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天,或许因为她身上流着的天生的艺术家的血。孤独却是因为她从小生活的环境。 有关孤独的记忆,常常与托儿所阳光轻拂的窗帘联系在一起。 爸爸是煤炭工程师,他的工作岗位在煤矿。北京市自然没有煤矿,王佑林不得不常常远离家人,深入到遥远的矿山,一呆就是几个月。妈妈是煤矿文工团的女高音,这个文工团就是为了矿山而存在的,他们必须送艺术送歌声进入矿山,深入矿井,往往是一个演出刚刚结束,行李放在家里尚没有打开,新的演出任务又来了,不得不又匆匆登车而去。有时候,爸爸在煤矿里呆了几个月后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却连妻子的面都无法见到,又要去另一个煤矿了。 为了工作,父母不得不把小王菲托付给邻居大妈。王菲曾深情地回忆这段时光,“尽管大妈有七个子女,但疼我如亲生女儿。在那对父母的印象越来越淡漠的童年时光里,我把小孩对妈妈的天生依赖和信任,转移到了大妈身上。”或许是她太小了,分不清谁是自己的妈妈,或许因为见到妈妈太难了,邻居大妈的脸远比妈妈的脸要熟悉和生动得多。无数个夜晚,小王菲都是在邻居大妈那不太动人的儿歌中入梦的,以至于父母偶尔回来,将女儿接到家里,临到睡觉时,她会闹着要和大妈睡。 即使这样的日子,也无法长久。大妈的女儿结婚生孩子了,因为要上班,大妈要帮女儿照顾孩子。恰在此时,王佑林和中国许多知识分子一道被下放到五七干校,整个家庭的重担,压在了夏桂影的身上。希望在事业上拼一拼的夏桂影,被家庭和两个孩子困住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女儿送进托儿所全托。
每个星期一的早晨,大妈牵着王菲的小手,将她交给托儿所的阿姨。星期六的晚上,又由大妈把她从托儿所里接回来。即使是星期天,妈妈也常常都是不在家的,小王菲的星期天,常常在大妈家度过,也是王菲最开心的日子。她害怕托儿所的孤独,害怕那午后的阳光透过一动不动的花布窗帘,明晃晃地照在小床上,照着自己的脸。 每到夏天的中午,周围的小朋友都进入甜蜜的午睡,只有王菲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帘,并且期待有一阵风吹来,让窗帘开始起舞。她想象着,窗帘的背后,有一位美丽的仙女,只要窗帘一动,仙女就会翩然而来,走到她的身边,和她说话,为她唱歌,陪她跳舞。 带过王菲的阿姨,教过王菲的老师,都曾说过同样的话:这孩子常常独自一个人发呆。成人后的王菲说,确实如此,因为她常常感到用语言同人交流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而她最擅长的,是独自一人进行思维漫游。在托儿所那些日子,几乎每个中午,她都是在这样的漫游中度过的。后来渐渐长大,进小学上中学,坐在课堂上,若觉得老师所讲的课程沉闷无趣,她的灵魂会迅速飞出躯体,在漫无边际的幻想世界游弋。甚至在成为著名的歌后以后,面对媒体记者的采访,一旦被问及些无聊的问题,她便开始飘忽,开始神游。 因为长时间沉浸于幻想的世界,她更加不善于同现实世界交流;另一方面,这种漫游经历,又强化了她的想像,增加了她的艺术修养和气质。日后她成为歌手,不仅仅只限于表现自己天生的音乐天赋,同时游刃有余地操笔写歌,淋漓尽致地发挥她的神游天份,与这段孤独体验和心灵的自我完善,有着极大的关系。 在托儿所,唯一令王菲感到快乐的是那些孩子们的游戏。所有的孩子围成一圈,大家一齐唱: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快点快点捉住他。她感兴趣的不是自己成为那个丢手绢的小朋友,也不是那些站在人堆里合唱的小朋友,而是成为小朋友的领唱。阿姨常常当着所有的小朋友的面表扬她歌唱得好,让她站起来领唱。她于是带着惊喜和慌乱,紧张地站起来,张开小嘴唱着。兴之所致,还无师自通地做几个舞蹈动作。 那时候,小王菲是托儿所的小歌星。
