久,就被1966年的文革烈焰所焚毁。  食物匮乏的年代重新返回了大地,变得更加悲苦起来。全国进入军事化管理,所有一切都需要限制性配给。古怪的票证出现了,从糖、猪肉、食用油、豆制品到肥皂和草纸,所有日常食物和用品都被打上定量供应的标签。虽然粮食并不缺乏,但却都是发霉变质的陈米,淘洗时,水会因米里的大量霉菌而染成绿色。每户一个月只有一斤猪肉和半斤豆油,必须极其俭省地加以规划。家庭主妇的智慧被紧急动员起来。她们要从极其有限的资源中,尽其可能地榨取生活的乐趣。  1971年,中苏边境发生大规模冲突,战争似乎已经迫在眉睫。父母开始紧急战备囤积,用积攒的票证采购了许多砂糖、盐、肥皂、草纸和火柴。这些东西后来却成了巨大的累赘。我们费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们用完。那些细砂糖(俗称“绵白糖”)被分别盛放在几个大砂锅里,最后都长出了细长的虫子,噩梦般爬行在黑暗的壁橱里。  由于政府禁止农民私自养鸡和贩卖,吃鸡成了一种巨大的奢侈。有一次,父亲的农学院朋友从单位里搞来一只巴基斯坦引进种的公鸡。我们全家沉浸在节日的狂欢之中。父亲亲自动手杀鸡和烹饪“客家葱油鸡”。他把鸡切成小块,烧熟后改为小火,用葱油不断浇淋,让葱香透入鸡肉深处。我从未品尝过如此鲜美的菜肴,连续好多天都在回味它的奇妙滋味。从此我坚持认为鸡是世界上最高贵的食物。在整个文革期间,这是我家唯一的盛宴,它怒放在清教主义革命的现场。  父亲去世后,母亲与我相依为命起来。我们形影相吊地行走在文革晚期的黑夜里。她提前退休,而我则在一家照相机厂里当了钳工。我们生活小康,无所欲求。母亲有时会带我去附近的乔家栅点心店,吃二毛五分钱一碗的鲜肉馄饨,店堂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顾客在这种高档食店里留连。而我们却在那里悠闲地小坐,望着大玻璃窗外的襄阳路风景,心情庄严得像个贵族。  文革结束后,国家食谱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我和密友“大头”经常出没于上海音乐厅,聆听交响乐团的演出,然后在再步行到淮海路上的一家饭店,叫上一客两面黄(一种在油里煎过的面条,上面浇淋着被切碎的肉丁、胡萝卜和黄瓜粒)和一份糖醋黄鱼,幸福地大啖起来。这是我在七十年代所能吃到的最奢侈的夜宵。  有时,我们也去位于淮海西路的上海牛奶公司门市部(俗称“牛奶棚”)去吃两毛钱一杯的“掼奶油”。在那些酷热的夜晚,资产阶级化的芬芳奶香在空气里飘散,仿佛有一种细腻的爱在温存地慰抚我们的肠胃,似乎所有的顾客都感到了某种叫做希望的事物。但很久以后我们才真正懂得,就在那个时刻和地点,我们被预告了毛式清教主义革命的终结。


第二部分庄仔:俗搁大碗——宝岛小吃巡礼 1 (图)

