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离开炮楼的范围做些危险的事。过于骄傲容易丧命,河水片太郎不是个骄傲的人,他聪明而又善于学习,在把手从腰中的枪上放开时,他已经决定按照这里的规矩行事。
进到冯家堡子的河水片太郎谨慎地打量堡子南角的枪楼,从冯迪士的话语里,他知道那上面坐着他一直以来想见的土匪头子。河水片太郎明白那个土匪头子杜石肯定也在上面打量他,从他在大路那头出现开始,杜石大概就没有放过他的影子。
河水片太郎对土匪并不陌生,他的一条腿就是在东北给土匪打断的,但青云大山里的土匪和那群打断他腿的东北土匪又有些许不同,他们从不主动出击袭击有枪的队伍,如果不招惹的话,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好邻居。然而一支没有政治主张的骠悍队伍对于正交战的任一方来说都是危险的,它往往成为双方都想争取的对象,河水片太郎明白由于血缘关系,在招安多为当地人的土匪时,日本人占不到太大便宜,那么只有抢在别人伸手前先招安,所以一上任,便急着与杜石取得联系。
他急土匪不急,仔细算算,从上任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吧?
冯老财明白河水片太郎打量枪楼的意思,“我先上去说说?”他用不那么诚心的恭敬声音问。河水片太郎点点头,心想着总算把杜石堵在枪楼上,他并没有在自己进门前从枪楼上逃掉,那么今天是一定见得到面的。
杜石的确也没走,冯老财顺着楼梯向上爬时,他一手拎着匣子枪,一手正把大碗的酒往嘴里灌。冯老财爬到第三级楼梯时,杜石把酒碗放了,用匣子枪的把子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脑袋,然后顺手向外放了一枪。
冯老财打着滚儿从台阶上掉下来,枪子穿过他面前的楼板,打到地上钻了个洞。冯老财掉下来后就在楼梯前打着哆嗦捣蒜,一边不停地大声叫:“杜爷,我真的没算计您,是河水太君要与您交个朋友。”
“太君?你爷祖上死光了,看谁敢骑老子脖子上叫太君!”不叫还好,一叫杜石反而上了火。
河水片太郎下意识地把手放在枪上,从杜石满是火药味的话语里,他意识到这次见面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为危险。几乎在片太郎的手放在枪上的同时,楼上“叭”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到了他的脚边。河水片太郎惊得一跳,而同来的三个士兵立刻把长枪对准了楼上。
“八嘎!”河水片太郎喝斥住士兵们的无礼,把手小心地从腰间放下来,他把脸转回来对着枪楼之上那个看不见的人,挺直了腰板问道:“请问是不是杜石先生在上面?”
枪楼上传来响亮的笑声,笑完了一个粗粗的声音回答:“是我!今天给你个面子,有什么事直说!”
“杜石先生,我非常尊重你,所以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河水片太郎向前走一步,但接下来打在他脚边的一枪令他不得不收了脚,“我来的目的,是希望能得到杜石先生的帮助,共同维护本地的治安。当然,我们的合作对双方都有利,这一点杜石先生可以放心。”片太郎的腰板挺得很直,虽然杜石居高临下的坐在上面,但他并不想因为地势的不利失去军人的尊严。
楼上并没有马上回答,片太郎听见酒碗碰撞的声音。
“杜石先生的队伍在本地有相当的影响,这一点我很清楚,我想和杜先生谈的只是交朋友,对于您的队伍将来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们并不想干涉。”河水片太郎很清楚被招安的对象最担心的往往是权力与地位,那么就让土匪头子安心吧。
“总有些什么好处吧?”杜石毫不客气地问。
“杜石先生有什么要求可以先提出来。”河水片太郎明白触到问题的核心了。
“金银财宝、粮食布匹你有吗?”
“如果杜先生的队伍在行动时有保障的话,这些东西会很容易得到手。”
“就是说你没有,还得我们自己去弄?”