第一章 童年长着一颗孤独的种子留在北京胡同和上海弄堂的足印
那个夏天异常的炎热,连窗外的知了,叫起来也显得不那么劲头十足。地上热气蒸腾,天上毒日暴晒,托儿所的孩子们,每天都会出几身臭汗。小王菲是个例外,因为她很少参与其他孩子的游戏,缺乏剧烈运动。出汗少了,积聚体内的暑气无法消散,用中医理论解释,就是体内积压了大量的热毒。孩子们头上身上,常常会长出疖子来。那个夏天,热毒攻击了小王菲的后脑,最初是后脑勺上微微发疼,用手去摸,有一处轻微突起,按压则更疼。不留神间,这突起的一点变成了豌豆般大的肿块,并且迅速扩大,几天时间,便肿成杏子般大小。随着肿块的长大,肿体开始变软,触碰便有剧烈疼痛。随后的一天或者两天,肿块的中心部位便会溃破,流出脓血。由于卫生知识以及医疗条件所限,几乎没有什么消毒处理,溃破的伤口感染,小王菲开始出现淋巴肿大,持续高烧。 托儿所的阿姨用手试了试王菲的额头,吓了一大跳,迅速找到邻居大妈。 邻居大妈赶到托儿所,见小王菲卧在小床上,痛苦地呻吟。大妈一把抱起她,迅速跑进了最近的医务所。医生说,因为疖子没有及时处理,脓头溃破后又没有消毒,被细菌感染了。大妈焦急地问,医生,要紧吗?医生说,如果治疗不及时,高烧持续时间太长,会烧坏心肺,那时就麻烦了。好在这孩子及早送来了,打几天青霉素就会好了。 打过针,离开医务所,王菲担心大妈会将自己送回托儿所,哭着求她。大妈说,好宝贝,大妈不送你回去,大妈带你回家。因为打针的疼痛,哭得满面泪痕的小王菲,听说回家两个字,顿时破涕为笑。大妈却流下了眼泪。 晚上,大妈将小王菲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给她当枕头,让她睡得更好一些。一连几个晚上,邻居大妈都没有睡好觉,常常会在半梦半醒中惊醒,摇着扇子,让温柔的风吹干孩子身上的汗珠,小心地不让她头上的伤口碰到任何地方。 有关大妈的所有记忆,成了王菲童年最甜美的回忆。 大妈的家,有太多的温馨,而托儿所,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小王菲哭着哀求妈妈,说妈妈我不喜欢托儿所,一点都不喜欢。求求你,别送我去托儿所,我再也不去那里了。妈妈的态度十分坚决,说你不去托儿所去哪里?难道做野孩子? 星期一到来时,王菲不得不牵着邻居大妈的手,向托儿所走去。一路上,她都在考虑怎样才能达到不上托儿所的目的。她知道,这个权力掌握在妈妈手里,即使求大妈也没用。既然妈妈不肯答应,她就只能自己想到办法。 到了托儿所,邻居大妈说,孩子,去吧。好好听阿姨的话,大妈星期六来接你。王菲挥了挥手,说大妈再见,立即走进托儿所的大门,然后一转身,躲在了门边。见邻居大妈离托儿所有了一段距离,王菲连忙闪身而出,跨出托儿所的小门,悄悄跟在大妈的后面,向家里走去。大妈离开托儿所后去了国营菜场,小王菲开始着急了,这可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而且周围那么多人,如果看不到大妈了,她该怎么办?她不得不缩短了和大妈之间的距离,静悄悄地跟在大妈身后。大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直到走进家门,转身时看到了王菲,大吃一惊。 夏桂影知道此事后,吓出一身冷汗。孩子那么小,竟然会自己往家里跑了,如果被汽车撞上或者出现别的什么意外,岂不是要遗恨终生?从此之后,妈妈不再坚持送她上托儿所了,小王菲为此兴奋莫名。 时隔未久,大妈家的儿子又为她添了一个宝贝孙子。一个外孙加一个小王菲,已经令大妈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又加了一个孩子,老人怎么带得过来?