  由于打小在台湾中南部出生长大的关系,自然而然的形成一种乡下人(简称农民)的些习惯或姿态,这些习态是什么呢?譬如说五短身材——我的身材有种天生的结构性的缺陷,头部巨大无比,腰部以下半身比上半身短(看起来像什么?《魔戒》里的某个角色?) ;又譬如说,桌布和地布经常不分青红皂白的混用(这点是我内人最最诟病的一点);譬如说喜欢贪小便宜的吃些便宜又大碗的东西(闽语“俗搁大碗”意即在此),而最后这一点,对于习惯在宝岛出生并长大的人而言; 路边摊上的小吃可说是最最可以发扬光大并引以为豪的。  宝岛小吃多半隐于市区里弄的每个人迹处,十字街头,银行门口,铁路平交道交叉口,骑楼下,路边夜市里,随处可及,蹲下即吃……生命力极其旺盛,其品种和项目也异常繁多,不可胜数,如下:牛肉面,鱿鱼羹面,干面,阳春面,台式肉丸,贡丸,鱼丸,炒米粉,蛾仔煎,蛾仔面线,大肠面线,猪脚面线,碗糕,大肠糯米; 红龟糕,萝卜糕,板栗肉粽; 关东煮,猪皮萝卜大骨汤; 羹汤,筒仔米糕,珍珠奶茶,泡沫红茶,泡沫绿茶,泡沫咖啡,芒果冰,留连冰,红豆绿豆冰……举凡种种,都是一个在宝岛土生土长的人一旦漂流在外所不能忍受的心中有永远的痛。  是的,正因为这份痛,让我们每每飘洋过海一回到老家就立马短裤换上,脱鞋穿上,摩托车骑上,直奔了那永恒的“心中有永远的痛”——小吃。那份着急劲ㄦ,真不亚于做那件事前心急火撩的景况。  若以上的话属实的话,那只能证实以下几点:  1、台湾小吃味美无比,无人能加以左右或抗拒。  2、台湾人奴性和保守性颇巨,一旦脱离宝岛,吃不到小吃,便浑身不是滋味。  3、穷,打小就穷,以致只能贪小便宜吃“俗搁大碗”的小吃!    

  以上三点在我身上均属实情,我真是最能证实这点的人之一。相信大多数的老乡对此都很有同感。  而让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小吃,是虎尾糖厂铁路旁的蒜香干面店,由一名老阿婆掌厨近30年,她天天风雨无阻的切切烫烫,洗洗涮涮……老阿婆身材有点像只大母鹅;身材成极不对偁状,由于长年工作而倍显下半身材巨大粗壮。  阿婆的小店没有任何名字,只能以它所在地理称呼之,但它不足10平方米的小摊,产能却极大,生产了许许多多脍炙人口的“作品”:红烧大肉粽,蒜香干面; 肉羹面;大排萝卜猪皮汤;油豆腐汤,浓稠的肉羹汤;味美的卤味小菜等……或许您未曾亲炙宝岛路边摊小吃而未可亲眼触及我所说该物(尤物……)的形式感,即色香味等美食该具有的魔力。但您要知道,这阿婆所生产的东西只是日常生活里常常可以随处食之的东西,仅是味道好坏的差别罢了……我就读中学时,每每放学时临近晚餐前都抗拒不了阿婆蒜香干面的诱惑,再来上一碗猪皮汤,那滋味;呵;神仙都未必如我这般爽……吃的汗流浃背的;也只不过花了25元新台币;相当于6元人民币……当然这些年随着物价亦有所波动,但亦绝不超过35元新台币……  而北京呢?好像很难能找得到这等神仙般的享受(这享受是由价钱和份量和口味所组合起的感觉)除了……成都小吃?嗨;我一直有种担心,那是如果有一天我回去,兴冲冲跑到铁路旁阿婆的干面店;而阿婆却不在那儿了……她是不用我说要点什么就已经下锅煮着的人……  说是吃面,还不如说是吃默契去了。    

  另外一种地道台吃我不得不说的,那便是肉丸——台式肉丸。  说起宝岛的肉丸啊,那可不是用肉绞碎了放在汤里煮过的丸子,而是另一种东西——以薯粉做成手掌大小的皮,里边裹以竹笋丁和猪肉等鲜物,裹紧后将其压扁呈碟状,然后将其缓缓滑入油锅中……慢火煎煮之;是为台式肉丸。  10 分钟后,起锅,将多余的油份挤出丸外,捞出,以刀叉在肉丸面皮上划遛一十字状口;让里头热腾腾的肉馅从粉皮里稍稍挣脱,(让它松一口气啊!)随后浇以调好的香蒜甜辣酱,一道人间珍品就这样完成了。  彰化县保斗的四方状的小肉丸算是一等一的美食,众所公认!但我住的虎尾小镇上,妈妈上班的医院旁,四兄妹开的那家珍肉丸店也真是无话可说,新鲜竹笋丁加上精致腌瘦肉,加上又Q又软的薯皮,完全没的挑剔,配上热腾腾萝卜汤……完美! 35元新台币(不到10元人民币)解决了!


