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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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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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多时候,人生的劳顿要先问一问目的是什么。也许有一个很高尚的回答,为了家人的幸福,为了单位的成功,为了贡献社会,等等。但是,背后潜在的动机是什么?我们每个人都问问内心:我们是不是给名和利在找一个堂而皇之的托辞?人生的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因为被名利一步一步吸引着,陷进一种无事忙的人生循环。
  大家知道,人有时候会有一股无名火。你心里不痛快,可又不能跟别人说,于是一个小小的事情就可以点燃导火索,让这无名火轰然燃烧起来。
  比如有一家公司,地位最高的是老板。老板因为某件事情不顺利,就随意指责呵斥下属:这个工作你为什么做不好?你的执行力为什么这么差?回去自己反省!赶紧写一份检查!明天你要加班,把这个事情做好!
  下属无话可讲,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回家以后,这股无名火怎么办呢?就开始跟老婆喊:我辛辛苦苦在外挣钱,撑着这个家,让你能过这么好的日子。你呢?家没管好,孩子也没管好。你就让我就过这样的生活吗?把老婆臭骂一顿。
  老婆只好点头哈腰,因为每个月要从丈夫手里拿钱。但是,心里又委屈,不平衡,无名火无处发泄,见到孩子进门,就去训孩子:我为你这么辛苦,我这一生都付出了,如此操劳,你学习还不努力!你现在这个成绩,对得起我吗?
  孩子没头没脑挨一顿骂,心里愤怒,又不敢跟妈妈吵,回头就骂家里的小狗,一生气又把小狗给打一顿。
  狗得听主人的,它也有无名火,等一出门,无名火就撒在野猫的身上,追着野猫要咬。
  猫知道打不过狗,也只好忍气吞声,就拼命地到处想去找耗子。只有在耗子的身上,猫的愤怒才能得到宣泄。
  一个老板的愤怒跟一个耗子的委屈之间,到底有多少个环节呢?愤怒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可能有无名火,我们真的想让自己平息吗?
  是别人给我们这么多委屈呢,还是我们自己看不破名与利呢?
  天下人为了名和利,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其实都是心有拘囿。只要我们自己打破这个边界,我们才有可能达到一种自由和逍遥。
  庄子生活贫穷,但他不在乎利;庄子思精才富,但他不在乎名。那么,他面对生死,又是什么态度呢?
  很多人活着的时候,对名与利两个字看得最重。到了最后终极大限,名利可能不再重要了,还可以看得透,但是,生死那可就难以看透了。
  红尘在世,庄子曾说过,“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活在泥塘里也比死了好啊。那么,庄子能看破生死吗?
  庄子在《至乐》篇有这么一个著名的故事:
  庄子自己的结发妻子先他而走了,他的好朋友惠子去吊唁。到了他家一看,庄子正坐在地上“鼓盆而歌”,敲着盆在那儿唱歌呢。
  惠子质问庄子:你妻子为你生儿育女,现在老而亡故了,你不哭也就算了,却敲着盆在那儿唱歌,你也太过分啦!
  庄子就淡淡地对惠子说:不是这样的啊!她刚走的时候,我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呢?但是我追本溯源,去观察最初的开始,人不都没有生命吗?没有生命就没有形体,没有形体就没有气息。生命又是怎么形成的呢?天地之间,若有若无之际,聚起来一股气息,气息逐渐变成形体,形体又孕育出了生命,人就是这样来的,现在生命又走向了死亡。这生老病死不就是跟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一样吗?现在我妻子又循着这条路回去了,此时此刻她在天地之间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地睡了,我却要在这里哭哭啼啼,不是太不懂生命的真谛了吗?
  看,这是亲人的死亡!庄子能够有这样一种坦然的欣慰,因为他参透了生命的真谛。
  这种坦然的欣慰,在中国民间也能够看到。比如,民间讲究办喜事有两种,叫做红白喜事。嫁娶和生子,是红喜事,这是生命繁衍的开始,自然是一桩喜;寿终天年,为老人送行,是白喜事,也是一桩喜。
  所谓红白只是生命的两端,红是生命来临之前的迎接,白是生命寂灭之后的相送。生与死之间,不过是一种生命形态的转化。
  如果我们真的具有庄子这样的心态,也许我们会少了很多的牵绊和苦楚。但是,生老病死,人生极多忧苦坎坷,一旦自己骤然面临生死,我们能坦然面对吗?
  那么庄子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死亡呢?庄子在《列御寇》篇中讲了这么一个小故事:
  庄子快死了的时候,他的很多学生就商量,老师如果真的死了,我们一定要厚葬他。就是要好好安葬他,礼仪用品一定要豪华。
  庄子听了,跟他的学生们说,我死了以后,要“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这广大天地就是我的棺材,日月星辰就是我陪葬的珠宝,天下万物就是送我的礼物。
  这是多么奢侈的葬礼啊!这是多么宏大的气魄啊!
  实际上,庄子的意思就是,你们不要搞什么厚葬啦。我不要棺材,不要陪葬,不要礼物,你们就直接把我扔在旷野里,交给天地自然就行了。
  学生们显然很为难。他们大概以为老师快死了说胡话吧。想来想去,还是要劝劝老师,就说:老师啊,要这样,我们怕乌鸦、老鹰把你吃了。还是做个棺材埋在地下吧。
  庄子说:把我放旷野里,乌鸦、老鹰要吃我;把我埋在地下,那些蚂蚁也要吃我。你抢下乌鸦、老鹰的口粮,喂给地下的蚂蚁吃,干嘛这么偏心呢?
