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经过多少时间,也记不清使用了哪些资料,我和姜秀娥粗略划出了一个可能的震中范围,在廊坊至渤海一带。大家都在暗暗祈祷:但愿这个地震发生在海里,千万不要“上岸”哪!
然而,唐山还是“盲区”!唐山地区的电话仍然打不通,也没有一点来自唐山地区队或其所属地震台站的消息。
“难道,地震就在唐山?!”
我不敢往下想了,只管埋头工作,穿梭在放电话机与放交切图板的办公桌之间。
时间飞快地过去,猛然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可我们还没有搞清地震的确切位置!
直到后来,才从北京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地震发生在唐山市,7~8级,唐山市房屋几乎全倒平了。。国家地震局正在组织队伍前往现场。。
真是晴天霹雳!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唐山倒平了,那得有多少人惨遭不幸啊!云年和他的战友们能逃过这一劫吗?!
然而,职业习惯驱使我不动声色,继续埋头工作:接听电话,了解灾情,分析数据,研究趋势,频频会商。。和同志们一起坚守在办公室。
7月29日
夜色降临,忙碌了两天两夜的办公楼稍许安静下来。
“叮。。”值班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夜空,震人心弦。
我飞快地抓起听筒:“喂,你是哪里?”
电话里传来我急切盼望又害怕听到的声音:“喂,值班室吗?我是唐山地区队孟祥振。。”
这是震后从唐山地区队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唐山来电话了!”我脱口而出,在场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已经有人拿出了笔和纸准备记录。
我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对方的声音,生怕漏掉一个字;一边听,一边一字一句复述着电话的内容。
值班室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只有我复述来电内容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一声声敲打着人们的心房:
“。。唐山地区队石蕴璇、傅长河、刘信、宋保田四同志遇难。。,省局地震地质组的6名同志还在室内。。”
放下听筒,我立刻拿起电话记录疾步走出值班室,来到地震地质组办公的房间,准备与李钦祖同志一起整理电话记录:我念,他写。。我又一次重复着那个可怕的消息:“。。地震地质组的6名同志还在室内。。”我以为我能继续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以为我仍然能坦然地面对现实。
突然,我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像塞满了棉絮,仿佛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都凝固了。几天来的精神压力、体力消耗终于使我不能自持。我不由自主猛然起身逃离房间,冲下楼梯,跌跌撞撞地跑出办公楼,踏着月色一头扎进院子里一间无人的活动房,忍不住热泪横流:我清楚地知道,已经是震后第三天了,“还在室内”这意味着什么,何况我们知道震后唐山市还下了大雨!
不一会儿,姜秀娥找到了我。
“非比,你哭吧,别闷在心里!”她说。
是的,自地震以来,我一直把担心、思念和苦痛埋藏在心底,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面对唐山几十万同胞的苦难,我没有理由懈怠,没有理由为自己流泪!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非比,别太难过,也许还有希望。。”姜秀娥安慰我。
是的,不管怎样,还没有得到最后的消息,也许,他们真的能奇迹般生还?然而,我知道,这希望太小,太小。。还有,远在天津、北京的亲人,你们又如何呢?身处严重的地震波及区,担心着云年的安全,惦记着女儿的遭遇,这几天你们又在经受着怎样的颠沛、熬煎?远在京津唐三地的亲人们哪,你们怎能不叫我牵肠挂肚,心绪焦急?!
但是,我深深懂得,作为一个地震战士,在人民面临震灾危难时,我没有理由被个人的不幸压倒。心绪稍稍平静,我和姜秀娥一起走出了活动房。。
回到办公室,同志们向我投来深情的目光。虽然没有语言,但我读懂了,他们分明在说:“非比,你要挺住,我们相信你!”
是的,我会挺住!自地震发生以来,虽然我惦记着远方的亲人,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不幸将会发生,但头脑始终十分清醒。我知道此时此刻该想什么,做什么,知道自己应尽的责任。
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埋藏起内心的苦痛,我要求自己依然镇定自若地坚守在岗位。
悲情岁月凝视着静静躺在表盘上的指针(2)
7月30日
午夜,散去了白日的暑气,安静了嘈杂的人声,忙碌了三天三夜的我,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凝视着窗外那无边的黑暗,遥望着远方那可能已永远离去的亲人,我梳理着几天来纷乱的思绪。。已经是地震的第四天了,亲人生还的希望已几乎是零!我对自己说:是到了该冷静地面对现实的时候了,非比啊,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准备着迎接暴风雨的洗礼,我准备着承受最严峻的考验!于是,我拿起笔,含泪写下一封给局党委的信,向党组织表达了我的心迹:我准备着迎接考验,我将迎着风暴勇往直前。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么做,我的心才会有些许宁静。
我的心又飞回到遥远的1976
7月31日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人们仍在忙碌。
我正在办公室工作,一抬头,见医务室的孙宝英大夫正向我走来。
“非比,来,再打一针吧!”她微笑着,温柔地对我说。
我乖乖地伸出了手臂。几天来,由于体力不支,我常靠打葡萄糖坚持着。至于孙大夫为什么会此时来给我注射,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不一会儿,政工组的小刘走进办公室,轻声对我说:“非比,李向前同志请你去一趟。”
我跟着小刘来到行政办公楼,推开李向前副局长办公室的房门,只见政工部门的几个同志都面色沉重地坐在那里。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难道那个最严峻的时刻真的来了?!