第二部分庄仔:俗搁大碗——宝岛小吃巡礼 2

      我毕生知道完美是什么滋味;就在这一摊摊的小吃摊里。    
      农民(在此隐含陛下“我”)毕竟有农民的脾气或姿态,明知道自己土的掉渣,却又改不了诸多不登大雅之堂的习惯……随着年龄渐长,有机会出入一些名曰塞纳…马恩省;巴黎;威尼斯或Fusion加州混风之类的餐厅——坐像和吃像甚是高雅的餐厅,我却经常忘了这些餐厅卖的是什么形式的菜式,反而老渴望着能吃到既大碗且便宜,好吃不贵的思维,以至于老被友人Monica损曰:你真是头壳坏了,有这么“好康”的事还能轮到你吗,早就抢光了,你呀……!    
      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我想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很卑微,猥琐,对!就这个词语能贴切的形容出我对这个世界的美好的期许,犹如对大同世界的期待。    
      大陆风粉墨豋场    
      近年来随着两岸交流; 婚丧嫁娶,生意往来愈加频繁,宝岛亦掀起一股“大陆风”:许许多多的内地小吃纷纷在台北、高雄、台中大街小巷粉墨豋场: 葱油大饼、羊肉烤串、生煎包、肉夹膜、麻辣烫等,挂上许多豪气的招牌词语:“十面埋伏上海生煎包”、“大陆妹妹葱油大饼”、“重庆辣大姊麻辣烫火锅”……不可胜数。    
      所以每每回到老家,呼朋引伴的在一块聚餐吃饭,说哪儿吃饭?烤鸭,北平烤鸭好不好?天,大老远跑回到忠孝东路吃烤鸭?那要不吃鸳鸯火锅?吃涮羊肉吃烧饼?……总之,人就在这种荒错离乱中渡过自己的大半生的,唉!    
      要知道宝岛上大半的牛肉面摊都是山东人开起来的,他们跟着部队到了台湾而后落地生根娶妻生子,退役后自然而然开起了牛肉面店,卤起了牛舌、海带、和豆腐干……山东大汉开的牛肉面摊多数色香味浓,牛肉大大块不说,人杵在那儿也是道风景。便宜又大碗的牛肉面啊,上菜前不忘洒上香喷喷的葱花……这是我父亲的最爱;而他是个地道的台湾本土人咧!     
      是的,正因为此,小吃的花样也愈来愈多,愈来愈多元化,吃的改变和人们心里的思维也逐渐出现了变化……这变化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荒错原来也是生活中的一部份!只知道人的好多习态是没法彻底开变的……真是没办法呀!


第二部分北村:南舌与北舌 1 (图)

  我在某篇文章中已经承认我的主要缺点就是吃。把吃说成是一个缺点是因为我胡吃。我曾经在长达数年时间,仅靠一碗红烧肉度日,从不吃蔬菜,水果也只是偶而啖之。这样说来,我是个吃方面的蠢才。我出生并生长在福建客家山区,那是一个大啖猪肉的地方,最为夸张的是他们竟然用洗脸的脸盆盛装菜肴,常常把客人吓昏。妻来自于福建东南海边,有一回她看到我们家一盆接一盆地端出由猪的身体以及各种零配件做成的菜肴,最后端出了一小碟青菜。这就是客家土菜的含义。在客家人的古老记忆中,从中国北方向南方迁徙的疲倦队伍里,用大把的盐防腐的肉食也许是长途跋涉最好的能量补充。虽然现在客家人已经能做出精细的美食,但这种粗陋的传统仍遭到以我的妻为代表的海派食客的嘲讽。  我终于从山区来到了海边,到厦门大学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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