  这个回答是那么豁达和幽默。形体归于天地,生死归于自然。这就是庄子对自己的形体和生死的看法。
  我们社会上现在有很多抗癌俱乐部,有很多的抗癌明星。过去一听说人得了癌症,那几乎就是判死刑的同义词。可是现在很多癌症患者还能活很多年,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内心乐观豁达,不惧怕死亡,所以才可能战胜死亡。
  其实庄子从来就是一个不惧怕死亡的人。他不惧怕的方式就是“乐生”这两个字,也就是说,活得好比怕死要强得多。
  这个观点跟儒家的思想不谋而合。孔夫子回答他学生关于死亡的问题时,回答了六个字:“未知生,焉知死?”人活还没有活明白呢,干嘛去想死亡的事呢?在这一点上可以说儒道相通。
  孔子给我们揭示的都是一种温暖的情怀和一种朴素的价值,就是“活在当下”。人活在当下,在当下看破了名,穿透了利,不惧生死,那么,我们的心灵将拥有一个多大的空间、一份多大的境界啊!
  可以说,庄子在他的这本书里,留下了很多隐约的生活的影子。这里面有很多判断跟儒家彼此呼应。只不过儒家所看重的永远是大地上圣贤的道德,永远是人在此生中建功立业的信念;而道家看重的永远是更高旷的苍天之上的精神自由,永远是人在最终成全以后的超越。
  中国的儒家思想在社会这个尺度上,要求人担当;但道家思想在生命层面上,要求人超越。担当是我们的一份社会职责,超越是我们的一个生命境界。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看过《庄子》中的很多故事,会通达他的一套生命哲学,这不是简单地积极或消极,而是在我们生命的不同体系上给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套参照系统。
  以庄子的话说,人生至高的境界就是完成天地之间一番逍遥游,也就是看破内心重重的樊篱障碍,得到宇宙静观天地辽阔之中人生的定位。
  在这样一个浩瀚的坐标系上,让人真正成为人,让我们的内心无所拘囿,让我们风发扬励,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让现实中种种的窘困只在当下,可以看破,而在永恒生命的引领上,有这样一番逍遥游的境界,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永远去追寻。
  庄子用许多寓言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境界的大小决定了对事物的判断,也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站在大境界上,就会看到天生我材必有用。而站在小境界上,只能一生碌碌无为。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区别境界的大小?又如何才能达到那个大境界?
  在《庄子》的《逍遥游》篇中,有一个核心的命题,就是: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逍遥游》无限地拓展了我们的想像空间,告诉我们,世间的大,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世间的小,也同样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因为真正的大与小不仅仅在眼界之中,还在人的心智之中;它绝不单纯是一种文学描写中的境界,更多的时候,它表现为生活里面很多实用的规则。也就是说,人的这一生,小大之境应用不同,会带给你不同的效果、不同的人生。
  大家都知道惠施和庄子是好朋友,两人之间有很多对话。《庄子》中写到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天,惠子找到庄子,说:魏王给了我一颗大葫芦籽儿,我在家就种了这么一架葫芦,结果长出一个大葫芦来,看起来很丰硕饱满,有五石之大。因为这葫芦太大了,所以它什么用都没有。我要是把它一劈两半,用它当个瓢去盛水的话,那个葫芦皮太薄,“其坚不能自举”,要是盛上水,往起一拿它就碎了。用它去盛什么东西都不行。想来想去,葫芦这个东西种了干什么用呢?不就是最后为了当容器,劈开当瓢来装点东西吗?什么都装不了了。所以惠子说,这葫芦虽然大,却大的无用,我把它打破算了。
  庄子说:你真是不善于用大的东西啊!于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宋国有这么一户人家,他们家有一样稀世的秘方,就是不皴手的药,在寒冷的冬天,让人手脚沾了水以后不皴。所以他们家就世世代代以漂洗为生。
  有一天,一个过路的客人,偶尔听说他们家有这个秘方,就来跟他们商量,说我以百金来购买这个秘方。全家人听了,就聚在一起开会商量,说咱们家这个秘方,虽然由来已久,但是全家人这样漂洗为生,才赚很少的钱。现在人家花百金,这么多钱买个方子,干嘛不给他?咱卖了吧!
  这个过路的客人,拿了这个秘方就走了。他是去干什么呢?当时各个地方都在诸侯混战之中,为了争地而战,那么在东南部就是吴越之争。吴越之地,正处水乡。这个人从宋国拿了秘方直奔吴国,去游说吴王。此时正好越国军队进攻吴国。吴王就派这人带兵,选在寒冬腊月,向越国发起水战。因为你有此秘方,军士可以手脚不冻,不皴手,不生疮,战斗力十足,而越人没有这个秘方。这一战吴国大胜。所以这个提供秘方的人,裂地封侯,立致富贵,身价非同一般。
  这个方子给不同的人用,它可以带来不同的人生效率。如果你拥有大眼界,你会看到同样一个秘方,它可能会决定一国的命运,改变一个人的身份。
  庄子告诉惠子说:大葫芦也是一样。你怎么就认定它非要剖开当瓢使呢?如果它是一个完整的大葫芦,你为什么不把它系在身上,去浮游于大江大湖上呢?难道一个东西,必须要被加工成某种规定的产品,它才有用吗?
  为什么相同的东西在不同的人手里,可以产生完全不同的价值?庄子的寓言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境界的大小,决定了他的思维方式。人们常常以世俗的眼光,墨守成规地去判断事物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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