我在李向前同志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非比同志,刚才打针了吗?”李向前轻声地问。
“打了。”我回答。
“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行。”
沉默了片刻,政工组的负责同志向李向前副局长点头示意:“开始吧!”
“。。我们的好同志。。地震战士贾云年同志,在唐山地震中以身殉职。。”李向前代表党委,正式向我宣布了云年遇难的消息。
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但一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哪怕他身受重伤,哪怕他成了残废,我也不在乎啊!可现在,竟是这样的结局!那无情的宣判像钢刀一样撕裂着我的心,任凭我怎样克制,也无法阻止热泪夺眶而出。地震后,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了。。
“。。请组织和同志们放心,我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
就是这天晚上,大家都知道了那不幸的消息:省地震局地震地质组赴唐山工作的6位同志全部在地震中遇难,无一幸免!许多同志都难过地流下了热泪。
那一晚,我彻夜难眠。。
8月1日
天亮了。同样的日出,同样的天宇,可对我来说,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失去了灵性。太阳不再明亮,鲜花不再芬芳,世界上少了一个我最亲近的人,时光顿时变成一种难耐的折磨。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工作还要继续。。于是,我又走进了办公室。
上午,突然有人告诉我,北京打来电话:“非比的爸爸、妈妈、弟弟将于今天下午到达石家庄。”原来,地震后组织上已经派人去北京看望了我的家人,电话正是他们打来的。
“下午就到?”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见到北京的亲人啊。然而,一缕愁云又浮上心头:怎么办,要马上告诉他们云年的噩耗吗?年迈的父母风尘仆仆来到这里,他们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吗?我和同志们都在担心。
“这样,我们先派几个人去接站,把二老送到你家,先不要告诉他们实情,就说还没有得到最后的消息;然后,再根据他们的情况,商量怎么办。”记不清是谁这样说。
下午,去接站的李钦祖回来告诉我:“你爸爸、妈妈地震时受了惊吓,又担心云年出事,这几天一直住在外面,又受了凉,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尤其是你妈,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了。”
“那今天绝不能告诉他们云年的情况,否则他们会垮的。就说还没有确切消息,让他们今晚先睡个好觉。”我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于是,我们商量了对策:拖到晚上我先回家去应付一下,避而不见不合情理;然后。。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幕充满善意谎言的“戏”:
同志们开车送我回家,并在楼下守候。
我强忍悲痛面带微笑走进家门,安慰二老:云年的情况还在落实,我现在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冯伟的爱人刘茜敲门:“非比,室里叫你去开会商会!”
于是,我嘱咐二老:好好休息,我去会商,今晚住办公室,不要等我。
随后,我下楼与同志们一起登车返回办公楼。
。。
当晚,二老果然睡了一个“好觉”——地震后第一次在屋里睡觉,怀抱着虽然渺茫但尚未泯灭的希望。。
悲情岁月凝视着静静躺在表盘上的指针(3)
8月2日
然而,家人们心里明白,一切迹象:热情的接站,周到的安排,女儿的匆匆来去。。都表明云年凶多吉少。想到姐夫命运难测,担心二老和姐姐承受不住,作为家里唯一“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刚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弟弟陈冀,感到压力实在太大了!
情急之下,他决定叫妹妹小眉——正在北京外语学院学习的工农兵学员,立刻请假来石。
小眉:
昨日午二时平安抵石。局党委领导和同志们派专车到车站迎候。同志们接待十分热情。我们分析,这一切说明姐夫情况十分危险,的确是凶多吉少。妈妈几夜未睡好,昨日一早就头晕。。抵石后又无姐夫确信,更加着急。。姐姐心情很沉痛,身体也很不好。。若姐夫凶信真的来了,估计她很可能顶不住,她也很希望你能来。爸爸身体比妈妈好一些,但精神上也很紧张。
昨天晚上,李钦祖和几个同志来看望我们,说话吞吞吐吐,招待又格外热情。从他们谈到的唐山一带的情况来看,姐夫生还的可能性极小。今早,二哥把小军从天津带到这里,天津住房被破坏了,但家中老小平安。我们估计,唐山的消息近日内即可到达,在这种情况下,爸、妈、姐的身体都极虚弱,又面临沉重打击,情况不可预测,况又有小军、小谌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一个人实在是顾此失彼,忙不过来,因此希望你务必向领导上请假,火速赶到石家庄。。
。。
哥哥
8。2上午11时
这天晚上,见二老精神好些了,组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