“我们谈的是共同维护治安的问题,青云这个地方的治安需要用枪来维持,而我希望有一支队伍能名正言顺地做这件事。”河水片太郎把“名正言顺”念得很重,他不慌不忙地问,“杜先生不认为这比一次得到很多金银财宝要好吗?”他把“一次”又加重了语气。
“当然,是好得多……”楼上传来杜土匪有些犹豫的声音。
河水片太郎在心里冷笑一声,土匪们果然最终还是逃不了一个“利”字,这同时又让他对于杜石有一些失望,片太郎甚至觉得这两个月来自己苦于寻找这样一个低级的土匪头子做朋友实在可悲。
“如果杜先生觉得这样不错的话,我们是否可以深入地谈谈?”河水片太郎试探着向前踏一步,这次,楼上没有飞下弹子儿来。
河水片太郎向前走两步,楼上人哼了一声,“甭走了!我还没答应呢。”他只好又停下来。
“先前没走,是想看看你长啥样子,跟你说话是见你腰板儿挺得直,爷好歹是当过兵的,看着顺眼,可爷没说就答应和你做朋友了。”杜石仍然是藏在看不见地方,但那嗓子却宏亮得很。
河水片太郎突然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满口脏话的土匪。当过兵?他对于杜石的情况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那么,他对这个山里的土匪倒底了解多少呢?杜石当的是谁的兵?
“得,不多说了。”杜石拍了拍桌子,“和爷做朋友?可以,你得亮出点本事来,要是你能把爷做的照做一遍,爷就和你做朋友!”
河水片太郎看了他的士兵一眼,来之前他已经交代过如果谈不成他们该做什么,士兵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太郎点点头,就等着看杜石要做什么。
等了不多会儿,枪楼上突然飞出一块铜钱来,当铜钱向下落时,“叭叭叭”楼里传来三声枪响,只见那铜钱半空里连翻个三个筋头,一个翻得比一个高,最后一响翻至半空,落下来直掉河水片太郎脚边。
楼上的人不说话,等着片太郎照做,片太郎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马上去拣起脚边的铜钱。
做土匪的,没什么玩乐,平时没事,在寨子里打飞钱是最好的消遣,这原本就是土匪大当家的拿手绝活,正规军人是不会做这种游戏的。
楼上的人有的是耐心,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河水片太郎犹豫一下,还是拣起铜钱,交给他的兵,拔出自己的枪来。
就算明知做不到,如果不接受土匪的叫板,那么就真没合作的可能了。
铜钱被日本兵扔到空中,河水片太郎响了枪,铜钱翻了一翻掉下来,翻的没有期望的那么高。
杜石没说话,河水片太郎也没有把枪放回去,而是转而对着枪楼。
楼上还是没动静,静得就象没人。
河水片太郎向一个兵递个眼神,那个兵端着枪一步一步向楼梯上走去。
一片寂静,只听见士兵脚踩在楼板上的声音。
“跑了!”上到枪楼上的日本兵突然大声叫。
河水片太郎冲上枪楼,果然,枪楼上空荡荡的,一根长长的绳子从枪楼角的柱子垂下去,一直垂到堡子外面的地上,土匪头子杜石早就顺着绳子溜下了枪楼。
河水片太郎向远处看,看见一匹棕色的大马正驮着个汉子向林子跑,日本兵们也看见了,急忙端起长枪。
一声枪响传来,一个日本兵惨叫一声,用手捂住流血的脑袋倒在河水片太郎腿边。片太郎顺着枪声的方向看去,看见另一个汉子站在林子边上,手里端着一枝长枪,那枪和日本兵手上的枪一样。