为女儿请个保姆?可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不足一百元,常年在外奔波,开销大,养两个孩子已经显得吃力了,哪里还有余钱请保姆?王佑林、夏桂林夫妇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只有一个办法,将女儿送到上海夏桂影的姐姐家去。 这是年仅四岁的小王菲第一次出远门,并且第一次乘火车。兴奋冲淡了她所有不快的记忆,她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一段更加孤独日子的开始。一天早晨起来,她突然找不到妈妈了。姨妈告诉她,妈妈回北京了,她于是大哭,小小的心灵,又一次与妈妈拉开了距离。 成年后的王菲回忆说,她在上海的姨妈家生活了两年。姨妈一家的日子并不宽裕,收入也非常有限,尤其是上海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习惯,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说,当时全国所有的家庭都不富裕,姨妈家亦是如此,肉食永远都是孩子的梦想,因为吃的次数太少了,即使有限的几次,也是将肉切成小块,和着青菜瓜菜一起炒。一碗菜端上来,上面没有几片肉,表哥表姐们动作比她快得多,等她夹菜时,肉已经看不到了。水果更是当时的稀罕品,自己掏钱去买,大多数人都舍不得,偶尔单位分派降温品或者年货的时候,才会分得西瓜苹果之类的果品。 寄住的虽然是姨妈的家里,可小王菲总是适应不了这个新的环境,找不到任何家的感觉。就是和那些与自己有着血缘之亲的表哥表姐们,也很难玩到一起。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寄人篱下,只是觉得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 长长的两年时间,她一点都不快乐,她更加孤独,更加沉默。 王菲从小就不善于和人交往,她童年的伙伴,只有那些可爱的儿歌。她常常独自坐在家里,反复地唱着某一首歌,甚至将这一首歌串到了另一首歌,她也完全不知晓。那时,唱歌只是她表达情绪的一种需要,她的思维,早已经在遥远而又不可知的某个空间漫游。
第一章 童年长着一颗孤独的种子爸爸去了香港
小时候的王菲,和妈妈的感情很疏淡,相对而言,和爸爸的感情要好一些,但同大多数家庭中的父女情相比,仍然不是那么密切。 造成这种母女情淡的原因既在她的妈妈夏桂影,更在于当时那样一种社会大环境。那是一个讳于谈感情、耻于谈感情的时代,那个时代,需要的是无情无欲,公而忘私的女英雄。我们不清楚夏桂影是不是主观上往那些样板人物靠拢,却知道,作为那个时代的妇女,时代就是一部列车,只要她乘上了这辆车,就不得不追随着这辆车快速地奔跑。 感情需要时间来维系,可是,随着时代奔跑的夏桂影没有时间。 于是,王菲对于妈妈的感情,甚至不如邻居大妈更亲近。于是,小王菲更深地陷入自我的世界里,品尝着无边的孤独。 小王菲六岁了,到了上学的年龄。一天,爸爸极其突然地出现在上海姨妈家里,对女儿说,走,跟爸爸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无数次出现在小王菲的脑子里,又无数次被泪水冲走,她幼小的心灵因此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此时,听到爸爸说出这两个字,她甚至有些不肯相信,向后退了一步,以一种冷冷的眼神看着爸爸。王佑林被女儿的眼神深深地刺伤了,他伸出双臂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最初那一瞬间,小王菲甚至想挣脱这个陌生的男人。她开始