河水片太郎叫他的兵不要动,因为他的兵能打多远,林子边上那条汉子也能打多远,那汉子用枪口指着这方等着,你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谁的脑袋,见过杜石的枪法,河水片太郎再笨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招惹他们。
听到枪响,杜石拉住马,回过头来,河水片太郎看到一张得意洋洋的土匪笑脸,杜石的大嗓门从风中传过来:“小子,打中了没有?打中了也别想!告诉你,老子什么都能卖,就是不卖祖宗!”喊完了,杜石一拍马屁股,飞也似的跑了。
跑到林子边上,杜石从马上弯下腰拍拍臭爷的肩膀:“臭虫,干得好!不过你手上那家伙哪来的?”“废话,当然是抢来的。”臭爷白他一眼,枪口指着冯家堡子,倒退着随杜石闪进林子里去。
进了林子,两人一路往来路上走,杜爷在马上不想下来,臭爷不乐意了,一拉马嚼子,“滚下来!”杜爷厚着脸皮问:“干嘛要我下来?”“是我的马!”“哥的马放回去了,这会子没马骑,你就走走吧。”“凭什么你骑马要我走?”“我是老大!”杜石理直气壮地回答。
臭爷冷冷地笑,很听话地松了手。杜石心里咯登一下,臭爷这么听话让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然后他发现臭爷把背回背上的长枪又拿了下来。
“你拿枪干什么?”杜石戒备地问。“毙了你我就是老大。”臭爷回答。“你敢!”杜石吼。臭爷没吱声,把枪口抬起来,抵在杜石脑门上。杜石倒也不慌:“毙了我崽子们不会服。”“把你扔到没人的洞子里,我看谁敢说是我毙的。”臭爷也不慌。
“行了行了。”杜石把枪口从脑门上拔开,“哥还有要紧事办,向你借马成不成?”“不回寨子你还闹什么?”臭爷问。“哥得去见见蛋馍的妹子,给她保个媒。”杜石有点垂头丧气。“你还是不是土匪?要抢女人就直说,保媒?保什么破媒?”臭爷气哼哼地把枪又背回背上去。
“我说臭虫,你别一天到晚一付别人欠揍的臭脸,咱土匪是土匪,可谁规定了土匪就只能抢女人不能给人保媒?”杜石从怀里把蛋馍的那首情诗掏出来给臭爷瞧,“瞧见没?真的是正经事,不是哥要撞桃花运。蛋馍那小子对咱们也算死心塌地,做爷的多少要照顾点崽子们,是给他保媒。”臭爷瞧瞧那诗,瞧瞧杜石,相信了,“我看你别费那号心思。”他说。“怎么着?”杜石不明白。“我见过那姓闵的丫头,是不错,她瞧得上蛋馍吗?”臭爷摇摇头。杜石一把把蛋馍的情诗抢回去揣怀里:“你懂什么!”“我是不懂,你懂!懂得桃花满天飞!”臭爷一把又把马嚼子勒住了,“给我下来!马不借,咱跟到底了,非得瞅瞅不可!”
杜石有时候真闹不清楚摊上这么一个二当家是夹皮沟的荣幸呢还是不幸,“臭虫,我问你,你背上背的那两长管子是不是抢日本人的?”杜石决定拿出点大当家的样子来,于是板起脸。“是又怎么样?”臭虫回答,“奶奶的,劫到老子头上来了!”杜石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喝斥道:“胡闹!你痛快了,可要是日本人来剿咱们的寨子怎么办?”“你说我?那你刚才在堡子里干啥了?乱成那样,当我不知道你和日本人叫板是不是?”臭爷理直气壮地驳回去,“你见过日本人抢东西后留活口吗?那两小子枪口都抵鼻子下头来了,不是他宰我就是我宰他!我倒要看看日本人有没胆子进这大山里头,他要敢进来,咱叫他出不去!”
“那咱好歹也得准备准备。”杜石叹口气,他早知道这个土匪窝子里长大的乖戾兄弟软硬不吃,虽说不一定要把大当家的从马上拖下来,可想让他服服帖帖的低头简直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